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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jian臣情事在線閱讀 - 金甌缺

金甌缺

    瞿清恒曾暗中命令下邊的人毀堤淹田,這下邊的人就是蔣昌才與秦會徠,他們又傳令給當時的杭州知府,從淞川江上游下手,在四月汛期掘開沿途各個堰口。

    天降暴雨,水位猛漲,千山萬壑的洪流滾滾入江,沖向七個縣。當時仍在任的浙江巡撫梁邦憲立刻調兵堵水,可惜不成,最終只能分洪,淹了上游的德安縣、鶴山縣,保全下游的五個縣。

    德安縣受災最為嚴重,傷亡三千多人,近四十萬百姓無家可歸,到方徊來收拾爛攤子的時候,義倉內僅剩下兩萬石余糧,全部拿來賑災,也只夠難民們吃六天。

    巡撫衙門大堂上,從上到下都是衣紫服朱的公卿們,僅方徊一個七品縣令穿湖藍色蟒紗。

    “這絕對不成!按市價,一畝田值五十石稻谷,就算是災年也不能少于三十石谷買一畝田。現(xiàn)在把我們德安縣的田賣八石谷一畝,完全是搜刮民脂!諸公顏面何在!”方徊義憤填膺,將賑災議案重重拍到桌案上。

    “大膽!”秦會徠怒道:“改稻為桑乃是國策,百姓務必參與,賣了田才能種??棽迹饔蛲ㄉ?,換得錢財支持沿??官?。梁邦憲、齊嶟都在前線,軍隊糧草已經(jīng)告急,耽誤了軍事,亡國之災近在眼前,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瞿清決知道秦會徠是頭聰明肥豬,善于偷換概念,問題的關鍵在于誰來為戰(zhàn)爭埋單,瞿黨貪官不愿出一分一毫,清流士大夫呈觀望狀態(tài),只有黎民百姓受到剝削,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延怠軍機的大帽子扣到頭上,方徊的神情反而柔和了,不再憤慨激昂,他道:“德安在籍百姓三十九萬七千余人,入冊田畝是六十一萬畝。六分之一是絲綢大戶的桑田,耕農(nóng)的稻田不到四十萬畝,每畝一季在豐年可產(chǎn)谷二石五斗,歉年產(chǎn)谷不到兩石。所產(chǎn)稻谷脫粒后,攤到每個人丁的白米不到二百五十斤,劃算下來每人不足七兩米,還要向政府繳納賦稅,一家三代男女老幼平日里必須打漁,種桑植麻,產(chǎn)一點桐漆,才能換些油鹽粗糧勉強度日。

    今年德安分洪,淹了二十萬畝稻田,這些百姓要是把田都賣了,明年便只能租田耕種,按五五交租,則每人每年的稻谷只有一百斤,脫粒后,每人每天只有白米二兩五錢。倘若改成桑田,田主會降低分租比例,百姓用所得蠶絲換成的糧食還不到二兩五錢。

    二兩五錢米,裝不滿一個茶盅,都不夠垂髫小兒充饑。諸位大人,你們也有孩子,你們忍心他們挨餓嗎?這世上誰無兒女?誰無姐妹?誰無爹娘?人心都是rou長的,你們易地而處,捫心自問,百姓們到底苦不苦?”

    字字含淚,聲聲泣血,瞿清決攥緊左臂,指甲深深刺入傷疤里,他忍受劇痛以阻止情緒崩潰。

    他知道自己完了,這一生不能再裝聾作啞地只顧玩樂,因為有一個人震醒了他最隱秘的心——不該屬于瞿家人的仁心。

    方徊對人民的苦難如數(shù)家珍。他是真正的父母官,也是一個硬茬子,軟硬兼施之下衙門內一小半官員放棄簽署賑災議案,蔣昌才大為光火。

    身為瞿黨的肱骨之臣,他必須確保改稻為桑的實行,不然小閣老瞿清恒會把他的頭砍下來當球踢。但想要辦成,并從中貪污牟利,一畝田又必須按八石谷買入。

    思來想去,蔣昌才聯(lián)合秦會徠使出一個毒計:弄倒方徊。如果方徊是個寒磣的小芝麻官,他們肯定叫人直接暗殺,但方徊背后是康王,未來的儲君,他們只能另辟蹊徑。

    按照大明律法:里通外國,勾結倭寇者罪無赦,斬立決。

    秦會徠身為浙江按察使,曾做過十年刑名,他命手下從浙江監(jiān)獄中釋放十二名東瀛戰(zhàn)犯,假扮成商客到德安縣低價賣糧,等百姓上鉤后,立刻當場抓獲買糧者,以通敵的罪名斬首。

    如果方徊管了此事,那就是包庇罪犯,同樣有通敵嫌疑,蔣昌才有充足的理由逮捕他。

    若是方徊不管此事,那就會失了民心,民眾不敢再私下交易糧草,誰知道那商客是不是倭寇假扮的,他們怕惹火上身,最后只能接受八石谷一畝的低價,把土地賣給官員推薦的絲綢大戶。

    瞿清決叫手下綁來一個女人,大眼睛長臉兒,小有幾分姿色,難得的是那不卑不亢的氣度,來了后直接坐在大堂上首的紫檀木靠背椅里。

    “儂不必整這出,綁俺來沒用,要是給貪官們看病,俺夫君就是死,也不會來;要是給鄉(xiāng)親們看病,俺夫君就是死,也得來?!?/br>
    她是神醫(yī)張九珍的妻,聽說他很愛她,用百種草藥的名字為她編情歌。張九珍曾是太醫(yī)院學生,因反對方士煉丹被貶為平民,現(xiàn)在云游四方,蹤跡不定,瞿清決找不到他,就綁了他的妻。

    張九珍當晚就來了,風塵仆仆,開口就問:“德安縣的瘟疫現(xiàn)在如何了?”

    瞿清決一愣,旋即笑起來:“張神醫(yī)果然神機妙算,這么快就猜出了我請您來的用意?!?/br>
    張九珍用力凝視了自己的妻一眼,而后目光凌厲地看向瞿清決:“請?你‘請’我來?哼,你們瞿家人的請法我可消受不起。我來是受了梁部堂的委托,他求我給德安縣民眾開藥?!?/br>
    夜了,德安縣仍然火燭通明,高地上擠滿歪歪扭扭的草棚子,許多人躺在泡爛了的席子上氣息奄奄,方徊衣袖挽到肘上,長袍下擺掖在腰里,忙著煮藥盛藥。

    張九珍竟然跟他一見如故。“您就是方徊大人?久仰久仰,‘兩袖清風方學士,不求聞達于宮廷’,我早就想認識您啦!”

    “不敢當!鄙人賤字至清,張先生若不見外,喚我至清即可。來,您看看我配的藥對不對,從上抄的方子……”

    瞿清決亦步亦趨跟著他們,好不容易才插上嘴:“張先生,您從梁部堂那里來,是因為他身體不適?”

    張九珍瞥他一眼:“是,病得很重,藥石罔醫(yī)?!?/br>
    下一刻瞿清決狠狠拽住張九珍衣領:“你說什么?”

    方徊立刻分開他們,手臂橫在瞿清決心口:“請瞿知府自重!”

    他們對視了,自京城那個雨夜后,第一次這樣近,當時火熱情交,現(xiàn)在像兩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