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徊把他罩在自己的傘下，掏出手帕擦拭他面容，瞿清決輕聲抽噎：“我非常恨我自己，你知不知道……我恨我配不上你？”

    “沒必要想這么多，活在當下，做就行了?！?/br>
    愛情這難解的謎，讓狂莽的瞿清決變得猶豫，讓謹言慎行的方徊變得一往無前，浪子守貞，衛(wèi)道士破禁，戲文里最愛講這個。

    他們在附近客棧里投宿，脫下濕袍，起了火爐烘干，瞿清決洗過澡后穿上店家提供的棉白里衣，在房內坐立不安，方徊擦過身后從屏風后走出。

    瞿清決不敢多看他，怕他厭惡自己的齷齪，以前成天想的不是干男人就是男人干，今夜把話說開后同宿一屋，頗有新婚小聚的意思，大概不能避免干柴烈火。

    方徊擦著他的身側坐在床上，帶出木質香的風，干凈，干燥，令人心安，“睡吧，你睡里側？”

    他們安安穩(wěn)穩(wěn)睡下，瞿清決轉身面墻，時刻注意身后人的細微動作、軀體熱度，好一會兒，方徊說：“你發(fā)冠沒解，頭皮不覺得勒嗎？”

    瞿清決被他幫著解開發(fā)髻，濕發(fā)散落，光潔瓷枕上一片黑云泱泱，方徊的手指慢慢在其中梳攏，然后很自然地，落到瞿清決胸口下，是溫存的擁抱，沒有進一步動作。

    瞿清決一動不動，氣氛微妙而隱隱焦灼，他忽然想到或許方徊也在克制自己，他們都拼命向彼此證明這段戀情不是起源于rou欲，也不會糾纏于rou欲，他們重視彼此的內心。

    他們同時開口：“你……”方徊溫熱的鼻息撲在瞿清決后背上，他們一時沉默，又同時道了句你先說，下次再開口時聲音又黏黏膩膩碰在一起。

    兩個人都笑了，為這尷尬的默契，燭光殘照，瞿清決看得見方徊半張面容，光潤細膩，一如他身上凈爽的男性氣息，天下那么多人，自己偏偏與他相擁相愛，是今生最大的幸運。

    瞿清決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什么是雖九死其猶未悔。忽然就很痛苦，在還未愛上他時，就已經(jīng)愛得一心向死，那確實是完蛋了，玩弄愛情許多年，到頭來還是要死于愛情，那一瞬間瞿清決無比真切地窺視到了未來的命運。

    “你……我能問你，你為什么會鐘意我嗎？”

    瞿清決小心翼翼地呼吸，等待方徊的回答，方徊皺眉斂眸，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最后誠實地回答：“不知道?？赡苡泻芏嘣?，也可能沒有原因。我跟你，沒法用常人能理解的字眼解釋，不是門當戶對、志趣相投或者男歡女愛，只是我們相遇、糾纏在一起、沒法再分離，這樣就夠了，‘愛’就是這樣，沒必要找理由，我們不是為了正當?shù)睦碛啥??！?/br>
    “可是，我一直以為這不能屬于我?！?/br>
    “什么？”方徊緊緊擁住瞿清決，聽他靠在自己頸窩處的低語，“這種愛情，像植物的生長一樣，沒有聲音，自然而然。不該是我的……”

    方徊對著他的耳朵上輕輕吹了口氣：“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你很美，有時候我覺得，‘美’這個字眼太輕，壓不住你。

    我知道你風流、空虛、難以取悅，對你來說得到太容易，失去也沒什么痛苦，從來沒有人教會你如何去珍惜。

    清決，你真的特別可恨，很多時候讓人想揍你，可是，我居然忍不住憐惜你。我有一種沖動，如果哪天天下所有人恨你欺辱你，我會把你藏起來，帶你躲到天涯海角去，你只屬于我，我也只有你……你笑了，有點可笑對嗎，但我真是這樣想的，甚至是，渴望，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是真的愛我，瞿清決凝視方徊，確信自己是真的被愛了，男人只對值得的獵物費口舌，對不上心的對象就只是做，做完就提褲子走人。

    瞿清決的心輕盈得要上天了，他扯著方徊的腮幫：“你像個碎嘴婆子，不該告訴我的，這些話留在心底就好?！?/br>
    “你不知道，我沒說的話更多，說不出口……不說了，早點睡，明天有的忙，估計查辦蔣、秦就在這兩天了?！?/br>
    許是因為在雨地里走太久，第二日瞿清決竟染了風寒，他是很少生病的，一病如山倒，偏偏還掙扎著起身去視察生絲收購。

    生絲剛產(chǎn)出來，奶白中泛點黃，被當成寶寶蛋捧在農民手上，喜氣洋洋地拿去跟父老鄉(xiāng)親們炫耀，這日他們早早來官府安排的場地排隊，有瞿清決、方徊等朝堂委派的官員在現(xiàn)場監(jiān)察，當?shù)卮髴艚o出的收購價格非常公道。

    瞿清決站得頭暈眼花，恍惚中看到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嫗，挎著籃子沖自己說著什么，一股濃郁的花香襲上來，原來是做蒔花生意的，一年四季都采時鮮的花卉，編織成花環(huán)、花手鐲等物。

    瞿清決擺擺手，示意自己不需要，方徊不引人注意地扶住他，手放在他腰側。

    “老mama，讓我看看花?！?/br>
    老嫗連忙掀開蒙在籃子上的白布，興奮地與方徊攀談，鄉(xiāng)音濃重，瞿清決聽不懂。但方徊在鄉(xiāng)村里跑久了，理解方言已不成問題。

    瞿清決聽他們你來我往交談好一會兒，方徊竟然真買下一物，獻寶般送給自己。

    是枚青竹形狀的小吊墜。

    乍一看并不如何，連瞿清決在京城用的扇墜都比這個精致，更不能跟他平時戴的翡翠相比。

    方徊眼神真摯，透著幾分熱切：“戴上，嗯？”

    看著面前這男人，瞿清決忽然就明白，何為“人間有味是清歡”，他接住那枚吊墜，觸感涼而潤，似玉石又似草木，竟像是件性靈的活物。

    他輕聲道：“至清，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