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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羅】第九集 煙雨如絲 第十章 一生所望 迷蹤薄幕

特色,而無論這座城有多小,能在一城之地稱王稱霸的都不會是簡單人物。只是經營一處客店,都能看出手段不俗。

    倪妙筠支著下頜,居高臨下俯瞰長街,赫然發(fā)現自己的位置居然是整座客店里最好的一處。街上的風景一覽無遺之外,還可眺望街道另一側的賭坊與青樓。與客店不同,賭坊與青樓沿街的隔間不會是最好的包廂,但卻是最為文雅的。

    賭坊里看不見急得紅了眼,殺氣騰騰的輸家,這樣的輸家通常都在可以一擲千金,最隱秘的包房里??吹靡姷闹皇且馀d飛揚,歡聲笑語,小賭怡情找樂子的雅客。青樓里也看不見猥瑣下流的,扭曲了身體的交歡或是不堪入目的特殊癖好,這樣的事情只適合在深深的庭院里??吹靡姷闹皇泅』I交錯,不時還吟出些浪漫詩篇的文人,與掩口嬌笑,最多只是拿起杯盞,勸人多喝一杯的妓子。

    “小小的一座城竟有這么講究的銷金窟,這里的地下又有多少骯臟的黃金白銀?”倪妙筠微微瞇眼,陷入沉思里。

    酒菜未上,小二剛下了樓又急急忙忙地奔了上來,木質的樓梯在他的疾奔之下居然只發(fā)出輕響。他笑吟吟地躬身,擺下一大一小茶杯,一只茶壺,將茶壺中的茶水倒在大杯里,道:“姑娘稍候,先請用茶?!钡S的茶湯從壺口中潺潺流下注入大杯中,香氣立即肆意飄散,鉆入鼻中時那股馥郁的花香讓人精神一振。倪妙筠詫異地回過頭來,見小二正巧講一壺茶倒完,堪堪裝滿了大杯。那大杯也有講究,杯沿處做了個尖嘴,小二又拿起大杯,將茶湯順著尖嘴處將小杯斟滿,道:“姑娘慢用?!蹦呙铙薏话l(fā)一言,任小二自去后,拿起小杯探香唇輕抿一小口。只覺一股滋味純且濃的清香席卷口中,她將舌面一卷,其醇而帶爽,厚而不澀,那不同凡響的清香滋味居然雅韻悠長,久久不曾散去。她生于書香之家,自幼便常常喝茶品茶,在天陰門時也不曾落下,可謂品茶的大行家。茶泡的好不好,可謂一口即知,休想瞞得過。

    能讓她抿上一口后,香味剛淡又想再嘗一口的,豈是凡品?不說茶葉定然是上上之選,連沖泡的方法也是大家手筆,否則怎能選用最適合的山泉之水,擇最適宜的水溫沖茶,浸泡的時間又是剛剛好,才顯如此滋味。更難能可貴的是,這樣的茶湯居然裝在客店中最普通的大耳茶壺里,那是每個客人剛坐下時都會倒上一杯,先潤潤喉,解解渴的最為普通的茶葉才會用的。

    這樣的人物,怎會在一家客店里當沖茶的茶博士?這樣上好的茶葉價值不菲,又怎會輕易地拿出來待客?倪妙筠不動聲色,目光再度轉向街角。

    小二再度奔上二層時,一壺茶剛巧喝完,他也剛巧又沖了第二泡,順勢給倪妙筠滿上,壺,擺好一只碟,道:“長樂玉液,白斬貴妃雞,姑娘請慢用?!毕惹包c的菜色里可沒有這一道。小二送上了菜便即離去,倪妙筠雖滿腹疑云也無人詢問,只因二樓原本的兩桌客人離去之后,再也沒有人上來。偌大的二層客店空蕩蕩的,只余自己一人。

    若有上等的肥雞,最適宜的做法便是白斬。將肥雞洗剝干凈之后下鍋隔水蒸熟,起鍋切成不大不小的方塊,工序看似平常,妙處便在調味上。上等的雞rou原本便極具鮮味,蒸時不加任何調料,正巧將鮮味原封不動地保存。更妙的是清蒸時隔水,鮮甜的雞汁在蒸籠里被熱力一逼滲透出來,這是絕佳調料不可浪費。用海碗存好之后,將蔥姜蒜在盅里搗成泥,拌入雞汁里再加入少許鹽。食用時將雞rou在這味調料里一蘸,原湯化原食,鮮上加鮮。

    地址發(fā)布頁4F4F4F,地址發(fā)布頁4F4F4F,倪妙筠夾起一塊雞rou,才發(fā)覺不僅是一道白斬雞那么簡單。這斬成方塊的雞rou依舊拼做原本的整雞之形,不是刻意賣弄刀工巧手,而是內有乾坤。雞里有一只鴿子,扒開鴿子之后,鴿腹里還有一只蛋。

    無論在哪里,這都算得上是一道待客大菜,可做鎮(zhèn)場之用。席間主人挑出蛋來,再奉于最為尊貴的客人,說些吉利之言,必然使得賓主盡歡。如今這一切都歸了倪妙筠享用,雖未有人上來說上一通好聽話,意思卻已十分明顯了然。

    倪妙筠默不作聲,也不著急,對方既然擺下這等陣勢,急也無用。她小口小口咀嚼著雞rou,又抿了口酒。連酒都是上上之選,那酒液入口,一線冰涼筆直地落入腹中,又轉作一團融融燃燒的烈火,又甘又醇,即使在紫陵城里等閑也喝不著。至少在詩禮傳家的倪府上,那位不好酒的大學士就拿不出這等好酒來待客。

    上好的菜肴一道又一道地送了上來,較為粗疏的如梅菜扣rou自然是見不著,用了豉汁蒸排骨代替。連一小碗炒飯的主食,居然都是先將米粒釀在鮮魚中蒸熟,再將鮮rou剁碎成泥一道炒制,起鍋前還加了勺上好的官燕。一道看似簡單的炒飯,實則說得上金雕玉砌,高深莫測,無論色香味與功用都是女子最愛!

    倪妙筠久在天陰門修行,此時也覺目不暇接,每一樣菜也都嘗上幾口,唯獨一道蒸魚卻讓她沉下臉來。

    珍奇的菜肴越上越多,大部分倪妙筠也不認得,小二殷情備至,每上一道菜都會做個詳解:“姑娘,這道蒸魚非同小可,乃是用黑魚之背,鳡魚之肋,紅鲌之尾,桂魚之腹,花鰱之頭拼接成一整條魚。滋味多樣,又各具鮮美,請慢用。”“我要的是清蒸桂花魚?!薄邦~……姑娘……”“我要的是清蒸桂花魚!”倪妙筠性情溫和,本不至于與個待客的小二疾言厲色。這道蒸魚也是費了無數的心血功夫,等閑還吃不著。她認死了要吃清蒸桂花魚,則是小二報出菜名時,恰巧讓她念起那夜雨中漫步,紙傘之下的【斜風細雨不須歸】。以她的性子,見了好句自要問清楚上文。不得不說經典之作的神奇之處,一句桃花流水鱖魚肥居然勾起了倪妙筠的饞蟲,連上的菜色不是清蒸桂花魚居然都發(fā)起脾氣。

    “是是是……”小二嘀咕著將魚取走,心道:“這道魚也沒毛病啊,彭廚子一年也做不得十條,為何她如此忌憚?莫非被看出了什么破綻不成?話說大爺到底是個什么想法?”菜肴早已擺不下,小二將四張臺桌合并成一張才堪堪足夠。倪妙筠每道菜都嘗,但都淺嘗輒止,無論合不合胃口。直到她開口道:“我吃飽了,上房可曾安排好了?”“早已為姑娘備得妥當,請隨小的來。”小二立時停了菜,剛將倪妙筠送至廂房,茶水立刻就備下了。小二指著廂房道:“那里門后已備有熱水,姑娘要沐浴安歇,一切俱全,小的退下了,若有所需,姑娘隨時吩咐?!蹦呙铙夼e起茶壺自斟自飲,淡淡點了點頭,待小二將房門關好后心道:“武功倒算不弱,這里真是古古怪怪。”她起身推開屋內小門,只見一只大大的浴桶早已備好了半桶的熱水,只需加入涼水即可。桶旁放置脫下衣物的架子上,還掛著一只錦繡包袱。倪妙筠順手取下,只覺一沉,包袱里更傳來嘩啦啦的清脆響聲。打開一看,竟然是大錠大錠的黃金,足有三百余兩之多。另有明珠一串,白玉十面。珠光四射,白玉無瑕,俱都價值不菲。

    “居然還發(fā)了筆橫財……”倪妙筠失笑道,她這一笑露出編貝的銀牙,耀目生輝:“原來真如他所料,江楓璃頗有資財,還可說得上是個富豪!”浴桶看上去像是全新的,熱水也足夠舒適,但倪妙筠也沒有美美地沐浴一場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脫光了之后會不會有人忽然闖入,雖然以她的身手,想要立時將身軀包裹起來不難,可她仍然不愿。

    趕了大半日,身體倒真有些疲乏,以清水洗凈了面龐,又以方巾簡單擦了擦身之后,倪妙筠和衣而臥,雙目一合就此睡去。細小的鼻息聲在她這樣的美女身上顯得萬分可愛,而不知是太倦了,還是天生就有這樣的本事,她可以轉眼就睡著。也不管追蹤的江楓璃是不是已經逃得很遠,或者在這間奇怪的客棧里會不會有人來暗算,而且還睡得很香,很沉。

    像淦城這樣的城郭,有明面上的官府維持著基本秩序,就一定有暗中的勢力,在分配著各家的利益。山高皇帝遠,被派遣來這里的官員,只求城池安定即可,至于誰賺得多些,誰又賺得少些,只要他拿的供奉夠多誰都可以。而偏偏這種地方的利益之大,足夠引來多方勢力的角逐。譬如倪妙筠方才飲的鐵觀音,那一小撮茶葉最多可以泡制六道茶湯,卻要半兩銀子的天價!

    暗無天日,四面不透風的暗室里,方才的小二剛剛掩上了房門。他知道這里坐著六個人,但是除了接自己進來的自家掌柜之外,余人坐在哪里,長得什么樣,誰是誰,卻又一概不知。

    “大哥,這是小弟的手下林興,為人機靈又謹慎,今日照會那妮子的就是他?!绷峙d知道今日為什么會派自己去迎倪妙筠,也知道這位嬌滴滴的美女是自家大哥都覺得萬分棘手的人物,聞言急忙拜倒在地。

    “你起來吧?!甭曇舨恢獜哪睦镲h來,聽在耳里顯得飄忽不定,不太真實。林興又低頭等了許久,才聽那聲音又道:“你再說一遍她要你換魚的情形,把你看到的,聽到的,每一樣都說出來,就算你當下看見有只蚊子在桌邊飛了過去,也一并說清楚!”“是?!绷峙d只覺手心里開始冒汗,在這里的六位當家可謂是淦城里響當當的人物,他們如此謹慎凝重。不僅在還未交手時就露出怯意,一味討好,對她一個未必說得上刻意的奇妙舉動都顯得慌張不已。淦城可是大本營,己方人多勢眾,還怕得誰來?

    但是老大的命令他不敢違抗,將過程又細細回想了一遍,才緩緩道:“那女子面容看不出什么異樣,絕大多數時候看不出什么神情,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樣。這道魚剛上時她并沒說什么,只等小的說出了清蒸多味魚的個中奧妙,才忽然變得有些惱怒,反復說了兩次她要的是清蒸桂花魚?!薄按_實沒了?”“沒了,不敢半點有瞞著幾位當家。”“嗯,你先下去吧。做的不錯,有賞。”暗室里又復歸沉寂了許久,才聽另一個尖銳得像是金屬摩擦的聲音猶疑道:“大哥,所謂清蒸多味魚,這妮子不要的意思,會不會是嫌咱們多余?”說話的人自己也不確定,卻讓暗室里又沉寂了很久。才聽那個飄忽的聲音道:“她當發(fā)現了天字一號間里的供品,這樣都不愿離去……我也躲無可躲,既然她不領情,咱們只好和她做上一場!幾位兄弟可愿助我?”“多少年過命的交情,大哥既然撞上了厲害的對頭,兄弟們豈有袖手旁觀之理?大哥倒是稍安勿躁,底細尚未探明,不急著和她明刀明槍地做一場。這妮子進城時不加掩飾,定然已有不少人盯上了。且看小弟略施手段,讓……”這聲音聽著就有些機敏圓滑,說話聲越來越低。

    “只怕會平白觸怒了對方……”大哥飄忽的聲音又起。

    又一聲粗豪的聲音道:“在淦城里人多勢眾,一人一口唾沫也將她淹死了,還怕她不成?實在不成,不是還有……”“不準!堅決不準!”大哥忽然聲色俱厲地打斷,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怕她……否則我也不會留在這里和她決一生死。我只是覺得很奇怪,她明明發(fā)覺了我的行蹤,卻似沒有什么殺氣……我只怕原本可以好好地談一談,到時候鬧得不可收場,平白連累了兄弟們……”“禮數咱們已盡到了,是她不識抬舉,可怪不得我們!”那機敏圓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道:“大哥若是還有猶疑,用我的計策豈不是最好?”“也只能如此了……”對于男人而言,仙子般的女子孤身出現,就像是獵物闖進了獵人的捕殺范圍。對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甚至單純得有些傻氣的女子動些歪腦筋,幾乎是難以避免的事情。于是茶幫的供奉于右崢狼狽回城,很快就隨風散去。隱藏在暗中,把控著淦城利來利往的人們,談資就變成了正在【幽舍】天字一號房,帶著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清純得惹人心憐,又漂亮得讓人心癢難搔的孤身女子身上。

    即使在青樓里所有的紅牌姑娘加起來,都沒有她一根頭發(fā)絲值錢。這樣的女子固然會有人猜測她的來頭不小,可為上者也無法招架洶涌的【民意】,被說得多了也難免心動起來。肥羊既然送上了門,最起碼也得試一試,否則今后如何讓兄弟們心服?

    女子進了幽舍后就再未現身,于是傳言也就越來越是玄乎??匆娝菝舱吖倘淮祰u得口沫橫飛,未能一睹芳容的則更加難以忍耐。

    倪妙筠睡得很香,潛行伏擊是個苦差事,修行起來也分外地艱難。所以無論在哪里她都能很快地睡著,何況幽舍天字一號房的環(huán)境的確不錯,不僅安靜,淡淡的檀香也十分好聞,還有寧神靜氣的功效,錦被也是又滑又軟。

    檀香氣味溫馨,天字一號房里的用量適中,使得房內的香味若有若無,那略腥帶甜的味道讓人心曠神怡。在檀香味兒里睡下的人,總是睡得十分深沉。不知不覺中,室內的香味變得濃郁起來,連甜味都重了不少。香味似有不同,卻又接近,睡熟的人很難察覺,甚至可能睡得更香。

    可倪妙筠還是立刻睜開了媚眼,她輕輕抽了抽鼻翼,目光一寒,嘴角輕蔑一笑,又閉上了眼眸。

    過了兩炷香時分,一根竹管捅進了房里,幾縷淡淡的煙霧從竹管中飄出,令房里的甜香味更加濃郁起來。竹管不僅能送入異香,還能將房內的聲息傳至另一端,只見一名尖臉男子側耳聽了半天,才低聲道:“這妮子睡死過去了,呼吸倒是很輕?!薄芭蓿肋^去了怎地呼吸很輕?要是老子,呼嚕得打得震天響!”一人低聲喝罵道,不是心有忌憚,只怕已一掌呼在尖臉男子頭上。

    尖臉男子叫起屈來,道:“大哥有所不知,這妮子身負內功,即使睡死過去了呼吸也輕得很。只是她現下一呼一吸都十分短促,這是吸了極樂仙藥之后內力暫失的跡象。這事兒我不是第一回干了,栽在我是手上的高手,比這妮子還強的也不少,大哥放一百個心!”“哼!那就快些動手,這里是茶幫的地盤,光靠咱們可得罪不起!馬幫的胡大哥要咱們拿了妮子回去,辦得好了,也是個晉身之道?!边@大哥生得油頭粉面,留著兩撇八字胡須,面目陰沉得滲人。

    男子一腳踢開房門,剛瞧見在床上昏迷不醒,仿佛海棠春睡般誘人的倪妙筠,就覺身后傳來一股寒意。他四人一同轉身,嗆啷啷地抽出隨身兵刃,手腳倒是利落得很。

    “哈哈哈,朱老三,這塊肥rou你吃不下,還是趕緊滾得遠遠的吧!”又是八人一同現身,領頭者毫不避諱地闖了進來,他先瞄了眼尖臉男子手中的極樂仙藥,又見倪妙筠依然昏迷不醒,才朝朱老三晃了晃手指道:“你若不走,可有得苦頭吃了?!敝炖先粡埛勖鏉q得通紅,臉上雖有懼意,終究咬牙搖了搖頭道:“胡幫主要的人,你也敢來插手?”“那可不巧了,本幫李幫主也要這個人!你也敢來插手?”朱老三立刻變了顏色。來人是酒幫的護法,酒幫勢力可不在馬幫之下,何況親疏有別,自己只是胡幫主隨意叫來的,擺明了有打探虛實之意,若出了岔子,胡幫主未必會認這個帳。朱老三進退兩難,深知此刻決不能露怯,遂陰笑道:“那就請李幫主去向咱們胡幫主要人吧!”“嘿嘿,嘿嘿……”來人笑了笑,猝不及防間八柄大刀一齊斬下。朱老三抬出胡幫主,想是來人對他的底細一清二楚,壓根不吃這一套,既然說僵了動手,當然要先下手為強。

    兩撥人乒乒乓乓打在一起,朱老三這里寡不敵眾,武功也不及敵手,片刻間就連連遇險,眼看就要傷在酒幫幫眾的刀下。忽然眼前多了個人影,這人影白衣飄飄,如仙如魅,在空中這么一飄,十余柄兵刃便消失不見,又這么一轉,就失去了蹤跡。

    兩撥人大驚失色,還未罵出聲來,就見躺在床上昏迷了的倪妙筠不知何時已坐了起來,素手一揚,十余柄兵刃被她拋在地下。

    “住手!”又是一聲大喝,門外闖入一名滿面虬須的大漢,他虎目一掃砰地一拳打在朱老三臉上,大罵道:“狗一樣的東西,也敢來此地打擾本幫的貴客?”此時那迎了倪妙筠的店小二才跟進房里,想是此前被五花大綁,繩索還來不及解下。他先氣急敗壞的對朱老三又打又踢,才跑到倪妙筠面前連連欠身,痛斥朱老三等人借著午后人少悄悄摸進店來,將店里的伙計全綁了,因此自己才怠慢了貴客云云……虬須大漢沉著臉冷哼一聲道:“全都給我?guī)氯ィ』仡^再行發(fā)落?!薄扒衣!蹦呙铙迶[了擺手道:“不能帶走,我有話要問?!薄肮媚镎垎?。”他早早就藏在了門外,親眼見到倪妙筠驚人的身手,又驚又佩,哪里敢有二話。

    倪妙筠摘下尖臉男子的竹管打開,不敢直接湊近,而是用手在竹管口扇了扇送來一絲氣息,輕輕一嗅,道:“這東西哪里來的?”那尖臉男子被鋼刀架在脖子上,勉強笑道:“小的自家做了玩玩,不想驚擾了仙子,罪該萬死,罪該萬死?!蹦呙铙拮匀徊恍牛矐械帽茊柤饽樐凶?,而抓向虬須漢子晃了晃竹管。虬須漢子嘆了口氣道:“明人不說暗話,在姑娘面前不敢說謊言,在下料想這是馬幫胡錦給的。只是,只是,胡錦從何而得,這實在說不得,姑娘見諒。”“麗春花煉制的東西,用量不同,效用便不同,少則讓人發(fā)暈,乃至昏睡,多了可能產生幻覺,甚至致人死命。對么?”倪妙筠將竹管封死后自行收好,向虬須漢子道:“我不來為難你,你是哪家?guī)蜁?。”“在下是茶幫幫主荀永春。”虬須漢子欠身達道。

    “幫主?那我向荀幫主討要一個人成么?”“請姑娘吩咐?!蹦呙铙薏淮穑允种刚毫它c茶水,在桌面上寫了個江字。荀永春茫然搖頭道:“姑娘說的是?”倪妙筠又在桌上寫了楓璃兩個字,見荀永春依然不明所以地搖頭,遂柔聲道:“荀幫主既不認得他,為何今日禮節(jié)甚重?”“那是在下敬佩姑娘,又怕驚擾了仙架,只得出此下策,望姑娘海涵。”“哦~”倪妙筠不置可否,目光一轉,道:“敢問這些人荀幫主要如何處置?”“他們只是些小嘍啰上不得臺面,就算要了他們的命,也不配給姑娘賠禮。在下會向他們幫主要一個交代!”倪妙筠微微一笑道:“好吧。那我也一道兒去。”荀永春一愣神才會意過來,伸手虛引道:“姑娘請。”當先而行,倪妙筠心中暗道:“看這幾家?guī)蜁饺绽镌撌且黄鸢l(fā)財,可彼此之間又不見怎么對付……荀永春拿了道理,又明顯十分猶豫。麗春花,江楓璃,還有六大幫派暗中作祟,淦城古里古怪的,倒是越發(fā)有趣了。他猜的沒錯,把江楓璃趕回老巢之后,必然會發(fā)現些有趣的事情。”一個江楓璃,不值得吳征去等,也不值得倪妙筠親自走一趟非抓著人不可。只是在細微的蛛絲馬跡里,吳征敏銳地發(fā)現了什么,與倪妙筠計議之后才有了這一趟出行。

    淦城里隱藏的大網雖未接觸,但從種種表象來看,吳征的猜測已有了眉目。如今要做的就是抓著把柄,再順藤摸瓜地找出網繩來。大網的繩索如此多,即使對手壯士斷腕,一時間也來不及盡斬密密麻麻的網繩!

    幾人剛走出客店,【幽舍】對街的賭坊門口便有一人大喇喇地坐著,兩邊的隨從幾乎將大門都堵了個結結實實,成了名副其實的【堵】坊。賭坊里的護院想是前來阻攔,已被打倒了一地。

    荀永春臉色一沉,虬須都幾乎張了開來,惡狠狠地隔街相望道:“李幫主,你這是什么意思?”“好說好說。”那人生得白面無須,作文士裝扮,向荀永春拱了拱手道:“荀幫主開的是賭坊,在下來賭坊自然是耍子兒來了,還能有什么意思?”“嘿嘿,那好?!避饔来褐粩[了擺手,露出個陰笑,道:“禮尚往來,李幫主不要介意?!薄安粫粫??!崩顜椭饕廊恍Φ脿N爛道:“荀幫主自便就是?!避饔来耗樕恋酶?,對手打上門來想是也做足了準備,自己遣人去抄他的老巢未必討得了好。這一切可說始料未及,老三原本使了計策,放出風去誘人上門,只是想試一試倪妙筠的本事,若能禍水東引,正好坐山觀虎斗。不想兩邊大打出手之后,倪妙筠油鹽不進,既不追究,也不放過,生生成了現下的局面。若在平時,茶幫實力雄厚也不怕其余幫派,今日卻有高深莫測的倪妙筠在此,至今還摸不透意圖。按大哥的說法,這妮子從吳郡攆兔子似地趕了他一路,恐怕善者不來。

    正僵持間,倪妙筠忽然回頭向荀永春道:“堵了門便進不得了么?我也想進去耍耍子兒。天秤賭坊?倒是好名字?!彼Р较驅肿呷?,那優(yōu)雅的身姿著實迷倒了圍觀的一眾人。酒幫不是善茬,既然堵住了門也沒有退讓的意思,倒有不少圍觀者見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要碰這些惡漢,心中暗暗地為她捏了把汗。

    “讓開?!敝挥泻喓唵螁蔚膬蓚€字,倪妙筠抬步之間砰砰聲不斷,六名前來攔阻的漢子只覺眼前一花,便被她踢飛在地,哼哼唧唧地爬不起來。

    李幫主大吃一驚,萬萬料不到倪妙筠的武功居然高到了這種地步。方才那幾腳雖被擋住了視線,隱約間只見腿影重重根本看不清來路,真要踢到自己身上,只怕也未必接得下來。

    “大膽。姑娘傷我部從,可知冒犯了本幫何罪?”李幫主再也坐不住,趕忙起身站定,雙手做虎爪之形,極為緩慢地向倪妙筠抓去。那掌心隱隱泛出血樣的鮮紅之色,除了他內力深厚,掌勢兇猛之外,竟然還練了鐵砂掌的功夫。

    “讓開?!边€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倪妙筠身周似起了一堵無形的氣墻。她仍是緩步向前,李幫主的虎爪卻定在她兩尺開外,怎么也抓不下來。不僅如此,倪妙筠走一步,他便退一步,倪妙筠跨過了賭坊的門檻,他已漲得滿面通紅,仍被逼得連連退步。

    幸好賭坊里早已清空了客人,倪妙筠進入之后,荀永春也立刻閉上了大門,才沒多少人看見他丟丑。

    賭坊里各種賭具應有盡有,倪妙筠側耳傾聽,確信除了屋內的十余人之外,再無旁人,便道:“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我也有。不妨你們分別與我賭一局,贏家可以任提一個條件,如何?”那李幫主方才一敗涂地,正自氣悶,聞言立刻道:“好!賭什么?”他久在市井里廝混,武功雖不及倪妙筠,賭場上卻是浸yin已久,不信還玩不過一個小妮子。

    “你說吧?!蹦呙铙捱B規(guī)矩都不明了,卻揮了揮手道。

    “賭搖骰子,比大小,最是簡單?!崩顜椭鲾[好了骰盅,冷笑道。

    “那就賭小吧。你先來?!崩顜椭魇抢鲜焓?,將六顆骰子一摸便知輕重,其中還有三顆灌了鉛,正是為了作弊之用。他舉起骰盅連連晃動,忽而啪地一聲落在桌面,陰陰笑道:“六個一,姑娘輸定了!”揭開骰盅,果然是六個一。倪妙筠卻道:“你輸了?!彼膊粨u盅,而是抓起六顆骰子,屈指一彈,一顆骰子咕嚕嚕滾向桌邊,被桌沿一擋便即停下,隨即她又擲出第二顆,第三顆……一顆比一顆迅疾,一顆比一顆力道大。只聽啪啪啪五聲響過,后一顆骰子均將前一顆撞得粉碎,直至最后一顆停在桌沿,向上的那一面正是個一點。

    李幫主看得目瞪口呆。這方法雖是取巧,一手高明的功夫已是展露無遺,后骰子撞前骰子,前一顆粉碎,后一顆分毫不損,這一手自己無論如何做不到,更不要說像她這般舉重若輕。

    “你先回去吧。我想好了問題時自會來找你。”倪妙筠趕跑了李幫主一眾人,待賭坊里只剩下茶幫首腦之后,才向荀永春道:“你要和我賭一場么?”荀永春面目凝重。倪妙筠的武功在整個淦城無人能敵,若是群起而攻之,她最多也是抽身而去。若是哪日又悄然回轉,必是天大的禍患。為大哥計,為茶幫計,這一局是非賭不可。但一想起倪妙筠神乎其技的手段,又實不知該如何贏下來。倪妙筠一路追著大哥來此,其目的呼之欲出,若是輸了,又該如何是好。

    “是!”荀永春硬著頭皮坐在倪妙筠對桌道:“不知姑娘想賭哪一樣?”“你確定要與我賭么?不要他來?”倪妙筠伸出一指,青蔥指尖所點之處,是一名獐頭鼠目,見之令人生厭的男子。這樣的人,走在大街上,人人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但也真是因為生得實在太丑,誰也不愿意看他,才特別容易被人忽略。那男子苦笑一聲走到桌前,向荀永春道:“二弟,有勞了?!弊轮?,他揭去易容的面具,又是搖頭苦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力。”“茶幫的人物我已見識過了,算不得差勁。幾位當家的更是一把好漢,你這般模樣,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江楓璃!”江楓璃揭去面具之后,模樣固然好看了許多,可也說不上多俊俏。他嘆息道:“在下往日屢試不爽的招式,總叫姑娘一眼就窺破,實是無地自容。在下想在賭局之前先占個便宜,敢問姑娘是怎生找著在下的蹤跡?在下自問藏得夠隱秘,夠謹慎的……”“這個問題當我奉送。你在吳郡察覺有人盯梢之后藏了起來,原本天下之大,遍地難尋。不過盯梢之人無功而返,你還是不敢現身。我從吳郡去查找你的蹤跡,我的本領比你強,自然找得出來?!薄肮媚餅楹瘟隙ㄎ疫€是不敢現身?”“因為你怕是個圈套,怕盯梢的人去而復返,所以你一定會繼續(xù)躲下去,一直躲到風平浪靜為止,三年五年都在所不惜?!苯瓧髁Φ酶啵溃骸肮媚镉謶{什么料定了我會怕呢?”“因為你雖犯了案子,卻不是貪得無厭的山賊盜匪。你身價不菲,也多有親朋好友,所以你自恃能為,犯不著冒險,寧愿多躲些時間,也不愿貿然現身。你要問我怎么猜出來的么?你的每件案子數額都不大,說明你對官府的做派了解得很,數額不大的案子,以你的本事要找出來不易,官府查了一陣沒有結果,自然會擱置。另外,你的每件案子都有個有趣的相同點,尤其是白玉美人一案可以看得出來,你這個人不吃虧。奪不得白玉美人,拿二百兩銀子的本錢也成。這么斤斤計較的,一定是個生意人。一個武功高,熟知官府門道,又斤斤計較的生意人,你說他沒有囤下幾許身家,你信么?”江楓璃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從這些細節(jié)里都被人抓出了脈絡,不禁心悅誠服道:“姑娘高智,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其實你很聰明,只是……有人比你更聰明?!蹦呙铙揠p頰微紅,粉面含春麗色更盛,輕笑道:“若沒有他給的線索,我未必能找得著你?!薄案呷诵惺?,高深莫測,在下沒有旁的話了,姑娘若不介意,在下想與姑娘賭一局牌九?!薄氨却??還是?。俊薄按?。”“什么牌面最大?”“至尊寶!”“好?!蹦呙铙抟黄趁媲凹t白點相間的四面木牌,伸指連彈。

    第一面木牌打著旋兒飛起,其速之慢令人懷疑上面是不是吊著根繩索,否則怎會如此御風飛行一般?第二面木牌卻是快了許多,兩面木牌在空中相撞,牌身發(fā)出脆響被打得粉碎。只留下點數飄飄蕩蕩地落下左右排列,正是一幅【至尊寶】。至于為何點數恰巧相當,則是倪妙筠將木牌撞擊時,原有的紅點白點有些一分為二,恰巧湊了副【至尊寶】。

    這一手神技較之先前的擲骰子厲害得多,江楓璃見狀長揖到地道:“好一招太陰無形,小可本名于右崢,今日得見天陰門高足當面,敗得當真不冤了?!敝劣诹硪桓迸埔膊挥帽攘?,倪妙筠可以以少變多,想要把多余的點數變少也不是難事,只需震成粉末即可。

    倪妙筠秀眉一挑,不想此人居然還有這等眼力!她伸手一抬,忽然沉下臉道:“既然認輸,你且先告訴我一件事!你明知白玉美人難得,你的目的原也只是二百兩銀子,為何強要去奪?你家大業(yè)大,為何二百兩銀子都要順手去搶一搶?若有半句不實,我當場取你性命,再毀了你茶幫上上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