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皇宮，熱鬧得有點像過年。

    蕭厲成不知怎么想的，突然下令大辦宮宴，許多官員帶著家眷紛紛趕來帝都，連當初涉嫌刺殺一事的幾位王爺也被帝王允了參加宴會。

    暗七帶著其余六名暗衛(wèi)蹲守在大殿的各個角落，而他們帶出來的余下影衛(wèi)也遍布在皇宮的其他地方，以防止出現(xiàn)些不長眼的玩意。

    往常暗七應(yīng)當隱匿在離蕭厲成最近的地方，這次倒是一反常態(tài)，他被迫穿上了御前侍衛(wèi)的服飾，緊緊跟隨在男人的身旁。

    ＂……＂暗七垂著頭，想要遮住他俊美秀麗的模樣，只可惜所有人都在驚嘆帝王身后那個漂亮的青年。

    蕭厲成感知到四面八方的隱晦眼神后，皺眉冷漠地掃了一眼，不虞的氣息蔓延遏制了那些垂涎的目光。

    ＂跟緊孤。＂男人低沉不爽的聲音響起，暗七低著頭輕聲回應(yīng)，越發(fā)貼在帝王身后。

    大殿被有條不紊地布置著，暗七站在男人身后觀察著位置，他已經(jīng)安排好了其他幾位，暗一作為特殊的急救型人才被他安置在了離皇上最近的地方。那原本該是他待著的地方，暗七在心頭嘆了口氣。

    馬上就到你殺青的環(huán)節(jié)了，我的寶！系統(tǒng)不知道從哪搞來了小禮花在林祁的意識里撒了出來。

    林祁心里笑了下它，面上的表情卻依舊冷漠無情，讓偷看他的蕭厲成神色一黯，沒再和青年多說話。

    蕭厲成之所以一反常態(tài)地來看宮宴的準備流程，其實是做好了將孽黨一網(wǎng)打盡的準備。之前他借著暗七任務(wù)失敗和被刺殺的動蕩局勢反手把反叛派揪出來殺了個一干二凈，但架不住有些小泥鰍滑溜得很，在那樣雷霆的洗牌中竟然收好了尾巴沒露出點破綻。

    他斂著眸子，大腦飛速轉(zhuǎn)動著今晚的宮宴計劃。他手上除了自己培養(yǎng)的暗衛(wèi)營，還有先帝留給他的另一隊護衛(wèi)，影衛(wèi)負責殿內(nèi)安危，護衛(wèi)負責殿外清除。而暗七作為個中翹楚，被他單獨拎出來放在身旁。一來是暗七能第一時間保護他，二來是他確實想見這個人。

    而蕭厲成解了當初對幾位有嫌疑但沒證據(jù)的親王們的禁，自然也是為了逼迫那個跑得飛快的幕后黑手出現(xiàn)。

    只是蕭厲成沒想到，正是他的一系列策劃，才導致他最終失去了最想要得到的。

    夜色降臨，大殿上燈火通明，還傳出陣陣香氣。

    各色的宮女飛速地帶領(lǐng)官員們落座，靠近龍椅的幾位重臣也早早待著家眷到來坐下，互相和同僚們寒暄著，還用眼神詢問上面這位怎么突然辦宴。作為蕭厲成心腹之一的兵部尚書自然是打著哈哈，他是知道有幾個官位極高的大臣私底下都有些小意動，他可不能暴露了皇上的心思。

    ＂皇上駕到——＂

    原本有些喧鬧的大殿瞬間安靜，大家紛紛跪下恭迎帝王的到來。排在前頭的親王里，有些低著頭手攥得發(fā)白，顯然是為自己的計劃失敗而憤恨著。

    一身明黃的男人面容沉穩(wěn)，大步邁向自己的位置，撇了眼底下烏泱泱的人群，聲音冰冷:＂平身吧。＂

    暗七原本是要跟著大太監(jiān)一起守在臺下的，但蕭厲成坐在龍椅上看了他一眼，林祁只得默默登上看臺立在他身旁。

    下面的人謝恩后紛紛起身，蕭厲成撐著頭懶洋洋道:＂不必拘束。＂太監(jiān)總管示意下面可以開始歌舞青春表演，于是原本靜謐的大殿慢慢又變得有些熱鬧。

    蕭厲成抿了口茶，興致不高地望著下面的舞女，曼妙的舞姿讓他想到了林祁在床上的模樣。

    林祁劃水劃得開心，甚至還和系統(tǒng)討論起了下面誰長得好看誰沒跳整齊。

    倒是蕭厲成總時不時用余光掃他一眼，下面的官員們也不敢抬頭失禮地盯著這位帝王看，自然也就錯過了帝王身旁的青年。若是那些個資歷深厚的老臣們看到暗七的模樣，怕是會驚詫于他和當年的林家家主七八分相似的面容。

    原本歌舞升平的場景突然被一個男聲打斷，其中一個親王向蕭厲成獻禮，說自己找到了一名艷絕天下的舞姬，據(jù)說是一舞傾城。

    蕭厲成點了點頭，示意可以將人帶上來獻舞。

    一個纖細的身影從殿外出現(xiàn)，少女臉上蒙著薄薄的面紗，只留出一雙漂亮的黑眸。淡色的紗裙直至腳踝，金色的臂環(huán)牢牢鎖在少女細嫩的胳膊上，淡淡的異香從她踏上大殿的那一刻就緩緩發(fā)散出來。

    樂師們早就被安排好，輕快的樂聲響起，少女輕盈地晃動自己的身姿，只是那雙含情美目不斷瞟向高臺之上的俊美帝王。

    林祁難得皺起了眉頭，他剛剛觸發(fā)了隱藏劇情，系統(tǒng)此時正在他腦子里來回尖叫:下面那個舞姬她要殺主角！

    電光火石之間，少女原本就離高臺十分近，現(xiàn)下更是直接飛身至男人的胸前，原本空無一物一圖的手中赫然多了一把匕首。林祁在聽到系統(tǒng)的尖叫之時就已經(jīng)提高了警惕，反應(yīng)極快的他立刻撲了過去。

    對方?jīng)]料到他反應(yīng)如此迅速，來不及躲閃就被青年的手掐住喉嚨殺死。只是暗七近距離聞到她身上的香氣時，臉色一白，口中血腥味不斷涌現(xiàn)。

    而這些事不過是發(fā)生在一瞬之間，下面的人嚇得話都沒喊完就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被抓住了。只是有位親王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語氣狠厲直指高堂之上的年輕帝王:＂蕭厲成，上次讓你躲了過去，這次你可躲不過去?。?/br>
    ＂你……！你竟然要造反?。⒈可袝谝粋€跳出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沒了力氣只能癱坐在椅子上。

    ＂哈哈哈——本王送給各位的大禮可還滿意？＂他放肆地大笑，得意地看著因為藥效而渾身癱軟的官員，以及那個被侍衛(wèi)護在身后的帝王。＂只可惜她居然沒能傷到你?。㈥廁惖哪抗庳嗔搜鬯赖舻奈杓В瑥U物一個。

    蕭厲成根本不在乎下面的人如何，他看向擋刀的暗七，神色慌張:＂你——＂

    暗七咽下不斷翻涌的血沫，神色平靜地好像沒有中毒一樣:＂無礙。＂

    而話語之間所有潛藏在殿內(nèi)殿外的暗衛(wèi)和護衛(wèi)早就將埋伏在周圍的刺客一網(wǎng)打盡，守在宮外的人馬也被御林軍盡數(shù)圍住。

    ＂孤倒是小看你了，端王。＂

    底下的端王神色一變，他原本和手下的人已經(jīng)商議好了無論刺殺成功，都要在這個時間點攻入皇宮，可如今他什么聲音都沒聽到。就連廝殺聲都沒有，一切都靜悄悄的。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計劃?。⒍送跎裆で?，難怪蕭厲成會同意舞姬獻舞，這根本就是他計劃的一環(huán)！他端王才是被算計的那個人！

    ＂呵。＂男人無趣地嗤笑了一聲，揮揮手命人把他拖下去，好像鬧劇一樣的造反就這么收尾，快得讓人都反應(yīng)不過來。

    看著下面顫顫巍巍的人群，蕭厲成只覺得沒什么意思，他看了一出拉胯的戲劇，如今也該散場了。

    林祁咽下一口血水，安靜地跟在他身后。那舞姬身上的香味有問題，他只是不小心嗅到就感覺身體隱隱作痛。只是越發(fā)明顯的絞痛讓青年慢下了腳步，林祁扶著墻彎下腰，臉上浮現(xiàn)出痛苦的神色。他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逐漸虛弱無力，喉嚨發(fā)癢，鐵銹味濃重，連暗一的藥都沒了作用。

    蕭厲成感受到身后氣息微弱，猛然回頭看到跪在一旁的青年，低頭大口吐著發(fā)暗的血塊，他驚慌失措:＂暗七——?。?/br>
    ＂給孤宣太醫(yī)！＂蕭厲成抱起半昏迷的林祁快步走向自己的寢宮。

    暗一趕來的時候林祁已經(jīng)不吐血了，只是蒼白的臉色上隱約浮現(xiàn)出了青紫的血絲，嘴唇也泛著紫色。

    暗一診完脈，又嗅了嗅青年身上那股奇特的香味，臉色愈發(fā)難看。那香味過濃就會和人體內(nèi)的殘留藥物相融合生成新毒，而林祁體內(nèi)積攢了大量未消耗的藥力，兩者相撞直接導致林祁身體急速崩潰。

    蕭厲成坐在床上緊緊握住青年的手，不住后悔。如果不是他非要暗七跟在他身邊，他就不會碰到香氣就不會中毒，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生死未卜。

    ＂唔……＂看起來昏迷實際上在睡覺的林祁睜開眼睛，含著水汽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神色疲憊的蕭厲成。

    暗一早就退下抓緊一切時間研制解藥，而蕭厲成則一直待在床邊盯著沉睡的青年。

    ＂陛下……？＂沉默的環(huán)境讓青年有些不安，他只記得自己眼前一黑就沒了意識。

    蕭厲成彎下腰扶著他的頭，顫抖著唇瓣親吻醒來的青年:＂暗七，不要離開孤……＂

    暗七有些疑惑:＂屬下不會背叛陛下的。＂

    蕭厲成嘲諷地勾了勾唇，是啊，無論他說多少遍，這個人永遠都是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接下來的幾日里，蕭厲成免了早朝，給那些擔驚受怕的官員們放了個假，而他則日夜守著昏睡的林祁。青年的面色越來越灰敗，每日的清醒時間也越來越少。

    暗一熬了幾個通宵做的藥根本沒辦法彌補暗七逐漸潰敗的身子，他從前吃的藥丸太多，身體機能早就大不如前，而那天的香氣不過是作為引子把所有的問題提前引誘出來罷了。

    ＂暗一，不用了。＂暗七躲過暗一送來的湯藥，啞著嗓子說，＂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他已經(jīng)沒有救下去的必要了，而導致林家落魄的兇手早就埋在了皇陵中，給他活著機會的人，如今他也用這一條命還了回去。

    蕭厲成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房間里，聲音中帶著祈求:＂孤求你喝?。?/br>
    暗一將藥放在桌上，帶著滿腔的擔憂出去。其他幾個暗衛(wèi)守在門外，憂心忡忡地望著門內(nèi)。

    屋內(nèi)，暗七看著遞過來的勺子，沒什么胃口。他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生命力的流逝，這些藥喝下去就好像掉進了無底洞，連個水花都沒有濺起來。

    難得硬氣頂撞主子的暗七推開勺子，語氣淡漠:＂陛下，不必再為暗七費心了，暗七的身子已經(jīng)沒有救的必要了。＂

    蕭厲成咬緊牙關(guān)，眼球充血，聲音卻帶著誘哄的意味:＂再喝一口……好不好……＂

    ＂我說了，不用?。灯咂策^頭不想看到這碗藥。

    ＂暗七?。⒌弁鯕饧睌?，他只想要這個人活下去，為什么不就是不聽話！

    林祁轉(zhuǎn)過頭望向他:＂陛下，真的不用了。我這條撿來的命，本來就該還回去。＂

    蕭厲成大驚，端著碗的手指顫抖，語氣慌張:＂你——你知道了？＂他心中一直害怕如果林祁有一天知道這些事他該怎么辦，林祁會不會恨他而因此背叛他。卻沒想到突然被人挑明了講。

    ＂是。＂林祁點頭，＂父親曾教導屬下要做一個知恩圖報的人，當初您派人來救了屬下，讓我得以活下來。如今我這樣也是應(yīng)得的，您不用再想辦法救我。＂

    蕭厲成的手緊緊攥著錦被，薄唇緊抿泛白，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是說對不起當初沒救下林家還是說他想要的報恩不是以命抵命，而是要他的愛。

    ＂屬下原本以為是命，卻沒想到事在人為。＂作為暗七時候的他忠心寡言，作為林祁的他卻只想將內(nèi)心的苦痛一吐為快。＂我知道事情原委時想著為林家報仇，但是發(fā)現(xiàn)當初做這件事的人早就死了。＂林祁有些失神，說到底林家不過是被牽連到了。

    ＂孤……＂蕭厲成后悔了，他千算萬算沒能料到自己會真的對林祁產(chǎn)生感情。

    林祁看向蕭厲成的目光很是平和，這讓帝王對上的視線有些閃躲，他想問林祁知不知道他也是那個害了他一家的兇手之一，卻又怕聽到的答案讓他痛不欲生。

    ＂陛下，我困了。＂暗七嘆了口氣，還是沒能說出他其實知道了一切這句話。他不是分不清是非的人，只是遺憾沒能活下去的林家人，卻又感激蕭厲成給了他活下去的機會。想來父親也會同意他這樣的做法，一報還一報。

    蕭厲成低下頭，給青年掖好被角，語氣干澀:＂睡吧。＂

    ＂陛下，＂門口傳來低低的聲音，＂兵部尚書有要事相報。＂蕭厲成迫不得已只能離開，只是在他踏出房門的那一刻，青年低沉微弱的聲音傳來:＂太子殿下，多謝……＂

    蕭厲成沒想到這句話，成了兩個人最后的回憶。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青年已經(jīng)沒了呼吸，平靜的面容看不出他生前遭受的痛苦。

    ＂暗七！＂蕭厲成紅了眼睛，抱著逝去的青年不敢相信，他只是出去了一趟，怎么會！怎么會！

    暗一跪在地上，眼角流著淚，聲音有些哽咽:＂阿七的身子早就壞透了，這次的毒只是加速了他身子的潰敗速度……＂

    蕭厲成吻著青年緊閉的眼睛，喃喃自語:＂孤錯了，暗七，你醒醒，孤當初不該讓你跟在身邊的……孤錯了……＂

    蕭厲成痛恨宮宴上的自己，也痛恨多年前袖手旁觀的自己，更恨那個從不在乎暗七的自己。

    所有的選擇所有的事情交織在一起的結(jié)果是讓他失去了想要擁在懷里疼惜一生的人。

    可人死了，他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林祁和系統(tǒng)站在一旁看著痛哭悔恨的主角:＂嘖，我不是說了我是自愿報恩的，我都不說謝謝了，他怎么還這樣。＂

    ＂走吧走吧。＂系統(tǒng)扯著林祁離開，臨走前撇了眼失魂落魄的帝王，嘆了口氣，真慘，遇到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