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不在意自己的人，顯露在意就是失敗、露怯。

    季驚鴻再次在心底提醒自己，他早就可以把夜鯉光當成‘老朋友’那樣溫和有禮了！

    作為老朋友，在明知對方不善言辭，先一步打開話匣子，既是溫柔，也是風度。

    “真沒想到再見已經(jīng)是這么多年了，最少也要有八年了吧？”季驚鴻的聲線帶著淡淡的懷念和感傷，唯獨沒有驚喜，更像云過千帆的釋然。

    “.....”

    “我還記得當時為了期末考，就沒去機場送你，總想著很快就能見面，沒想到，居然就這樣過了八年...時間真是過得太快了！”

    “......”

    平淡不代表平庸。有時候，平淡也能夠殺人！

    因為它往往代表了放下。

    看著夜鯉光抿嘴說不出話的樣子，季驚鴻繼續(xù)笑道：“這些年你過得好嗎？有沒有成為最一流的數(shù)學家？”

    “......”

    “還是這么冷淡啊...”季驚鴻感嘆道，伸手止住對方準備的解釋，淡淡道：“這次回來是有什么事嗎？”

    “驚鴻...”

    季驚鴻繃住臉上的表情，目光剛想要逃避，又被理性強行制止。

    “喝茶么？我這里還有些古樹茶，味道倒是不錯，最好的還是留香度，從第一壺到最后一壺，味道都不會有一點改變...”

    “...謝謝?！?/br>
    “別這么客氣！請?！?/br>
    緊實蜷縮的茶葉與滾水在茶杯里親密交融，解開了樹與時間的秘密。

    人們總說，時間是無聲無跡的。但茶葉卻很好的彌補了這一點，因為它將時間微妙地記錄在了樹葉里。

    許久未見的二人，各懷心事的喝了幾杯。

    茶不知味等于浪費。

    夜鯉光到底是更愛“茶”些，已經(jīng)打算要制止這樣的浪費。

    “驚鴻，我想和你換個地方聊聊。”

    “......”

    這一瞬間，季驚鴻差點就要口吐芬芳了！

    想說，我憑什么要聽你的？就在這里不可以么？還有，為什么你會覺得一份已經(jīng)死掉八年的感情，現(xiàn)在還有單獨決斷的意義？

    季驚鴻不懂，也不想懂。

    此刻的他，只是憎恨自己日常引以為傲的教養(yǎng)。

    因為它們，讓他說不出那句積壓已久的“不”。

    只能守著那點可憐的教養(yǎng)在心里哭：

    “當然，如果你想的話?！?/br>
    ?

    街道兩旁的藍花楹，開了一茬又一茬，新的壓著舊的，又是殘敗又是繁盛，一棵樹上奇異地呈現(xiàn)出兩種風情，看著好不新奇熱鬧。

    季驚鴻盯著樹梢間的花瓣出神。

    紛紛揚揚的花瓣自樹梢間隙灑落，輕盈得好像蝴蝶的翅膀。

    輕飄飄地，如同一尾調皮的小魚，輕易地，就撩動了他的心。

    想到這，他終于露出了一抹微笑。

    而要說到蝴蝶的翅膀，季驚鴻印象最深刻的，怕就是十五歲那年，他中二叛逆期發(fā)作，離家出走坐在街心花園涼椅上發(fā)呆，坐了一下午的那次。

    年少的他，看著熙熙攘攘，為生活忙碌奔波的人們...

    早慧的心，除了在思考自由的意義，還敏銳地注意到了金錢物質的重要...但這二者之間，在當時的他看來，是非此即彼，難以取舍的。

    就在他困頓迷惑之際，對面街邊突然出現(xiàn)的少年，意外給他送了答案！

    ——陽光像碎金一樣鋪陳在路面上，帶著金絲眼鏡的黑發(fā)少年，愛憐地將一只將死的蝴蝶放回至花壇中。

    就是那一刻，他忽然就有了答案。

    人性的光輝，瞬間讓搖擺不定的天秤，發(fā)生傾斜...

    這一刻的意義，對年少的季驚鴻來說，不亞于上帝神來之筆的啟示。

    而他的思維，也注定在這一刻，發(fā)生無法逆轉的變化。無論未來發(fā)生什么，這一刻給他帶來的靈魂震顫，都將永遠伴隨他。它必將影響他未來做無數(shù)個重大決定！

    因為人們經(jīng)歷的每個瞬間，看似只是偶然，但其背后，卻總被自身的思維價值取向，定格為必然。

    或許夜鯉光，就是命運對他過高自尊心，發(fā)出的最大嘲弄。

    因果相加，情深繾綣。

    其實，他到現(xiàn)在都分不清，這場的邂逅到底是上蒼善意的啟迪，還是夢想幻滅的前言...

    當然，無論他內心現(xiàn)在如何評判這場相遇，但即使是他本人，都無法否認，那日清風吹動的從來就不是落葉，而是他的心。

    ......

    “驚鴻，這束花送你。”

    被打斷思維的季驚鴻，回眸望著面前的夜鯉光，垂眸反襯出他睫毛纖長，目光柔和。

    那一秒，季驚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露出落寞的神情，雙手接過那束說不清是期待還是厭倦的白茶，淡淡說。

    “不用這么客氣。”

    夜鯉光呼吸一滯，他收回手，假裝沒聽到這句話。

    忐忑不安地等待對方的宣判，不料，季驚鴻竟什么也沒說，只是將那束花放到了旁邊位置。

    二人相顧無言，這一次，季驚鴻也沒有再開口。

    習慣的相處方式被打破，讓夜鯉光不得不打起精神思索話題，但他偏偏又實在不是個擅長迂回攻心的人，思索片刻，還是決定直入主題。

    “驚鴻，我們繼續(xù)在一起吧！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都在等你，沒有回來是因為我相信你能度過這場難關，而且，要是我出現(xiàn)的話，你大少爺?shù)淖宰鹦囊欢〞懿涣税?..”

    他難得的開了個小玩笑，并自以為這會是個不錯的開場。雖然，他擅自提升了兩人過去的關系。

    但事已愿違，季驚鴻的表情沒有一絲開心的模樣，反而更陰郁了。

    他扣開腕表，隨意地扔在桌上，活動著手腕，瞇眼反問：“繼續(xù)？你認為我們過去那樣就已經(jīng)算是在一起了嗎？”

    夜鯉光覺察到對方情緒的不對，但此刻他難以用頭腦去思考，只得機械式的點頭：“嗯...”

    “呵～”

    季驚鴻以手扶額，自嘲地說，“直到在剛剛以前，我都一直告訴自畢竟我們之間的關系也從來沒有真正說開過，你不回來，好像也可以說得過去。”

    夜鯉光忽然想到了什么，著急想要解釋：“不是的！我...”

    “別說了！”季驚鴻強硬地打斷道：“...這些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既然你愿意承認當年我們在一起，那嚴格來說，我們也沒有正式說分手...”

    話到這里，他深吸一口氣，“那好吧...就算是我過于自作主張了！但現(xiàn)在的情形就是...我、已經(jīng)和葉尋念在一起了！而且，你應該也知曉了，我就要結婚了...”

    “...是金融系的文弦?！?/br>
    “驚鴻...”夜鯉光望著餐桌上的木頭紋理，好半天只叫出一個名字。

    久久，才心不在焉地低喃，“你這樣對他們不公平?！?/br>
    聞言，季驚鴻嗤笑一聲，“不公平又能怎樣？這是他們自己選的路，我原本就沒必要為所有人的選擇承擔責任吶...”

    “可是人的喜歡又沒有犯錯，這些情感...”

    “和我有關系么？”季驚鴻的語氣徒然變得生硬。

    “......”

    季驚鴻的轉變，讓夜鯉光無所適從。

    他總覺得現(xiàn)在面前的這個人陌生得很，“...葉尋念是喜歡你的，而且婚姻對女性來說...”

    “那也不關我的事。”

    季驚鴻見他還想再說什么，壞脾氣的打斷道：“要說到這個，你應該也是這么認為的吧？不是嗎？”

    未盡之言，點到即止。

    他蒼藍色的眼瞳就好像貝加爾湖畔上的凜冽寒風，冰涼刺骨，如刀一般直直插入他的心臟。

    明明季驚鴻只是看著他，什么都沒有說，但那輕蔑的目光，就好像在刻薄的嘲諷：

    你沒有資格站在道德高地俯視我，不然，你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