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拓哥哥。”少女親昵地挽上青年的臂彎，伸手在其眼前揮了揮手，“你在想什么，又走神了?！?/br>
    我被她喚回神，歉意地笑了笑。

    “沒什么，我只是在想給你哥的生日禮物，他會不會喜歡?！?/br>
    周圍涌動的人流自我們身旁而過，我心里莫名涌起煩躁。也許見我臉色不好，少女體貼地問我要不要休息。

    我沒有推辭，隨意指了一家店鋪?！耙埠?，那里有酒樓，我們先去坐坐。”

    自二樓俯瞰，街面裝飾一新，人潮摩肩接踵，每個人臉上都洋溢喜悅。佳節(jié)將近，正是燕約鶯朝的好時候。

    好時候……這通常也代表著大事發(fā)生。

    我心中如有暗火焦灼，怎樣都坐立不安。

    “拓哥哥，你今天一直心神不寧的?！鄙倥粷M地揪著嘴。突然她想到什么，不禁花容失色地喊道：“是不是我哥出什么事了！”

    我轉(zhuǎn)頭看向面前天真嬌憨的少女，啞然失笑。

    “你想什么呢？你哥好歹也是少帥，誰能害他。”她吃東西一向馬虎，我順手揩去她臉上殘渣，又遞給她一方絹巾，“先擦擦臉吧，小花貓。”

    少女氣鼓鼓地抓過方巾，胡亂在嘴邊擦了擦。我無奈地指了指自己下巴，正要告訴她那里也沾上了，卻聽有人說話。

    “玉湘，真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

    我們聞聲看去，一個身材頎長、面容俊逸的青年信步而來。仔細(xì)看，他長得與玉湘有相似之處，只是一個面若春花，另一個冷若冰霜。

    “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庇裣鏇]理會責(zé)備，反正兄長從來只是說幾句，也不會和她較真。她揚起明媚的小臉，開心地向兄長問長問短。

    我知道玉湘這一時半會兒的興奮勁兒不會過，便不插話，老神在在地喝茶。不知怎的，我無意中瞟了一眼，發(fā)現(xiàn)青年正盯著我，那淡漠的眼里竟有一絲……幽怨？

    差點被水嗆到，我疑惑地問：“咳咳。聿思，怎么了？”玉湘也跟著她哥看向我。

    “你都不……”他剛說出口，我頓時猜到他要說什么，趕緊打斷他?！鞍α?，這次你去江南，沒有遇到什么jiejiemeimei，讓你帶回來看看？”

    顧玉湘一聽，也好奇地?fù)P起耳朵，雙眼亮晶晶地盯住顧聿思。顧聿思正凝視著我，聽我這么說，他不禁眉頭輕皺。我心里突突地跳，知道自己又踩雷區(qū)。

    顧聿思不再看著我。他扯下一只手套捏在掌心，然后坐在顧玉湘身邊。

    玉湘挨著他，同他講些最近發(fā)生的點滴，說話間遞給他一塊糕點。顧聿思接過嘗了一口，似乎不太滿意。我趕緊為他倒一杯茶，他卻沒接，只當(dāng)看不見。

    真是小氣。

    “你們今天做什么了？”顧聿思問道。

    玉湘想了想，不假思索地回答：“就逛街、吃飯、看把式啊?！?/br>
    “只有這些？”顧聿思伸手拿過桌上茶盞，又問道。

    玉湘再想了想，說：“哦對了，今天拓哥哥還讓我陪他去買禮物?！彼f完又想起這好像不該說，便抬眼看向我，可憐兮兮地。

    顧聿思也饒有興致地看向我，顯然在等我解釋。

    我無奈地瞪了玉湘一眼，她笑嘻嘻地吐吐舌頭，知道我不會介意。

    我當(dāng)然不會介意，我只是……顧聿思眼神灼灼，眼神直白又有幾分得意，實在令我不想讓他如愿。

    算了算了，本來就是給他的禮物，我心想，從身旁拿出剛才取回的玉佩。

    “玉？”顧聿思有些驚訝，沒想到我會送這東西。

    都已經(jīng)送了，也沒必要再不好意思。我梗著脖子，解釋說：“我看的時候，感覺很適合你。”

    可能是我滿臉通紅的樣子太窘，兄妹倆都忍不住笑出聲。

    顧玉湘還調(diào)侃我說：“哎呀，拓哥哥你臉怎么這么紅！像煮熟的蝦子一樣?！?/br>
    她不忘向她哥打小報告，說：“哥，拓哥哥說你最適合玉了，這花紋也是他請人刻的?！?/br>
    “花紋？”顧聿思捧起玉佩仔細(xì)端詳，看見其中一處花型紋樣，唇邊勾起一抹笑容。

    自己暗戳戳的心思被直接揭露，我簡直想拔腿就跑。

    正當(dāng)我氣結(jié)，決心不再理這一對煩人兄妹時，顧聿思抓住了我的手。他明亮的眼睛倒映著我的影子，神情因狂喜而不再孤傲難近。

    “謝謝你，拓?！?/br>
    我可能臉更紅了，低下頭應(yīng)了幾聲。

    我們是最親近的朋友，也是最親密的愛人。如果可以，我愿意與他永不分離。

    如果可以。

    02

    我靠在他懷里，愿意只留在這里。

    他溫暖的笑尤在我的眼前，我們相互依偎，任誰看都是一雙眷侶。

    四月的風(fēng)揚起嫩綠的柳絲。湖畔風(fēng)光秀麗，粉白艷紫的花瓣紛紛揚揚在春日柔和的風(fēng)里。在明媚的陽光下，我的meimei遠(yuǎn)遠(yuǎn)向我招手。

    我已經(jīng)邁開腳步，我的手里還牽著愛人的手，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忽然之間，巨變徒生。

    天地劇烈地?fù)u晃著，漫起一片純粹的白。

    周圍的一切都被靜止，我的meimei被白光吞噬，我抓住的手也逐漸消失。仿佛我從未看見，從未抓住。

    我大吼大叫，我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突然我的腦海中響起尖銳的機(jī)械聲音。

    【警告！】

    【警告！】

    【場景即將關(guān)閉，請注意存檔?！?/br>
    眼前紅光一片，我頭痛欲裂，還是勉強(qiáng)集中精神選擇“存檔”。

    【存檔進(jìn)行中?已完成40％……】

    【70％……】

    【90％……】

    【90％……】

    【90％……】

    本以為這就能度過這次意外，突然那尖銳的提示聲再次響起。

    【警告！警告！】

    【警告！警告！】

    【劇情殘缺?無法繼續(xù)】

    【尋找備份中……】

    【尋找失敗。】

    【存檔失敗。】

    我無助地捂著頭，周圍重新恢復(fù)成白色，只有白色。什么都不曾留住。

    “?。“。　蔽殷@叫著從夢中醒來，身心都沉浸在強(qiáng)烈的下墜感中。

    “怎么了？”我的聲音驚醒了枕邊人，他迷蒙著雙眼將我按住。

    “做噩夢了？”

    我還在控制不住地吼叫，他將我納入溫?zé)岬男貞?，安慰著我?/br>
    “沒事，沒事了”他的臂膀摟著我，身軀雖然瘦卻足夠結(jié)實，給我可靠的安全感。反而我空有一身蠻力，卻只能在他懷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

    我靠在他的懷里，聽到他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他聲音那樣溫柔，讓我在恐懼的海上漂流時，終于找到回家的那一束燈柱。

    “乖，拓。我在，我在?！?/br>
    我好像是哭了，眼淚打濕了他的睡衣。他捧起我并不細(xì)膩的臉，手指小心地捻去淚痕和發(fā)絲。一個柔軟的吻落在我的眼皮，暖熱地吐息在我的鼻梁。

    “好些了嗎？”他耐心地問著我，依然抱我抱得很緊。

    “聿思，我夢見我找不到你和玉湘了。”我嗚咽著攬住他的腰，手指抓緊他背后的布料，“什么辦法也沒有，我回不去、也留不住。”

    “怎么辦，我該怎么辦?！蔽业那榫w再次幾近崩潰，即使知道愛人在側(cè)，依然害怕得無以復(fù)加。那種虛空之感，緊緊攫住了我的全身，讓我必須抓住什么才好。

    顧聿思靜靜聽著，心中漫開密密麻麻的疼痛，傷感梗在他的喉嚨，令他一時無法言語。

    半晌，他干澀著開口：“拓，你是害怕我們會死嗎？”

    我愣了愣?，然后點頭。

    其實這說起來也是相似的，但卻也不一樣。

    我害怕的，是比死亡更加虛無的毀滅。留骨青山尚有來處，可我害怕的是這世界上再無他們的蹤跡可尋，因為從不曾來過。

    但這我不可能說出口。我只能像鴕鳥一樣埋首在聿思懷中，仿佛只要抬起頭，這世界的危險便會將我席卷，讓我被孤單團(tuán)團(tuán)包裹。

    “不會的，拓，不會的?！鳖欗菜紝ξ叶Z。他脖子上的玉佩被我倆的體溫烘得暖熱，幾乎要與我們?nèi)跒橐惑w。

    幾天后，顧聿思出發(fā)再去江南，我和玉湘站在大門，目送他遠(yuǎn)去的身影。那一個黑色的小點在我的心底晃動，讓我的心生出空洞洞的茫然。

    回到房間，我坐在桌旁，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房間空蕩顯得格外寬大，好像只能聽見我的呼吸聲。

    “系統(tǒng)，再確認(rèn)一次進(jìn)度?！?/br>
    我在心中默念，腦中出現(xiàn)一道機(jī)械聲：“正在為您確認(rèn)?！?/br>
    “劇情進(jìn)度90％，進(jìn)度正常，請宿主繼續(xù)完成任務(wù)?！?/br>
    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吐出?！啊鏅n。”

    系統(tǒng)音再次響起：“正在為您存檔?！蔽业男目嚲o了，生怕出現(xiàn)什么岔子。

    “存檔成功。”

    我惴惴不安的心終于安穩(wěn)了。

    03

    “拓哥哥，我哥已經(jīng)去了一個月了，他怎么還不回來?！?/br>
    玉湘垂頭喪氣地坐在我對面，她精致的臉上滿是擔(dān)憂，連心愛的糕點也不愿動筷。我心疼地看著她逐漸消瘦的臉頰，勸她吃點東西。她看了看我，噗嗤一笑。

    “拓哥哥，你還說我呢，你自己也瘦了一大圈。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成了我哥的望夫石?！蔽壹t著臉，罵她沒大沒小。

    “好啦好啦?！彼χ彝肜镆矈A了一筷子菜，“我就是瞎擔(dān)心。我看他就是太忙了，才一直沒消息。我們都多吃點，不然我哥回來，他該不認(rèn)識我倆了?！?/br>
    我點點頭，心中有些感慨，其實玉湘一直都很堅強(qiáng)，比我堅強(qiáng)。

    我們?nèi)齻€從小相依為命，他們兄妹自父母早亡，面對偌大的家業(yè)和族里的處處刁難、虎視眈眈，從來都不肯說一句軟話。如果我不是有系統(tǒng)加持，未必能像他們一樣捱得過去。

    這也是我最喜歡聿思的地方，從來都這么堅韌，這么可靠。所以即使我知道他只是里的人物，也癡妄同他廝守。還有玉湘，總是那么可愛、那么善解人意——我的meimei。

    聿思……他已經(jīng)一個月沒有來信，劇情里沒有這一段?？晌叶啻蜗蛳到y(tǒng)確認(rèn)，系統(tǒng)都說沒有異常?？晌业男倪@些日子總是平靜不了，害怕有事發(fā)生。

    夜晚睡不安穩(wěn)，過去的噩夢頻繁重演，令我身心憔悴。但沒有人再安慰我，再給我支持。我心中焦急，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一再與系統(tǒng)溝通。

    “求求你……”明明知道這只是個按代碼運轉(zhuǎn)的程序，可我忍不住軟弱地乞求，希望有人能給我慈悲。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半月，終于有人縱馬而來。

    天還未亮。我一聽見有人回來，鞋都沒穿，直接跑了出去?？晌遗艹鋈?，只看見聿思的副官。

    他的神情雖壓抑著，已經(jīng)顯得悲痛異常。我仿佛被抽去全身力氣，方才熱烈的血液全都嘩啦啦地凍結(jié)在胸膛。

    “聿思呢？”我搖搖晃晃地走近他，抓住他的手臂質(zhì)問道，“聿思呢，他在哪兒？”

    “聿思呢？”此刻，我沒有任何力氣大聲說話，一個猜測在我腦海呼之欲出。

    李副官，拿出一枚玉佩遞給我。我顫抖著接過，哆嗦著手仔細(xì)打量。

    那枚玉佩玉質(zhì)細(xì)膩通透，附著油光釉質(zhì)，紋樣暗含有合歡花紋，只是那紋理里干涸了血跡。我將玉佩湊到嘴邊，用嘴唇輕輕吻過，然后貼在我冰冷的胸口。

    他說過，除非他死，否則他不會取下我送的玉佩。

    聿思從來都不會騙我。他也再不會騙我了。

    我滑下身，癱坐在地面。玉湘不知何時也來到廳堂，她難以置信地尖叫著：“不會的！我哥不會死的！”

    “你騙我！”她推開李副官，顯然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拓哥哥！”玉湘哭著向我撲來，“拓哥哥！”

    我看向玉湘，木然地站起身，正準(zhǔn)備張開雙臂接住她。此時，我的腦海再次響起了尖刻的警告聲。

    【警告！警告！】

    【世界拯救失敗，場景即將關(guān)閉?！?/br>
    白光又一次亮起，這樣的場景我不知看了多少次。

    自從迷失在劇情世界，自從第一次經(jīng)歷因劇情缺失而世界崩塌，為了留住我的念想，我與系統(tǒng)達(dá)成交易：我去拯救其他劇情世界，任務(wù)成功換得他們回來。

    【累積失敗?98?次】

    可多少次了，每次都是他死在我面前。每次都是，我以為能夠留住我的幸福，卻在眨眼間失去。

    【即將前往下個世界……】

    【場景即將開啟，請準(zhǔn)備……】

    我疲憊地蹲下身，四周場景都被白光吞噬。

    多少次了，總是這樣，這是對我的懲罰嗎？

    我自嘲地笑了笑，從懷中抽出還未格式化的刀刃，刺向胸膛。

    04

    睜開眼，看著白色的天花板，我有些恍惚。

    坐起身，空調(diào)在我頭頂呼呼運轉(zhuǎn)，吹出涼快的冷空氣。窗簾密不透光，書桌上的電腦泛出冷調(diào)的白光，桌面停留在空白的文檔界面，黑色的小豎線在不住閃爍。

    四周都是我熟悉的環(huán)境，而我已經(jīng)很久沒回來了。我仍然只是一個寂寂無名的平凡作者，還在拖更，沒有因為斷水?dāng)嗉Z斷電穿越到自己寫的世界，也沒有愛上自己寫的角色，成為劇情世界迷途的任務(wù)者。

    我屈起腿抱住自己，哭了一聲，將臉埋進(jìn)雙手中。

    回來了。回來了。

    我忽然摸到胸前有什么硬物，摸出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枚玉佩。那玉佩上，有我設(shè)計的花紋。

    淚珠掛在我的眼邊，可我的心里漸漸泛起新的勇氣。起身坐到電腦前，我滑上光標(biāo)，視線來到斷續(xù)的最后一段。

    “顧聿思走后，＿＿＿＿＿＿＿＿＿＿＿＿＿＿＿＿＿”

    我的手指按下幾個按鍵，猶豫了下，動作開始流暢起來。

    故事沒有結(jié)束，故事將會有結(jié)束。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