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國運圖策僧敲月門天光放亮，這一回交接了輪值的吳征并未即刻離宮回胡府。

    成都城遇襲后朝堂里徹夜議政，然是人都會累的，是以今日的早朝到了辰時才開。

    吳征先隨便用了早餐后回到皇城門口等候胡浩的馬車。

    朝臣們陸續(xù)到來，成都城雖暫時恢復(fù)平靜看不出什么動蕩，但這一干有資格朝堂議事的大臣們卻知道這底下正暗潮涌動。

    這一事件牽涉范圍之廣難以估量，治安，情報以及防備預(yù)案等等一系列問題凸顯，高官重臣被撤換亦是難免的事情。

    尚未發(fā)生的唯一原因不過是與燕國開展在即，圣上還不能下定決心而已，也或者，還在等待合適的機會？已深陷其中的大臣們惴惴不安，眼下的形勢堪稱令人絕望，只能拼了命地想要立功，期望能夠躲過這場大秦官場浩劫。

    這種上下萬眾一心的局面與霍永寧，胡浩，蔣安和等智囊的努力不無關(guān)系，能者總能從不利的形勢中因勢利導(dǎo)，轉(zhuǎn)變形勢。

    跟隨著動蕩的，永遠都是機遇。

    上至司隸校尉，下至議郎，還有十之八九保不住位置的京兆令等等，能不能坐上這些空缺的位置便是各憑本事。

    來到京城月余時光，吳征最大的收獲不是值守閑暇時修行而帶來的功力進步，而是對世人，或者說他之前稱之為古人的認識。

    昆侖山雖是頂級名門，在山上時終究圈子太小格局也不夠。

    其實看奚半樓擔(dān)任涼州刺史與顧不凡代執(zhí)掌昆侖之后的變化便能看出一二。

    吳征非常好奇燕國整出如此巨大的動亂，在通訊不暢的時代里，成都城是如何維持現(xiàn)狀的。

    他本以為會是滿城戒嚴(yán)，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可現(xiàn)下除了例行的盤查之外，百姓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的影響。

    由此可知朝堂之上的高人之多。

    「哎哎。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看看，唐朝時候杜甫就知道用星座學(xué)說來研究搞對象問題了，你的優(yōu)越感從何而來？」吳征望著來來往往的大臣們，心中不由感嘆道。

    和平日大臣們通常至多是三三兩兩結(jié)伴入宮不同的是，今日絕大多數(shù)都聚集在城門口，雖也三五成群各分派系，一時倒也沒有入宮的意思。

    胡浩來得不早不晚，馬車停下時吳征已候在車門口。

    本也有不少大臣欲上前施禮，吳征雖是九品芝麻綠豆連官都算不上一個當(dāng)差的，倒也有不少人認識，見狀也未曾上前打擾。

    ——與胡侍中再親厚，也比不上他夫人家的人親厚吧？吳征遞上陣圖冊本，胡浩接過冊子道：「知道了。

    」態(tài)度極為冷淡，似乎對昆侖派偏愛弟子甚為不滿。

    「胡大人且慢，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吳征漸漸能接受胡浩的做法，謙恭請示。

    「若是和我求情面免開尊口，其他的倒是可以說。

    」侍中大人身居高位做事大氣得很，并未因為不滿昆侖派的行為便否定一切阻止吳征說話。

    「在下?lián)奈幢赜袡C會面圣，有個想法還請大人代為稟報。

    」吳征將心中所想一說，胡浩露出個意外的神色怪怪地道：「這事情非同小可，你想著拉本官下水是不是太陰了點？」「在下沒這意思，唯心中所愿而已。

    大人智計卓絕，應(yīng)有比在下更好的方法。

    」吳征羞澀笑道，似是被看穿心思不好意思。

    「別裝了。

    說來說去還是想面圣，就依你吧，在宮外候著莫要離開。

    這事與本官絲毫無關(guān)，后果自己承擔(dān)。

    不過肯動腦子還是不錯。

    」胡浩隨口答道，目光卻向長街望去，身形也朝注目處行去。

    即使在成都城豪富云集之地，也少見如此神駿的健馬。

    通體烏黑猶如一塊油光發(fā)亮的黑炭，長長的鬃毛披散著，信步而行并未飛馳，卻猶如足不沾地般輕巧明快，至于高出周圍馬兒一頭，身長近一丈的身姿，更是一下便吸住所有人的目光。

    在它昂首挺胸的身邊，從馬均半低著頭落后一個身位。

    它快則快，它慢則慢，誰也不敢逾矩。

    便是稱得上孤陋寡聞的吳征也一下想起一個名兒來：馬王絕影！傳說它奔跑起來時便如一團看不清的黑影。

    既是絕影到此，那么在它背上的那位須發(fā)皆白，已老得滿面皺紋，佝僂得有些瘦小枯干的老人只能是它的主人——大秦軍方第一人，大將軍伏鋒！伏鋒已有多年不上朝，可在秦軍里，這位手執(zhí)大將軍虎符的老人依然有無可比擬的影響力。

    「大將軍來了，慢著些……」中書令霍永寧向來與伏鋒最為親厚，迎在最先的自也是他。

    「免了免了，老夫的身子骨下個馬還不需人來相幫。

    」伏鋒阻止了霍永寧幫襯的動作，下馬落地后略微一頓，又搖著頭自嘲笑道：「哈哈，不服老看來是不成了。

    」吳征自是沒有資格上前的，以他的性子也不愿湊這熱鬧。

    遠遠看去伏鋒便是年輕時也未必高大雄壯，應(yīng)是個中等身材的敦實男子。

    如今年事已高便顯得瘦小，走起路來也有些顫巍巍的，所幸的是面上氣色不錯，精神依舊健旺，一雙鷹目則精光四射亮得出奇，大異于他的年歲。

    「走吧，莫要讓陛下久候。

    」伏鋒當(dāng)先，群臣在后，一如此前他騎著絕影時群馬跟隨的模樣。

    金鑾殿里梁興翰幾乎在群臣依班而列的第一時間便坐上龍椅，群臣山呼萬歲之后，秦皇吩咐道：「屠沖，給伏愛卿看坐。

    」「老臣謝陛下恩典。

    」今日群臣文官齊聚，平日里有些沒資格參與朝會的都被征召而來，右側(cè)文臣班列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而左側(cè)以伏鋒為首的武將班列則顯得空空落落。

    前后左右與四鎮(zhèn)將軍不見人影，霍永寧，胡浩等重臣自然知曉，除了后將軍方文輝掌管后勤尚在成都之外，其余大將俱已緊鑼密鼓地調(diào)兵遣將，不日將開拔涼州。

    至于在韓城養(yǎng)病已久的車騎將軍韓破軍則依然稱病不出，陛下也未曾提起他。

    胡浩看著兩班朝臣心中多少有些焦急，成都城的事情在一幫智囊的努力下能穩(wěn)住，但涼州的兵鋒則必須依賴將軍們的勇武。

    第一戰(zhàn)將伏鋒年老，且七年前生了一場大病，命雖是保了下來，身體卻是大不如前。

    戰(zhàn)場上的艱苦常人難以想象，伏鋒無論如何是不能去涼州的，否則半途都可能病亡。

    一旦發(fā)生這等事情，對大秦士氣的打擊或?qū)⒅苯訉?dǎo)致軍心潰散。

    這一場大病的后果不但讓伏鋒倒下，更讓梁興翰下定決心壓制韓家。

    由此大秦國軍方格局改變，伏鋒有心無力，韓家閉門不出，梁興翰選擇了穩(wěn)妥的一步棋，迭云鶴上位……如今回頭看來，梁興翰的做法固然讓大秦國各方勢力趨于平衡，穩(wěn)固內(nèi)部不出亂子，卻又削弱了軍力。

    或許是誰也沒有料到燕國居然敢在并不占據(jù)優(yōu)勢的情況下孤注一擲，傾國求戰(zhàn)罷。

    燕國的底氣究竟來自于哪里？這個問題不僅胡浩在反復(fù)思量，每一位朝臣也得不出答案。

    或許當(dāng)兩國正式交兵之后才能知曉，可那時候還來得及嗎？蔣安和正滔滔不絕地細述最新的奏報。

    燕國軍隊調(diào)動頻繁，照目前的態(tài)勢不出一月定然要西進涼州。

    可怕的是燕國至今連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涼州刺史奚半樓已開始收攏兵力，清理城邦，將武威，張掖，酒泉等郡堅壁清野，重兵集中于隴西一帶的漢陽，武都二郡，拱衛(wèi)漢中。

    ——此舉雖集中了軍力不致被各個擊破，卻相當(dāng)于主動讓出了大半個涼州。

    朝臣們議論紛紛，低聲的交頭接耳倒像是蒼蠅云集的嗡嗡聲。

    奚半樓此舉極易引發(fā)爭議，更是給自己留下巨大的后患，一旦涼州有失便是活生生將自己送上斷頭臺。

    不過今日朝堂上卻無人發(fā)起詰問，值此非常時刻，唇亡齒寒，政見朋黨什么的都是次要了。

    西川雖富饒，終究是群山環(huán)繞之地。

    所謂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對大秦與燕國而言都是一般。

    是以涼州雖荒僻，卻始終得到秦國不遺余力的支持。

    只因涼州一失，大秦通往外界的門戶便如關(guān)上了一般，從此成為死地。

    天下未亂蜀已亂，天下已平蜀未平。

    交通的不便讓蜀地極易成為獨立王國，卻從來沒聽說被扼住咽喉要道的蜀地最終不被征服的。

    燕國若拿下涼州，也不需急急進攻西川，只需重兵壓住幾條交通要道，不需十年大秦國力自然衰弱，到時可一舉而下。

    「奚刺史此舉甚佳正和兵法。

    」伏大將軍的贊許直接給奚半樓的作為蓋棺定論：「我大秦尚在倉促，收縮防御乃是上上之舉。

    至于涼州各地陛下不必擔(dān)憂，只需保住西川咽喉要道，日后自可徐圖收復(fù)。

    再者幾郡均已堅壁清野，空城與賊軍只會成為負擔(dān)，此消彼長之下，奚刺史的勝算倒是增了。

    」「大將軍之言甚善，臣附議。

    還請陛下對奚刺史嘉獎慰勞，以振軍心。

    」霍永寧亦出班奏道。

    「臣附議。

    」「臣附議。

    」「燕賊既發(fā)兵來犯，盛國向來唯燕賊馬首是瞻不可不防。

    還需及早準(zhǔn)備。

    」群臣的反應(yīng)在胡浩意料之中，此前并未出言力挺奚半樓不但避免了朋黨的嫌疑，由群臣附議反倒取得更好的效果。

    此時便提起了盛國的事情。

    前江州太守富久昌本是守御盛國極好的人選，一來久居江州熟知山川地理，二來他本身也是個大將之材。

    不過賀群犯事之后倒了血霉，吳征是緝拿盜匪有功入京面圣，這位沒能保住迭家大小姐的地方官兒可就是有罪了，如今已被貶了官，在成都城門口做個小小的什長——連個品級都沒有。

    「老臣無力出征涼州，向陛下乞兵一萬鎮(zhèn)守江州。

    臣雖年事已高也管教盛國無功而返，陛下勿憂。

    」伏鋒拱手言道，平實的話語卻讓在場上至秦皇，下至侍衛(wèi)宦官等無不精神一振，有伏大將軍出馬，江州自是穩(wěn)如泰山。

    且一萬兵馬雖說少了點，但伏大將軍說夠，那便一定夠了。

    「愛卿如今當(dāng)安享晚年，朕豈能讓愛卿再為奔波？」梁興翰極少說話，不知是對軍國之事著實缺少天賦，還是別的原因。

    至于對伏鋒的挽留則沒人當(dāng)真，任圣上說出花來，也不過是撫慰之言。

    「陛下對臣恩寵有加，臣敢不為陛下效死命？」伏鋒起身跪地叩首：「如今大秦正面臨危亡之際，臣寧可肝腦涂地戰(zhàn)死沙場也不愿茍安于京城。

    陛下若不答應(yīng)，臣不起來。

    」「老流氓！」胡浩暗地里嗤笑一聲，不過心里也是既羨慕又佩服，敢在圣上面前耍無賴的，舉國上下也就這么一位了。

    「愛卿忠心天日可表！傳旨，賜伏鋒青羅傘蓋以壯軍威。

    克日兵發(fā)江州！」傘蓋這東西不是隨便能用的，皇室都是用黃色為傘蓋，青羅則是王公才有資格。

    秦皇的賞賜看似小氣，實則等同于在群臣面前許諾待兵鋒平定之后，伏鋒少說一個是國公，當(dāng)個王也并非不可能。

    林林總總的議事多而繁雜，卻一件也不得不定得細之又細。

    將士在前方浴血奮戰(zhàn)，合格的帝王當(dāng)然不是在后方隔空指手畫腳，保證好后勤才是最應(yīng)做的事，也是目前大秦國最欠缺的事。

    前左右與四鎮(zhèn)將軍忙不迭地兵發(fā)涼州固然增長了軍力，但糧餉補給也是大問題，如不能及時跟上，這一支二十萬人的兵馬將成為涼州巨大的負擔(dān)，起不到任何作用反倒拖了后腿。

    日已偏西，饒是吳征在皇城外也等得頭暈眼花，想起子時還要當(dāng)差，這個世界的人活得真特么不容易。

    好容易等來小黃門的傳旨，吳征強打精神隨他入殿山呼萬歲。

    這是第二回面圣。

    第一回滿懷希望卻像被當(dāng)眾喂了塊狗屎，這一回心態(tài)便放平了許多。

    如胡浩所言，動了腦筋，無論從任何角度來說，這個雖有些怪異卻合乎情理甚至有提振軍心的請求，圣上拒絕的可能性不大。

    「吳卿，這個新的陣法是你想出來的？」「啟稟陛下，微臣無此能為。

    是一位好友新近研制交予微臣進獻陛下。

    」吳征五體投地，老老實實地答道。

    自從今日見伏鋒上朝便改了主意，在專家面前花花腸子還是收起來的好。

    「陛下，臣初看是套好陣，其中想法點子極為新奇。

    然實戰(zhàn)如何還需檢驗才知。

    」伏鋒倒為刻意打壓吳征，仿佛對手中的陣圖更感興趣，正翻來覆去的地看著，手邊若有陣盤只怕當(dāng)下就要擺將起來：「先試演一番看看如何，老臣更能心中有數(shù)。

    」「微臣愿為陛下試演軍陣。

    」吳征等的就是這一刻，見狀自告奮勇。

    「吳卿還能cao練軍士？」總歸是一心為國的模樣，秦皇和顏悅色：「禁軍里尚有六軍，吳卿想要哪一支？」「微臣斗膽進言。

    燕賊欲犯國土，將士們?nèi)找筩ao勞枕戈待旦，微臣不敢因一己之私大亂備戰(zhàn)大計。

    微臣請皇上調(diào)撥內(nèi)侍，不足者由宮女充之。

    微臣以此成軍，為陛下演陣！」此言一出，滿堂大嘩！不少朝臣怒斥吳征口出狂言狗膽包天，這些重臣開口責(zé)罵，威勢極大。

    仿佛被千夫所指的吳征怡然無懼，雖跪在地上但昂首挺胸，目視秦皇雙足。

    秦皇金口已許諾吳征cao演陣勢，吳征此舉更是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深思熟慮，無論出于任何目的，秦皇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新陣成與不成尚無定論，萬一只是花花架子吳征丟人不要緊，秦皇的面子丟不得！貿(mào)然調(diào)動正加緊備戰(zhàn)的正規(guī)軍著實有不小的風(fēng)險，秦皇丟面子，士氣也會受到巨大的打擊。

    吳征所言近乎于完全站在他的角度為他考慮。

    再者調(diào)宦官與宮女練陣雖顯胡鬧，分寸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