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開點兒?！痹趲讉€人看白癡的眼神中，周肆掀開被子，躺到了暮成雪身邊，“我累了，我也要躺?！?/br>
    周清說:“要不給你也開個單人病房？”

    他二哥本來是在譏諷他，但是周肆硬是裝聽不懂，“沒事兒，我就躺一會兒，等等女兒就要喂奶了，我得去看著。”說完又去擠暮成雪，“沒聽見啊？往那邊去點。你們要走記得把門帶上?！?/br>
    他裝得好困好累好想睡，等兩個哥哥出門，馬上攬著暮成雪肩膀轉(zhuǎn)過來，“床就這么點兒地方你還平躺，側(cè)過來?！?/br>
    “有話跟你說，先別睡?！敝芩烈е?，“你生了雙胞胎，兩個女兒，你知道嗎？”

    暮成雪不自在地離他遠點，“不知道?！?/br>
    “現(xiàn)在知道了?！敝芩琳f，“家里忙成一團亂，還沒起名字。我想要不我起一個，你起一個?！?/br>
    “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從你肚子里出來的，別嘴硬了，我知道你為了生她倆差點沒命。”周肆催促道，“快點，你不是學習成績挺好的？”

    “不會。”暮成雪生硬地拒絕了他，“好幾年沒讀過書，都忘了，我不懂，你別來問我?！?/br>
    還是記恨上了，周肆仔細想想，自己對暮成雪確實算不得很好，也不能怪他，就耐著性子哄:“你看著我說話——你跟荀錚說話都知道給他看正臉，怎么到我這里就金貴了？”

    “不光是起名字的事，還有件事，沒說完，不許睡。”

    暮成雪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了，只不過剛做完沒力氣掙脫不了，又不想得罪他，才忍著被周肆摟在懷里，聽他說話:“有了這兩個孩子，我大哥就要逼我結(jié)婚了，我真的不想娶秦熙熙，你看得出來吧，那就一潑婦。”

    “我根本不想娶老婆，還沒玩夠呢。大哥二哥也是，自己都沒女人，還要逼我。孩子都有了，老婆很重要嗎？我們家又不是祠堂，還得請幾尊菩薩回來供?！?/br>
    “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肆胡亂揉了一通小瞎子的頭發(fā)，權(quán)當平復(fù)他的情緒，“你聽我說，上次二哥站出來我就發(fā)現(xiàn)了，他也不想結(jié)婚，所以拿你當擋箭牌。”

    “所以我想著，我能拿出來糊弄大哥的，也就只有你了。你什么都不用做，不說話就行，我來找人偷偷辦個手續(xù)。等到我想結(jié)婚了，再離了就成，反正不辦酒也沒什么人知道?！?/br>
    暮成雪靜靜聽完，反問他:“你知不知道周朝會是什么反應(yīng)？”

    看來是真生氣了，直接叫名字。周肆趕緊給他解釋:“沒事兒，你信我，大哥也就嘴上說說，不會真的把你怎么樣。他玩過不少女人，對你算是好的了，你還給他生了個兒子，他怎么可能真下手?！?/br>
    暮成雪太清楚自己會是什么下場了——憤怒的周朝和周清會把火氣撒在他身上，秦家小姐會恨不得手撕了他這個狐貍精，打聽到消息的周家仇人會把他當做未來的主母綁架甚至處死。周肆不可能沒想到，他都想到了，但他就是這么個任性的人，暮成雪怎么樣，不礙著他的事就行，他只想有個不會妨礙他尋歡作樂的、名義上的“妻子”，讓他開開心心玩幾年，然后沒有負擔地去結(jié)婚。

    如果周朝意識到自己繼續(xù)留著是個禍害，會不會就下定決心把自己處理掉？

    他太想離開這里了，他也知道自己永遠不能離開。周家人的愛和寵太過心血來潮又反復(fù)無常，因為被帶出去吃一次夜宵挨一頓打，因為不夠聽話被要求當眾排泄，在床上擺出屈辱的姿勢，這樣的日子他已經(jīng)活夠了。他總是想起以前自己對周朝說，希望下輩子不要這樣活，可是下輩子遲遲沒有看得到的希望，現(xiàn)在苦難的一生還遠遠看不到盡頭。

    “我答應(yīng)你?！彼牭阶约旱幕卮?，“但是你要保證，我家里人不會被牽連?！?/br>
    “你當周家黑社會嗎？真不至于，我大哥頂多說你幾句——”想起大哥以前的作風，他又有點心虛，“反正，肯定沒事，又不是不離婚。”

    “而且辦結(jié)婚證要本人到場的，你有一兩年沒出過門了吧？要是時間夠，我還可以讓你在外面待一會兒，吹吹風。”

    出院那天，暮成雪送了荀錚一串千紙鶴。練了一段時間后他折得比一開始好多了，其他病房的女病人分了他一些彩紙，答應(yīng)幫他轉(zhuǎn)交。暮成雪還是沒克制住自己的小心機，在翅膀里面的折面寫了一個“暮”字。

    他沒想到荀錚居然能發(fā)現(xiàn)，還主動過來送他，跟他說了一會兒話，無非就是回去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之類的，但是已經(jīng)很久沒人跟暮成雪說這些了，他聽得很仔細。

    “謝謝你，荀醫(yī)生?！彼J真道，“我以后應(yīng)該不會再來了，祝你一切順利?！?/br>
    荀錚心里有些不好的預(yù)感，但是他又不能在一個即將出院的病人面前說什么，只好報以微笑:“也祝你身體健康。哦，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br>
    他劃了下嗡嗡響的手機屏幕，也不避別人，上來就喊了句老婆。暮成雪聽著他跟對面的女聲說著家長里短，靜悄悄地轉(zhuǎn)身走開。

    來接他回去的是周清。這個人別的倒還好說，就是有時候莫名其妙的，讓暮成雪搞不清他想干什么。比如他開著開著車，突然就來一句:“老三是個不靠譜的?！?/br>
    暮成雪還以為他在戴著藍牙耳機跟別人打電話，后來發(fā)現(xiàn)他沒戴，更加莫名其妙。周清就繼續(xù)說:“他這個人，我小時候就清楚，嘴上特別會哄，實際上你讓他做點什么比登天還難，只顧著自己。”

    “你別看他現(xiàn)在對你好，那是看在他女兒的份上，過陣子結(jié)婚了，早就不知道把你忘哪去了。”周清發(fā)現(xiàn)暮成雪還是不開竅，不得已直說，“他那天跟你都說什么了？我知道他心里有鬼?！?/br>
    姑且算是一種委婉的提醒，可以當成好意。暮成雪就說沒什么。誰知周清聽了更不高興了:“你現(xiàn)在幫他瞞著，以后出了事你自己擔，他不可能給你說一句話，你自己想清楚?！?/br>
    暮成雪不會說謊，只好編了個在他看來最合理的借口:“他找我做了?！?/br>
    車子一個急剎，暮成雪要不是系了安全帶幾乎要飛出去。他驚魂未定，轉(zhuǎn)頭偏向周清的方向，后者冷冷道:“你給他吃獨食？”

    “你搶救的時候就他回去睡覺了，你住院不能動的時候，吃喝拉撒沒見他來伺候你，最后就倒了個便桶，還是大哥使喚的。”周清一字一句給他算賬，“這么個人，你給他吃獨食？”

    “我拗不過他……”

    “不會喊人？不會按鈴？動不動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背地里給他睡了你都不吭一聲？賤骨頭就想著別人打你罵你才舒服是吧？”

    暮成雪心煩意亂，完全不想和他吵:“我要是什么都能自己做主，也不用來這個地方?！?/br>
    “你也不用跟我犟，反正周肆不會給你撐腰，得罪我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敝芮寰嫠?，“我們家按輩分定規(guī)矩，大哥不在，就是我說了算，你要是非那么沒眼力見巴結(jié)周肆，我也攔不住你，別等后悔了再哭著找我，沒用?！?/br>
    “我知道。”暮成雪告訴自己別跟他吵架，最后還是忍不住，“我都知道。”

    “我不會找你的，我誰都不找，找了也沒有用。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一遍一遍說這么多次。”

    周清直接把車門鎖開了:“那你下去。”

    “嫌別人沒用，你自己長本事了，自己走回去吧?！?/br>
    暮成雪真的賭氣下車了，周清傻在那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這里車流量還挺大的，暮成雪一個瞎子又不會看路，留下肯定會出事。但是他總不能厚著臉皮再把人請回來，只好關(guān)上車門往前開，準備掉個頭再回來接他。

    誰知道前面的拐彎離得很遠，他少說開了好幾公里，路況又堵，等他開回原來的地方，磨磨蹭蹭過了一個小時。熟悉的路標還在，暮成雪不見了。

    暮成雪沒等多久，旁邊就停了輛車，里面的人是直接扶他上車的，他也沒有多想。沒有那么多好心人會看到路邊一個被拋棄的瞎子就把人帶上車。誰知道一進車里，就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兒，暮成雪下意識往旁邊縮了縮。

    “靠著門干嘛，想跳車呀？”秦熙熙開玩笑地調(diào)侃他，發(fā)現(xiàn)他很緊張，就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不用怕，我就找你問幾句話，問完就送你回去?！?/br>
    “你怎么一個人站在馬路邊上？難道你是跑出來的？”

    暮成雪搖搖頭，秦熙熙就繼續(xù)問:“你怎么一直在那里站著呀，我看到有空車過去了，你也不打車?！?/br>
    “我看不到?！蹦撼裳┎坏靡颜f出自己的隱痛，“我是瞎子?！?/br>
    秦熙熙頓了頓:“不好意思。”

    “周家怎么請代孕還扣扣搜搜的，你看你，出門都穿的睡衣?！鼻匚跷醍吘故桥⒆?，打量了一下暮成雪的外表，就開始東拉西扯，“頭發(fā)好長，怎么都發(fā)黃了？你營養(yǎng)還是跟不上啊?！?/br>
    暮成雪不敢說話，他不知道秦熙熙沒有惡意，只知道這個女人是周肆的未婚妻，想必對自己不會太友善。秦熙熙本意是想吐槽周家小家子氣，做事不周到，但是聽在暮成雪耳朵里，就是周家未來的女主人對一個不成氣候的代孕在炫耀。

    他平時被罵得多了，自以為已經(jīng)麻木，每當站在周家人以外的人面前還是難免自卑。秦熙熙只當他膽子小害怕，還拍拍他的手:“不要緊張，我本來想帶你去周家，有幾件事情當面跟他們商量一下?！?/br>
    “……商量什么？”

    “你不用那么小心，說話聲音太小我都聽不清楚?！鼻匚跷醯?，“商量一下，你既然已經(jīng)生完了，就別關(guān)在周家不給出門了，你既然來做代孕，家里情況肯定不太好，不如讓你回家去?！?/br>
    生在深閨里的大小姐想法總是簡單的，暮成雪知道她此行肯定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但還是沒有說出來。秦熙熙就接著說:“……但是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實在不適合談事情，我先帶你回我家，給你弄套像樣的衣服穿?！?/br>
    暮成雪不敢拒絕她，由著這位大小姐把自己當娃娃打扮，又是換衣服又是化妝。他總擔心自己弄臟了人家的衣服，秦熙熙卻一個勁催促他快點，這套不好看，換下一套。暮成雪乖得跟她的娃娃如出一轍，讓她有種玩換裝游戲的快感，好不容易選了套合適的裙子，還是大了一碼，只能湊合一下，好在秦熙熙喜歡的風格偏歐式，千篇一律的高腰大裙擺，帶著花里胡哨的蕾絲邊。她又開始忙活了，指揮女傭人拿卷發(fā)棒給他臨時燙一下，自己拿了堆瓶瓶罐罐過來化妝。

    “你皮膚底子不錯呀，省粉底，就是有斑，上點遮暇就行了?！鼻匚跷踹叜嬤呎以挘霸趺幢ｐB(yǎng)的？你看上去才二十多歲，不到三十?！?/br>
    “我今年二十二歲?！?/br>
    秦熙熙意識到自己又干蠢事了，幸好暮成雪看不見，她咬牙切齒彈了自己一個腦瓜崩，權(quán)當吃個教訓(xùn)。

    “我?guī)啄昵熬吐犝f過你……你一直在生小孩嗎？”

    “生了三胎，有一胎流掉了?！?/br>
    “沒休息過？”

    “出月子就能懷上?！?/br>
    秦熙熙不說話了，默默化妝，好久才來了一句:“你這個樣子……會老得很快。”

    “我mama從來不提生我的時候什么樣子，她只是跟我說，如果有機會，她不希望我生小孩，會老得很快?！鼻匚跷跽f，“我只知道很疼?！?/br>
    “是很疼?！蹦撼裳┫氲矫恳淮侮囃?，自己掙扎著坐起身又倒下去，“如果有錢可以打無痛。”

    “生完以后就好了嗎？”

    “不知道?！蹦撼裳┑拖骂^，“別人我不知道……我不太好?！?/br>
    “能不能讓我去一下洗手間？我生完孩子之后就不能憋了?！?/br>
    秦熙熙想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什么意思，趕緊起身，“沒事，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