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心沒肺,快樂無疆
搬家是樁麻煩事,尤其是在事業(yè)剛起步時。這邊忙著走進社區(qū),在群眾們面前混個臉熟,那邊還要處理狀況百出的裝修現(xiàn)場。 忙到累死,我問蒼天,為什么如此刁難單身男子?為什么在他兼顧事業(yè)與生活的路上設(shè)置層層障礙? 陳鐘岳、聶甹悠都知道我搬進四十平米小公寓的“蠢事”,他們不聞不問,就等著我像哈巴狗一樣乖乖回到安樂窩里,回到他們?yōu)槲覡I造的舒適區(qū)。 下午周生派車來接我去香菲迪尼區(qū),陳鐘岳在那里置了座新宅。距離他“鋃鐺入獄”已經(jīng)過去五年多,年初媒體放出他得到假釋的消息,現(xiàn)在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公共場合。 新宅前停滿豪車,這時我才知道陳家人都來了,男女老少齊聚一堂。進門先碰到二舅母阿波羅妮亞,她是位熱情似火的意大利mama,立刻拉著我行了貼面禮,互相吻過對方臉頰。 說來好笑,二舅父陳京霆年輕時罹患紅斑狼瘡,弱不經(jīng)風(fēng),聽說外祖父外祖母為了給他“沖喜”,才選中強壯的意大利姑娘。 有了這個開頭,我向大廳內(nèi)的長輩一一行過貼面禮,輪到二舅父,他半張臉埋在毯子里,我在他的輪椅前蹲下,吻他手背:“您好嗎?”他緩慢地眨一下眼,算是回禮。 表哥表妹們也在,陳棲明是二舅父的兒子,我跟他來了個擁抱,他meimei陳棲媛大大方方地吻我面頰:“好久不見啦,哥哥。”她笑起來還像當(dāng)年那個甜美的小惡魔,一點也沒變。 殷棲瑩站在她身后,看到我時微微頷首,聲音輕淺:“三哥?!?/br> 我的心一緊,很疼。跟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糾纏不清,我怎么有臉站在她面前,打過招呼,我匆匆逃開。 陳棲雪站在窗邊,還和過去一樣,美麗,高貴,不染凡塵,我和他對視一眼,各自錯開目光。 最后是陳鐘岳,我很自然地吻他面頰,他深邃的兩眼不錯過我的一舉一動,忽而睫毛扇動,目光掃向我左手。不用他開口,我已經(jīng)心領(lǐng)神會,從衣領(lǐng)里扯出細(xì)銀鏈子,藍寶石戒指就掛在上面。 把這份饋贈做成項鏈,時刻貼身帶著,隱秘而妥帖,像一個充滿愛意的秘密,陳鐘岳沒法不滿意,他壓住我肩膀:“坐?!?/br> 我坐到他身邊,大廳內(nèi)隱形的尊貴主位。陳家子嗣旺盛,卻要來朝拜陳鐘岳這個無后之人,權(quán)勢的威力,可見一斑。 所有人言笑晏晏,親切交談,事實上都對我和陳鐘岳的爛事心知肚明,現(xiàn)在我就是狐假虎威中的狐,可是這并非我想要的,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意大利頂尖的賓利小花酒(Biancospino),再剝一塊羅曼尼康帝(Amedei)巧克力,自得其樂的吃吃喝喝。 管家進來問晚餐食譜,眾目睽睽之下,陳鐘岳問我:“你上次說想吃意面?”說完他還瞟了阿波羅妮亞一眼。 冷汗爬過脊背,陳鐘岳這是什么意思?是寵我寵昏了頭,還是在捧殺我。二舅母的拿手好菜是意面,但在這個講究尊卑有別的家里,如果讓她為我洗手作羹湯,就代表我爬到了二舅父頭上去。 看著二舅媽熱情洋溢的笑臉,我也溫吞地笑一下,這群親人待我親切,是因為我人畜無害,若我露出一丁點奪權(quán)的念頭,他們會立刻聯(lián)合起來將我撕碎。 “不了,一會兒我就得走,我在令港租了間公寓,上午裝修隊把水管捅破了,我必須回去看看。” “?。俊标悧麦@訝地提氣,櫻桃小嘴張出一個圓:“哥哥傻了?住在那么擠那么臟的地方?” 我看她一眼,淡淡道:“我喜歡?!?/br> “二哥在令港政府工作?”陳棲明問。 “具體來講是令港區(qū)工會黨分政府,我現(xiàn)在剛起步,做一些基礎(chǔ)工作,比如管理社區(qū),看望孤寡老人,照顧福利院的孩子們,今天我剛陪他們做了萬圣節(jié)蛋糕呢?!?/br> 二舅媽拍手大笑:“難怪陳凈抱起來像一塊烤糊了的蛋糕?!?/br> 陳露夕優(yōu)雅地靠在沙發(fā)背上,她穿銀色露背長裙,指端夾一支女士長煙斗,用一貫的清冷音調(diào)說道:“現(xiàn)在做慈善,他們不僅要錢,還要你低頭遷就他們,美名其曰是人文關(guān)懷。呵,人一旦窮得久了,就會得寸進尺,貪得無厭?!?/br> 我知道她在影射我,在她看來我是十足的窮酸貨色。這一屋子里的人都打扮得人五人六,尤其是她兒子陳棲雪,一身高定,米白色上衣,諾雅翩悠(Loro Piana? 意大利高奢品牌)經(jīng)典的背部褶裥設(shè)計,前襟手工攢繡白珍珠。 而我,穿著印有唐老鴨的水手服,這是海藍福利院的校服,保育員阿姨特地送給我一件大號的。 “老鐘?!蔽覝愒谒呡p言細(xì)語:“我明晚再來?!?/br> 不等他回應(yīng),我起身向眾人告辭,一路暢通無阻走到別墅門外,兩側(cè)保鏢鞠躬送行,周生忽然從后面追上來:“小陳先生留步?!?/br> “咋了?” 他拿手帕擦擦額角汗珠,周生此人,面寡無鹽,但把紳士作態(tài)學(xué)了十成十,大熱天也一絲不茍地穿著西裝,又禁欲又變態(tài)。他說“大先生在嘉德拍了幾件中國畫藏品,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雅賞?” 啊,這實在搔到了我的癢處,我興高采烈道:“好呀!” 室溫23°C,名畫就掛在陳鐘岳的起居室外,這里被單辟成一座小佛堂,像一腳踏進了初秋時節(jié),四周縈繞楓葉零落、層林盡染的瑟瑟感。 林風(fēng)眠的寒塘孤鶴,雪個的白眼鴛鴦,我一一看過,正北掛著張大千的巨幅,據(jù)說是他臨摹敦煌石窟的大威德佛所得,蓮花座上佛公有四只頭,十二條手臂,每只手各持一樣法器,鉤畫的惟妙惟肖,佛母胴體雪白,纏繞在佛公身體上,與之呈交媾狀。 繚亂情色,盡顯威嚴(yán)。 或許這就是陳鐘岳心中的大乘境界。 “喜歡嗎?” 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站到我身后。 我笑道:“好畫,比我值錢?!彼腿磺茏∥液箢i,不知按在什么xue道上,讓我疼得嗷嗷叫喚,眼眶瞬間濕了。 “不準(zhǔn)你再自輕自賤。”陳鐘岳一字一頓道。他放開手,將我拽進懷里,款款撫順我后背,我趴在他肩頭沒命的咳嗽。 “你進武倫吉區(qū),我能讓你風(fēng)光無限。為什么去令港區(qū)胡混?陪寡婦,養(yǎng)孤兒,這就是你的事業(yè)?” 他說話時胸腔震動,厚重有力,我兩手緊緊攥住他的肩,像是想依靠,又像是要逃離,只能用勁再用勁:“老頭子,我這叫厚積薄發(fā)懂不懂?先辦實事,把基礎(chǔ)打牢靠了,以后再出奇制勝,等我出風(fēng)頭的時候媒體調(diào)查我的底細(xì),發(fā)現(xiàn),嚯!這小子,不聲不響干過不少好事嘛!,,群眾對我的好感度會迅速提升,他們將更加信任我,相信我能全心全意辦好任何一件事,這在心理學(xué)上叫暈輪效應(yīng)。懂嗎?長遠來看,投資小,贏面大,何樂而不為?” 陳鐘岳的眼神怔愣一瞬,我猛地推開他,整理水手服的大方領(lǐng)和飄帶,臉上明擺著“我生氣了”的神情。 我轉(zhuǎn)身就走,陳鐘岳又抱住我:“不準(zhǔn)走?!?/br> “哼!”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行了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陳鐘岳居然向我認(rèn)錯,他居然低頭認(rèn)錯,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看,新臥室?!彼_起居室的滑動門,淡淡樟木香逸出,木地板折射清光,處處蘊藉一種無言的奢華,床頭并排放兩雙拖鞋,一雙棕色大棉拖,另一雙是毛絨絨的藍色,小一號。 我忽然就猜到,那雙藍拖鞋是我雙腳的尺寸,還有衣柜右半邊莫蘭迪色系的睡袍,也都是為我訂制的,西側(cè)一面六角形大飄窗,白紗簾低垂于兩側(cè),和我年少時讀書的窗臺一模一樣。 床頭鏡中映出我的臉,還殘留和孩童玩樂后的雀躍,沒心沒肺,快樂無疆,而陳鐘岳已經(jīng)見老了,他的面容和兩年前一樣完美,但老態(tài)并非體現(xiàn)在皺紋、白發(fā)上,更多是一種故作強勢的惶恐,梟雄垂暮,患得患失。 這就是問題所在,他老了,我還年輕,他怕自己不能掌控我。他攬住我的腰,嘴唇貼到我耳垂上:“留在我身邊,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你?!?/br> “我不要?!?/br> 他目光深深:“怕別人跟你搶位置?別怕,往后只有你一個?!?/br>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我笑道:“可是我覺得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很好,偶爾約會,互相解悶。平時你忙著締造你的商業(yè)帝國,我也要忙我自己的工作,喂喂干嘛皺眉,別瞧不起我的工作,我樂在其中! 你知道嗎,灰姑娘的故事里,我從不羨慕被男人愛上后獲得一切的灰姑娘,我想做王子,我要成為把握最高選擇權(quán)的人,不僅有權(quán)選擇富家女,還能夠選擇窮姑娘;既可以肆意踐踏財富,也能在玩膩了后拋舍愛情,全憑我樂意。老鐘,你容得下這樣的我嗎?” 陳鐘岳若有所思:“你是要把控自己的命運,還是要享受這種快感?” “都要!小時候被陳家人控制,長大后被男人控制,我?guī)缀鯖]有話語權(quán)!所以,缺什么補什么,現(xiàn)在我想要獨立自主的生活?!?/br> 我用力跟他對視,可陳鐘岳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鮮玩意似的,眼底染了笑意:“可以,但不能太久,最多兩年,要是到時候你還沒玩夠……”他咬牙切齒地恐嚇道:“我就把你捉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