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含薄粉的搔貨
此時箏鼓鑼琴已就位,琵琶聲時斷時續(xù),營造十面埋伏的氛圍。 楚霸王披掛上場,穩(wěn)穩(wěn)扎下馬步,氣沉丹田,洪亮唱起:“力拔山兮氣蓋世!” 胡琴抑揚頓挫地跟上,揚琴叮咚,流水樣劃開,引出虞姬的唱段。瞿清決張口就來: “夜色——” 他這一聲,轟開多少心扉。醉酒的,猜拳的,攀交情的,一齊靜了,聽那天外來音。 “——蒼蒼,風(fēng)勁狂。孤月——” 一唱而三嘆,千回而百轉(zhuǎn),這是一個青年男子的唱腔,秾麗且浩大,華美又孤絕。 “——如玦,金釵斷。奴取戰(zhàn)袍——” 瞿清決一甩不存在的水袖,身體隨動作晃了幾晃,眾人的心驟然提起,屏息靜氣,等待著。 “——為他披,再溫當(dāng)年酒,與大王——” 分明唱得是虞姬,可臺上人,傀俄若玉山之將崩,極端的矛盾是迷人,再也沒有比這更入味的雌雄同體了。 在“王”字綿長的間斷里,臺上虞姬旋踵轉(zhuǎn)身,“嘩——”抽出項羽腰間佩劍,劍鋒直指正北,康王的方向。樂師都被嚇得怔住,鼓樂中斷,一片死寂。 眾人隨之反應(yīng)過來,那是木劍,薄薄一片木屑??低躞巯系乃匈e客、伶人都不準(zhǔn)配武器。鼓槌試探般的敲了兩下,箏隨后跟上,胡琴也加入,戲還在演,人們靜待“與大王”的下一句,靜待那泌著寒香的絲綢再次籠下,虛而柔地貼在每一寸肌膚上。 可瞿清決再開口,竟是粗糲的男兒嗓: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xiāng)里人:家中有阿誰?” 絲綢的滑麗,瞬間轉(zhuǎn)變成銹刀剮了老樹皮,幻夢驟然破滅,有賓客氣得摔了酒杯,筵席上抱怨聲四起。 “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br> 瞿清決一字一句地唱著,沒有曲調(diào),全憑一腔意氣,隨心所欲。不僅唱,他還舞劍,一招一式,都是他自幼練的。曾經(jīng)每日早起,不論晴明陰雨,夏暑雪寒,都要至空地上練練,直練到薄汗覆背,舒舒服服去吃早飯。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br> 誰想打仗?清流黨那些不切實際的政治家、軍事家們,一個個胡子花白的當(dāng)代趙括,妄想一舉解決百年?;?,挖斷瞿黨的根基。上位者的權(quán)利爭奪,苦的是下面強(qiáng)制服役的兵: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br> 十五歲的少年出去打仗,八十歲才回來。路遇鄉(xiāng)下鄰居,問自家里還有人嗎?答曰:你家已是松柏樹林中的一片墳?zāi)?。野兔從狗洞?nèi)竄動,野雞在屋脊上游走。院內(nèi)塞滿野生的谷子,野生的葵菜占據(jù)井臺。 用搗掉殼的野谷燒飯,薅了葵葉煮湯。湯和飯做好了,卻不知道拿給誰吃。走出大門向東方張望,哭得不能自已,眼淚濕了戰(zhàn)衣。 康王大怒,怒得眼睛發(fā)紅,面色如金紙,他拍案而起:“這個混賬!把他給孤扔下臺!” 瞿清決唱完最后一句,躺倒在水晶臺上,熾熱的皮膚與冰相觸,他感到無限愜意,仰頭看到九月的天空,高,湛藍(lán),沒有云。他近乎幸福,因為此生的自由已經(jīng)完了,忤逆儲君,仕途已斷,能看多一眼天空,是老天爺垂憐。 ,和太子的對比鮮明。一從民眾的角度看戰(zhàn)爭,一從上位者的角度看戰(zhàn)爭,悲哀與激昂,截然不同。 座中人,多是達(dá)官貴族,無不揮袖嘆惋:粗鄙!粗鄙!鄉(xiāng)村小調(diào),下里巴人的胡鬧!一個個都好像被它臟了耳朵。只有那簪花少年中,有人掉了眼淚,一邊擦一邊問同伴,他唱得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明明不懂,卻好像全懂了,全身發(fā)涼。 當(dāng)日瞿清決就被停職等待發(fā)落,罪責(zé)抄在奏折上,五百里加急趕送京城??低跫磳к姵稣?,往北行至象山,過海到六橫島,從那里乘坐鄭和戰(zhàn)船、馬船遠(yuǎn)渡東洋。 康王要瞿清決隨軍,在尚乘御隊充作馬夫,按理說這當(dāng)然不合規(guī)制,但康王貴為儲君,瞿清決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其大不敬,被革職后等同平民,儲君有權(quán)利差使他。 出征那一日天陰落雨,軍隊在驛站前等待檢閱,瞿清決穿著純黑的箭袖騎裝,柳深領(lǐng)著雪團(tuán)子站在廊檐下,幾番張口卻都哽咽了,他家二爺,啥時候受過這個罪? 雪團(tuán)子又咬手指甲,瞿清決第一百零一次逮到他,不厭其煩地拉起他的小手,給他擦干凈手指頭:“笨蛋,這有什么好吃的,柳深,他下次要是再吃,你給他十個指頭都涂上苦瓜汁?!?/br> 雪團(tuán)子撅起嘴,奶聲奶氣地反抗:“叔叔真壞!壞人!” 瞿清決摸摸他的腦袋:“我是壞人,你要是敢在讀書時偷懶,夜里我就到你的夢里揍你?!?/br> “二爺。”柳深忽然朝后使了個眼色,瞿清決抬頭,看見方徊,站在門檻后,不知道已經(jīng)看了自己多久。 “方縣令?!彼蜌獾匦卸Y,自覺有幾分低聲下氣,但仔細(xì)一想,這“低聲下氣”來得有理,畢竟此時他是一介布衣,方徊卻是“青天大老爺”。 想到這里,他忍俊不禁,笑出了幾分純真氣,方徊凝望他的目光深而靜:“你的衣裳濕了?!?/br> 瞿清決低頭看自己,肩頭確實被雨淋得有些潮:“不礙事的,一會兒就干了?!?/br> 方徊道:“驛站里可以換衣服。” 這是德安縣的驛站,德安地處東南,是四省通衢,軍事重鎮(zhèn),驛站造得格外氣派,今日突降大雨,有軍士出發(fā)早,路上淋成了落湯雞,便光著膀子呆在驛站,把衣服平攤晾干。 齊嶟怕軍隊風(fēng)紀(jì)不好,驚擾百姓,拜托方徊用帷帳將驛站內(nèi)分出一個個更衣間,方徊雷厲風(fēng)行,不出半個時辰就讓差役集齊了做帷帳的布,從農(nóng)忙時的大棚罩子,到酒樓攬客的旗幡子,將驛站布置得整整齊齊。 瞿清決的換洗衣服都疊在箱篋里,不方便取,他正想費個事兒去拿,手卻被方徊拽住:“跟我來?!?/br> 他握了我的手,瞿清決心跳加快,迷迷糊糊地跟著他穿過熙熙人潮,私奔般走到人稀處。 瞿清決捂著心,怕驚醒了什么似的,聲音放得很輕:“至清,你原諒我了嗎?” 方徊握著他的手驟然使勁,將他拉進(jìn)紅幡子里,瞿清決眼兒軟,心軟腰也軟,直接跌進(jìn)方徊的懷里,跟他生死相依般狂吻。 吻是性的紅櫻桃,甘麗,卻不濃甜,讓人想要更多,瞿清決摸進(jìn)方徊的衣祍,感受肌膚相觸的戰(zhàn)栗,反復(fù)摩挲,雙臂勾住他的頸,臉兒埋進(jìn)他頸窩用力地嗅,密密地吻,這是他愛的男子體味,他對準(zhǔn)他的耳朵小小聲說:“至清……來弄我吧。” 方徊悠著手上的勁兒,不能撕壞布料,不能叫人聽去,急之又急、緩之又緩地剝了瞿清決,將他剝成個衣衫半褪面含薄粉的sao貨,一屁股拱進(jìn)自己懷里,摟緊自己的脖子瘋狂索吻。 他們吻到天昏地暗,時間濃稠,蜜一樣滴滴答答,一層薄布外就是人山人海,他們急哄哄地收斂著,感覺四周無限狹小,身體又無比龐大,到處都是,世界只剩下彼此的肢體、肌膚、毛孔與氣息。 瞿清決的身子快被摸化了,方徊的手摸到哪兒哪就泛成春水,連骨頭都軟成柳條,他跨坐在方徊大腿上,股縫下熱熱地嵌著方徊硬挺的性器,顛簸著搖顫著,像蜜桃擱在玉箸上,重心不穩(wěn)。 “至清……弄我吧,進(jìn)來……”瞿清決是在懇求了,眼里墜滿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