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阮身體一僵，站著沒動。

    “叫你的？”宋聞之往后看了眼，是個中年男人，穿著埋汰，一臉的憔悴落魄。他叫杜阮叫得親切，但宋聞之卻覺得這位叔叔似乎沒帶好意。

    重重吐出一口氣，杜阮緩緩轉身，他嫌惡地擰著眉，“有事？”

    平時說話的時候杜阮要么挺兇，要么懶洋洋地不耐煩，宋聞之跟他到目前為止說話不算太多，聽到他這冷到掉渣的語氣不由偏頭看他。

    杜阮在生氣，宋聞之肯定。

    “你說呢，你他媽自己算算老子來多少趟了？”那人怒極反笑，沉重地呼吸，兇狠地盯著杜阮，“別的不說，你就給老子講你媽現在在哪個小區(qū)，老子自己去找她！”

    “你有病吧，你是誰啊我憑什么告訴你我媽在哪兒，沒記錯的話你出來還不到一年吧，不怕又進去嗎？”杜阮譏諷道，他知道這男人膽子小，當初會進去都是沾了別人的光，憑他自己家暴都不敢，自從出來他幾乎每隔一兩周就會來自己學校堵自己，每次來也不敢真的做什么，來來回回就問他媽在哪兒。他沒什么背景，沒法自己查，出來之后也沒什么朋友，更不可能有人幫他，唯一能抓住的就是杜阮。

    最過分的一次就是他們班聚餐，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攔著杜阮嚷嚷著要說他們家那點破事。他以為像杜阮這大點的孩子都好面子，家里不堪的一面絕對不愿意被同齡人知道，他妄想用這個威脅杜阮，然后說出他媽的新地址。

    但他想錯了，杜阮對此沒有一丁點兒的在乎。

    他問：“你信不信我當著你同學的面把你跟你媽做的爛事全說了，好讓全校都知道你是個什么婊子養(yǎng)出來的白眼狼！”

    杜阮當時眉頭都沒皺一下，淡定道：“你說，我聽著，我同學都聽著，漏了的我給你補上?！?/br>
    他這反應倒是讓對方愣了，看著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么來。杜阮見他這樣，嘴角翹起嘲諷的弧度，“你不說啊，那我?guī)湍阏f。不就是我媽跟你結婚之后你又家暴又賭博，還想偷我媽錢，被我媽踹了之后把自己賭進去了，出來只聽說我媽再婚了，而你卻不知道她現在住哪兒嗎？張春陽，你到底為什么非要知道我媽住哪兒，想再去偷她錢嗎？”

    張春陽氣得發(fā)抖，漲紅了臉喘粗氣，他盯著杜阮一言不發(fā)。

    “你還想說什么？”杜阮他們班同學聽完都還挺驚訝的，關系一般的就看了幾眼張春陽便走開了，關系鐵一點的就開始陰陽怪氣地大聲議論。

    杜阮聽見“這年頭怎么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披張人皮到處丟人現眼了”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確實覺得妖魔鬼怪有些抬舉張春陽了，在他眼里張春陽就是沒腦子又孬的純種傻逼。

    最后張春陽看著杜阮被他同學圍在中間，一群人說說笑笑地去吃飯，他毫無辦法，不敢在校門口鬧事，只得打道回府。

    這會兒張春陽一聽他說“進去”兩個字整個人都僵硬了，他是真的怕，里邊兒不是人過的，尤其是他這種欺軟怕硬的孬貨，誰都能踩兩腳。他嘴硬道：“老子又沒犯事兒，誰他媽能讓老子進去，你嚇唬誰呢。”

    頓了頓，他又換了張臉，“阮阮，你告訴我你媽現在住哪兒，我真沒想打擾她生活，只是我們之間有些事還沒解決清楚，再怎么說也夫妻這么多年，對吧，你還叫過我爸爸呢?！背_他邋遢的樣子，說這話的時候，可憐倒是裝出了七八分。

    杜阮也不急，反正都被堵這兒了，他聽著張春陽張嘴亂說，完了還點了點頭，張春陽見狀一喜，以為真被他說動了。

    杜阮開口道：“嗯，沒解決清楚的事兒，就是你當年想偷沒偷著的十萬塊錢是吧？那錢給我交學費了，這學校挺貴的，要不你找我學校退？”他抽空看了眼宋聞之，發(fā)現宋聞之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不過眼里也沒不耐煩，他松了口氣。繼續(xù)對張春陽輸出，“確實叫過你爸爸，我記得我媽剛跟你結婚那會兒，你還像個人，你記得我從什么時候不叫你爸爸了嗎？”

    張春陽聞言皺眉，杜阮叫他爸爸的時間實在太短，他和徐薈突然結婚，然后關系又突然變冷，他自己整天沒把心思放在經營家庭上，根本不記得這些事。

    “不記得了？我記得挺牢的，我十二歲的時候，你讓我去撞人家的摩托車，想訛一筆錢，結果被人按著打了一頓?！彼踔涟炎约赫f笑了，宋聞之卻皺了皺眉。

    杜阮以為宋聞之已經不想再看這爛戲，收了收情緒，對面色鐵青的張春陽說：“行了，你再找我也沒用，跑空趟不累嗎？”說完拉著宋聞之走了。

    他走出幾步便放開了宋聞之的手腕，后知后覺地有些尷尬。他側頭看了看宋聞之，正對上宋聞之看自己的雙眼。杜阮心頭猛地一跳，迅速轉過頭。

    宋聞之卻開口道：“那個時候，你被撞到了嗎？”

    “啊？”杜阮茫然了一瞬，想起剛剛自己說的，“當然沒有，我那會兒十二歲了，但凡腦子正常的十二歲也不至于真聽話去撞?！?/br>
    他回憶了一下，樂了，語氣輕松地繼續(xù)說，“他推我，我往后縮，人家摩托車開過來的時候他把我使勁兒往外推了一把，摩托車急剎了，加上我掙扎得厲害，我跟他一塊兒摔了，那個騎摩托的一看就明白他什么心思，把我扶起來然后對他有踹又罵的，他也不敢還手，我當時給看笑了?！?/br>
    講這些的時候，不管是對著張春陽還是宋聞之，杜阮都是云淡風輕的樣子，好像這些都是別人的事兒，他壓根兒沒受過這些苦。

    宋聞之隨著他進了一家店，沒再問下去。他和杜阮沒熟到能聊這些的地步，況且，并不是什么好事。

    等菜的時候，杜阮琢磨了一下剛剛自己都說了些什么，有沒有會讓宋聞之誤會的東西。他皺著眉思考地挺認真，還真想起一點。

    “剛剛提到的十萬塊錢，那錢不是他的。”杜阮喝了口水，見宋聞之抬眼看他，認真道，“那錢是我媽自己的，我媽有放現金在家里的習慣，被他發(fā)現了，就想拿去賭，但沒偷成，我媽就把錢存銀行了。那傻逼非覺得放家里的錢就是夫妻共同財產，他有權利拿，到現在還做夢呢?！?/br>
    結婚幾年沒付出過幾個錢算了，還得他媽扶貧包攬日常生活開支。想到這兒杜阮就覺得他媽這婚結得可真有水平，介紹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腳牽的線。

    宋聞之聽得認真，他剛剛沒有在意到這個，但這會兒杜阮主動說了，他也認真地回答?！班?，可能精神方面有點疾病?！?/br>
    他一本正經地說著不太正經的話，杜阮一下就笑了出來。

    杜阮臉頰右邊有個淺淺的酒窩，平時看不見，笑得不開也不明顯。他這會兒對著宋聞之笑得眼睛瞇起，那個酒窩就明明白白地掛在臉上，他本來就長得可愛，酒窩讓他看著更稚氣了些。

    宋聞之見他挺開心的，雖然不明白怎么就突然這么開心，但也跟著淺淺笑了笑，唇角挺明顯地勾了勾。

    “宋聞之，你都不好奇嗎？”他記得張春陽第一次來校門口堵他的時候，他跟林奇和卓宇一塊。張春陽沒說幾句，杜阮那會兒見到他還沒有這么淡定，幾句話就甩臉子走人了，林奇和卓宇扒著他問了半天，把他問惱了才閉嘴的。

    后面次數多了，杜阮心里再也起不來波瀾，也就是那次，基本上全班都知道他家的破事兒了。

    但宋聞之好像完全沒點好奇心的樣子，反而讓杜阮產生了好奇。

    “好奇什么？”宋聞之看他，問得挺真誠。

    杜阮被問得一怔，“就…剛剛那傻逼……”

    “我覺得，這種事不該用來滿足好奇心?！辈松蟻砹?，宋聞之看杜阮愣著，幫他拆了一次性碗筷，還順手給他盛了湯。

    “我跟你沒有熟到能判斷是不是可以問這些問題的程度，隨便問會很不禮貌?！?/br>
    杜阮聽他這么說，盯著他看了會兒，又笑了，“宋聞之，你這人真有意思?！毕惹暗哪切┥当平涍^都不算什么了，宋聞之這人確實讓杜阮很喜歡，“我們能交個朋友嗎？”

    他笑著開口，語氣輕快，帶著點調笑的意味。。

    宋聞之也笑了，“你交朋友都這么正式的嗎？”

    “那不可能，我這是頭一次這么上趕著跟人當朋友，心里怪緊張的?！倍湃詈攘艘淮罂跍咐锖苁娣?，就是這大夏天的，喝熱湯也太熱了。便把湯碗放到一邊開始吃別的。

    “謝謝你的厚愛，我接受你的友誼了?！?/br>
    杜阮發(fā)現宋聞之冷是冷了點，但其實人挺好玩兒的。

    “你明天干嘛？”明天周六，杜阮懷疑宋聞之要泡在教室，徜徉知識的海洋，享受學習的樂趣，想到就覺得頭皮發(fā)緊。

    “回家?！笨上Р皇恰?/br>
    “你家就在y市？”

    “嗯，校門口公交坐半個小時?！?/br>
    “巧了嘛不是！我家也是坐校門口公交半個小時?！倍湃畈滤麄儌z估計住得挺近，不會同一小區(qū)吧？“你家在哪兒啊？”

    他脫口就問了出來，又立刻覺得好怪啊，問人家家住哪兒干嘛呢。

    宋聞之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告訴了他：“明筑?！?/br>
    “我家在華榮，我們倆就隔三個站?！倍湃钔Ω吲d的，伸手比了個三在宋聞之面前晃了晃。

    宋聞之還能讓他更高興，“我小時候跟我爺爺奶奶住過幾年華榮，后來搬走了?！?/br>
    “華榮確實挺舊了，老小區(qū)了，我媽跟張春陽離婚之后我就跟我外公外婆住那兒?！彼X得自己跟宋聞之真的挺有緣的，“而且我小時候也住過一段時間，說不定咱倆小時候還見過?！?/br>
    “可能。”

    一頓飯吃完，他們倆關系突飛猛進。杜阮甚至提出“以后周末要回家可以約著一起，路上不無聊”。宋聞之從來不會有路上無聊這種困擾，但他還是說了“好”。

    杜阮的快樂會傳染，那個酒窩一露出來，宋聞之也忍不住會跟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