1 清醒
他今晚依舊失眠,我陪著他坐在榻榻米上。 他說了很多以前的故事,最后在我懷里慢慢熟睡過去。 我只聽清楚了最后一句話。 他說:“邵清和,我好愛你啊?!?/br> 嗯,我也好愛你,安緣。 安緣第二天例行要去醫(yī)院檢查,他坐在輪椅上很開心地跟我說他最近都很快樂。 我說我知道,他笑起來還有淺淺的梨渦。 做完儀器檢查后我們去了另一幢樓,在三樓的護士站那里登記填寫,電子屏幕上很快就顯示了安緣的名字,我推著他往走廊盡頭走。 醫(yī)生讓我在外面等待,我安撫性地給安緣遞了眼神,他笑得溫柔又無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只是檢查而已,你快出去吧?!?/br> 我坐在走廊里等他,路過的護士問我要不要喝點水,我禮貌道謝,捧著水杯有些疲倦。 中途我母親打來了電話,她也很疲倦:“周末回來嗎?”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安緣不能離人?!?/br> 她顫抖著聲音,好像妥協一般:“那就把他一起帶回來吧,”末了補充,“我不會對他怎么樣的。” 會診室門依舊緊閉,我啞著聲音:“我會問問他的?!?/br> 那邊沒有再說話,我就掛斷了。 一切都要按安緣的意愿來,這只是我的第一要求。 這次會診應該還不錯,至少結束后我還能在安緣臉上看到熟悉可愛的笑容。 醫(yī)生把他推出來,我接過輪椅,安緣坐在上面對我笑,我也回他淺笑。 醫(yī)生說:“安先生最近恢復得很好,不論是身體還是心理,比以前可要愈來愈好了,建議多出去走走看看,也需要家人更多的陪伴,還是老樣子的每月復查,后期治療方式和時間我們也會盡快通知兩位的?!?/br> “謝謝?!蔽业乐x,醫(yī)生客氣疏離地把我們送出樓,仔仔細細跟安緣囑咐了一些事情才徹底離開。 安緣回過頭來說:“羅醫(yī)生人挺好的?!?/br> 我點點頭:“嗯。” “餓了嗎?有沒有想吃的?”我們往外走。 “啊,我,我想吃螺螄粉行嗎?” 我打開車門:“你覺得呢?” 他癟癟嘴:“邵清和,我要告你,告你剝奪搜 我的自由選擇權?!?/br> 我沒回他,自顧自抱著他進了副駕駛,他佯裝不高興錘了我兩拳,最后放棄掙扎別開臉。 “你欺負我?!?/br> “我哪兒欺負你了?” “你哪兒都欺負我了?!?/br> 前方紅燈,車流驟停,我決定不在這個話題上一直糾結下去,先跟安緣說了母親的事:“媽想讓我們周末回去一趟?!?/br> 安緣轉過來看我,我也看著他:“我說我先問你愿不愿意?!?/br> 他不說話了,剛好綠燈,我又緩慢啟動,直到車子停進地下車庫,安緣都沒說一句話。 我們去的是熟悉的中餐館,推著安緣上樓的時候先碰到了林述——我的表弟。 他的視線先碰到了我,然后才慌亂移開悶聲打了招呼,我注意到他在瞥安緣。 但是安緣抿著唇沒有看他,甚至說是不想看到他。 我微微點頭,算是回應了他的招呼。 林述:“小姨說周末——” “我不會去的?!陛喴紊系哪猩曇艄麤Q,我看到他臉色發(fā)白,呼吸變得難過起來。 我愣了一下,林述也愣住,察覺到安緣的情緒有波動,我推著他就要離開。 “就這樣吧,他已經說了?!?/br> 林述在背后沒有說話,直到我們進電梯上了四樓專座,安緣才恢復過來,我去摸他的手,很涼很冷,很可憐,嘴唇都泛著白。 我抱住他:“沒事了,我們不回去?!?/br> 現在的安緣用餐時不喜歡說話,我給他剝好蝦放到他碗里,他露出微笑,應該緩過來了。 但是我沒想到晚上他就夢魘了,渾身發(fā)著抖一片冰涼,甚至邊哭邊說夢話,我輕輕拍打著他的背,哄著他,告訴他都是夢,別怕,我一直都在這兒陪著,無論發(fā)生什么。 “不論你夢到了什么,安緣,緣緣,那都是假的,你不要怕,我在這兒陪著你的。” 他聽不到,我緊緊抱著他,這就是我的全世界了,我在守護他。 徹底清醒過來后我給安緣簡單清理,他的衣服被淚水和汗水打濕得皺巴巴的,眼神麻木放空著抱住我的脖子,他還是在發(fā)抖,蒼白著臉色跟我說話:“我夢到邵予庭了?!?/br> “他掐著我的脖子,他把我扔進地下室,他讓我去死,他,他怎么,為什么……” “他已經死了。”我親親安緣哭得發(fā)腫的眼睛,冷靜溫柔的,“緣緣,邵予庭已經死了,他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不會了?!?/br>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死了,我當然知道,我知道,他已經死了,他——”他轉過頭來看我的眼睛,語氣里又有了哭腔,“可是你和他長得狠像,我會害怕?!?/br> 就好像珠子斷了線,我們都知道我們在害怕些什么。 可是血緣沒有人能改變,我也改變不了我是邵予庭的親生弟弟這件事。 ——邵予庭大我兩歲,他在二十三歲的時候把安緣帶了回家,也是從那個時候安緣的噩夢就那樣開始了。 其實我并不知道安緣為什么要和風流成性甚至可以說是變態(tài)的邵予庭在一起,哪怕邵予庭是我的親哥哥,我也不能否認他那些惡心的渣男行徑。 我看到安緣的臉的時候就知道安緣輸了,他長得很像一個人,很像我哥的初戀情人。 這是一個狗血又簡短的故事——邵予庭的初戀在追到邵予庭后,又火速甩掉了邵予庭,并且以大冒險的理由狠狠羞辱了他,最后瀟灑出國一去不回,甚至后來偶爾提起邵予庭時還是那種不屑一顧的表情。 這對我那高傲自尊心極強的哥哥來說,是件十分羞辱的事情。 他無可救藥地跌入初戀給他編織的戀愛陷阱里面,最后在獵人放他離開時出現了戀戀不舍的模樣,得到殘忍無情的真相后他被踐踏掉一片真心。 這對于僅僅情竇初開的男生來說,是件痛苦的事情。 邵予庭就是走不出去了。他開始找和初戀相像的人戀愛,不論男女,形形色色的人不少,他慣用一切花言巧語,深深吸引住所有的獵物自愿入坑,到手之后再狠狠拋棄,就像當初被拋棄那樣,他永遠沉浸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快樂之中。 不過安緣是他唯一一個帶回家來的對象。 可是我們誰都知道安緣的結局,但是誰都沒有去提醒安緣,我們都是觀眾,惡劣地玩弄著游戲角色,期待著游戲結束那天。 我能看出來,安緣的性格不太像那個初戀,他總是禮貌溫和的,笑起來會有梨渦,除了那張臉,其他都不像。 母親素來知道邵予庭的所作所為,但是從來不關心,自從父親被曝光有小三有私生子這事以來,她關心的就不是我們兄弟倆的日常生活了——她時時刻刻都在盯著私生子動向,變著法地讓邵予庭盡快接手家族企業(yè)。 她沒給過安緣好臉色,父母關系僵化,她忍了一肚子氣沒地方發(fā),有時候邵予庭不在家她就會埋怨幾句安緣。 我那時候和安緣也不熟,母親抱怨時我偶爾會提醒她注意禮節(jié),更多的時候我也不在家。 后來我才知道安緣因為堅持執(zhí)意要和邵予庭在一起,和宿舍的好友鬧僵了關系,這才說想搬出來托邵予庭給他找公寓,沒想到邵予庭直接把他帶回了父母家。 安緣很溫柔,他臉上總是帶著笑。 如果我沒有看見他脖子上的勒痕,我會以為他是很開心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