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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在學校里憋悶,程越借口要拿點厚衣服防降溫就利利索索回家了。離學校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他起了個大早,還裝模作樣地背了幾本書。 到家時林秀淑在陽臺開洗衣機,看到兒子突然回來,招呼著趕緊把臟衣服脫下來一并洗了,這才在程越胳膊上捏了兩把,問他是不是瘦了。 洗衣液的香味還是沒變,回到家總是能讓程越放松下來,暫時沒空矯情悲傷。中午他想幫林秀淑炒兩個菜,被對方硬生生擠出了廚房,讓他喊他爸過來幫忙。 程輝晚上有飯局,打算去剪頭發(fā),飯桌上問程越要不要一起去。 在他們那輩人看來,男孩子就該留清清爽爽的發(fā)型,劉海長一點鬢角短一點就不行。程越也沒拒絕,以前再短的頭發(fā)也留過,剪也就順便剪了。 不像程越的同學剃個邊就動輒上百,程輝把自己交給本來在一旁洗頭的實習期托尼老師,程越才開始慌了。老實說,他們家的情況已經一年比一年好了。以前做生意不著門路,現(xiàn)在好歹也朝著發(fā)家致富的康莊大道順利前進了,卻還是改不了省吃儉用的樸素勁。這一點,程越也是一樣。 “師傅,這邊…是不是不太平啊。” “有嗎?” 對方煞有介事地在鏡子中和程越對視,拿起剪刀咔嚓落下。 “現(xiàn)在呢?” “算…算了,可以了?!?/br> 他看著越來越貼近頭皮的發(fā)量作罷,一轉頭,程輝簡直判若兩人,滿意地卸下圍脖欣賞自己。 一路上程越都覺得腦門發(fā)涼,路過能反光的地方就忍不住瞟,試圖用手掌把頭發(fā)壓下來。 程越不在的時候,夫婦倆是不吃晚飯的,頂多熱熱剩飯洗些水果。少一個人,林秀淑打算帶程越出去吃火鍋,順便陪她逛逛街,外面沒預兆地落起雨來,只得作罷。隨便在家里解決了晚飯,程越從陽臺往外看,漆黑的夜幕在雨中流淌。 “我爸帶傘了嗎?” “誰知道呢,之前給他說車上備一把,老是忘?!绷中闶缯诳措娨?,探出頭去看程越,“有車呢,淋一點就淋吧,也好長長記性?!?/br> “他在哪吃飯,我一會去接他吧。下雨,叫代駕麻煩,我閑著也是閑著?!?/br> 程越笑一下,林秀淑嘴上說著不用,最后還是把地址給了他。他給程輝打了電話,幸好對方還沒喝大,推拒了兩下也沒再堅持。電話里有人夸程越孝順,聽起來酒桌上氛圍不錯。 家里的衣服大多是高中留下的,他隨便套了身運動衣。趕到酒樓時雨已經有更大的趨勢,程越收起傘等在大廳里,撥了撥自己越看越別扭的頭發(fā),感覺自己像高一剛開學時的愣頭青。那時他發(fā)育不錯,個子在班里還算拔尖,還有人能注意到他,畢業(yè)時就淹沒在人群里了。 思緒飄遠了片刻,程越再次定睛,眼前反光的鏡面已經出現(xiàn)了另一道身影。 他緊握住傘回過身,甚至有些定力不足的驚慌,"你怎么在這?" 項彥箏的西裝搭在臂彎,臉頰上泛著寡淡的粉,掃視過他不盡人意的頭發(fā),不加掩飾地笑了,"不行嗎。" 程越的嘴還沒來得及閉上,遠處傳來漸近的交談聲,一眾人跟在項彥箏身后魚貫而出,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同樣剛理過發(fā)容光煥發(fā)的父親。 程越堪堪分辨著眼前的形勢,求救般看著姍姍來遲的程輝。對方好像比他還吃驚,“程越,你們認識啊?” 程越本以為項彥箏只是還沒畢業(yè)就忙著實習,沒想到他已經是爺爺房地產公司的準總經理,正由助理帶著交接工作。而自己,只是個來給爸爸送傘的大學生。 從前程越就好奇,項彥箏這樣的性情怎么和別人談合作,今天倒是見識了。對方從善如流地回答他們是朋友,笑得處變不驚。 “程越,你們還聊嗎?我先去開車?” 程越正想回答不用了,程輝眉開眼笑,招呼著其他人離開,又回頭說道,“在房間里不知道,突然雨就這么大了。項同學帶傘了嗎?” 看出項彥箏和程越熟絡,程輝經理也不叫了,關切地拍在對方手臂上。 “沒有。我家就在附近,今天我也沒開車...” “那程越,你送送他吧!剛好你多拿了一把傘,送項同學回去一下,外面的雨大著呢!” 程越僵硬地維持微笑,眼睜睜看著父親撐著傘離開。項彥箏回頭跟一直站在不遠處的男人低語了什么,那人點點頭離去,他則轉過頭坦蕩蕩抬眼看他。 “放心,我不回學校,回家住,真的很近?!?/br> 程越認命般妥協(xié)道,“雨大了,那快走吧?!?/br> 其實大起來的不是雨,而是風。程越把傘前傾,感覺涼涼的雨絲拍在臉上身上,寒意一下把他灌了個透。項彥箏皺著眉走出幾步,從程越手上拿過傘,這才得以站直身子。 他有多高,一米八五,還是一米九?程越訕訕收回手,低頭注意著腳下的水坑。迎著風走出幾步,打不打傘的意義已經不大。 “你的鑰匙找到了嗎。” 雨聲混亂嘈雜,項彥箏的聲音卻很清晰,也許是他們呆在同一把傘下。 “找到了,在上次的酒吧里?!?/br> 程越擦一把臉上的雨水,提起那天的事還是會感到窘迫。 好在項彥箏沒騙他,他們家的確不遠,就在酒樓后僻靜的別墅區(qū),入住率不高,很多棟都黑壓壓隱沒在夜色里。 “淋成這樣,先去我家吧。只有我爸在,我開車送你回去?!?/br> 程越有些窩火,但項彥箏的情況也不好。哪怕從視覺上來看,對方的境況并不和狼狽沾邊——西褲從膝蓋往下完全濕透,襯衫貼在背上透出肌rou輪廓,水珠順著雕塑般利落的下頜落下。 他想都沒想,“算了,你進去吧,我打車回去就好。” “不是要感謝我嗎?把我送進家門也不可以?讓你在酒店等我你不見人影,我的話也沒說完?!?/br> 程越心虛地后退,直到頭頂不再落雨,項彥箏收了傘靠在墻邊,不咸不淡地瞥著他。 “你要說什么...” 程越的發(fā)梢滴下雨珠,他慌不擇路地看進稠密成線的雨幕,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緊張。 “程越,我知道你不是完全不懂我們之間發(fā)生的事。”項彥箏靠近他,一手高高撐在墻邊,這個姿勢讓他熟悉。 “你覺得我為什么要這么對你?我在干什么?” 項彥箏低下頭,極緩地靠近他,雙唇輕啟。冰涼的氣息與雨水融為一體,反倒毫無攻擊力了。 程越的心臟快要跳出來,在最后關頭倏地別開臉去,有一滴水珠滾落唇邊,燒灼皮rou的燙。 腦海中項彥箏的眼神話語翻來覆去地浮現(xiàn),所有平淡無奇的相處揉雜攪亂,無法克制地涌了上來。 項彥箏的手托起程越的下巴,維持鼻尖幾近相貼的姿勢看著他,信手拈來掠奪著他的呼吸。程越被這一場雨澆得大腦空白,“怎么,可能?” “你不信,又不讓我證明?!?/br> 他用拇指摩挲過程越的嘴唇,似而遺憾地垂下眼眸,也用眼神濃墨重彩地撫摸了一遍。 程越想錯了。項彥箏不是什么洪水猛獸,他只是聰明的獵人,懂得認知自我衡量利弊。無法正面斗爭,就瞄準目標,精準無誤地注入麻醉劑,等待著某一刻從容靠近。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毫無還手之力。 身后卻突然隱隱傳來腳步聲。項彥箏在大門打開的同時松開程越,他倉皇地摸著手腕,欠身跟來人打著招呼,抬頭看去,又很快重新宕機僵在原地。 項彥箏看在眼里,輕輕搭上程越的肩膀,介紹道,“爸,這是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