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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后半夜，我坐在房間里聽他們仨在門外因為“韓潛要回家睡覺但宋煜不讓他走”而吵架。

    實際上我并不理解他們吵架的原因。

    首先，這種事兒還需要吵架已經(jīng)在我的理解之外了；其次，于情于理今晚韓潛都應該留在我身邊，這完全不需要爭論。

    和他還喜不喜歡我沒關(guān)系。

    這是他的責任，他應該留下。

    況且我才剛剛恢復。

    “……小宋總我求求你了，讓我回去睡覺吧，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睡了?！?/br>
    “咱仨誰不是好幾天沒睡？他這不是剛重新啟動嘛，萬一出什么事兒，你在的話也能及時處理?！?/br>
    “魏巍不是都檢查過了？屏蔽器我給他安上了，他現(xiàn)在功能正常，各方面系統(tǒng)都沒問題，就連......嘖，他記憶系統(tǒng)也恢復得挺好。剩下就是你們的事兒，跟我還有什么關(guān)系？”

    “哎呀……什么你呀我的，干嘛摘那么清楚——”

    “我摘那么清楚？您可別往我頭上扣帽子。您哥嫌棄我不是一天兩天了，是您哥想跟我摘得清清楚楚?，F(xiàn)在我任務完成了，他慢慢的什么都會想起來，我還巴巴地往他跟前兒湊干什么？犯賤？

    “什么嫌棄你......那不是原來的事兒嘛，我哥現(xiàn)在不一樣了。而且出事兒前我哥其實對你就已經(jīng)——”

    “停，停。你就多余說，我也多余說……別整這些有的沒的，你弄吧，我要回去睡覺?！?/br>
    “你心這么大呢？敢把他交給我，我可什么都不會啊……”

    “不是都教你了？學這么久白學？”

    “出事兒了我跟魏巍可搞不定，他又壞了咋整？”

    “修唄……”

    “徹底報廢呢？”

    “那就報廢?！?/br>
    “你也就嘴上敢說——”

    “我怎么就嘴上敢說了？本來跟我也沒啥關(guān)系了！”

    “你就嘴硬，韓潛，你就嘴硬！我哥真出什么事兒發(fā)瘋的不還是你？哦，他現(xiàn)在好了你又開始裝模作樣了，當初嗷嗷哭的不是你了？一邊哭一邊寫程序的不是你？哭得眼睛都腫得看不見了還瞇著眼往屏幕上湊，臉都快印屏幕上了還看不見讓我?guī)湍隳畹牟皇悄?？你可再別說剛出事兒那會兒你還——”

    “我還怎么著？！我救他是為了你們家和我家！他當初要是真死了，誰都落不著好，我這五年不是白費了？再過三個月，你哥跟我就一毛錢關(guān)系沒有了！”

    “你可拉jiba倒吧！還‘為了你們家和我家’，你可真夠道貌岸然啊韓潛。誰不知道你老早就喜歡我哥了？”

    “你放什么屁呢？別他媽惡心我了?！?/br>
    “你倆、給我、閉嘴。”

    喔……魏巍發(fā)火了。

    他是后期加入“戰(zhàn)局”的。

    本來他們還在執(zhí)著于對我的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做各項檢查，過程細致，繁瑣復雜。

    我穿著那種只需要在背后系幾根帶子的病號服，相當于身上只裹了一片布，剛醒來時不覺得什么，徹底清醒了才開始感到不自在。

    好在這時魏巍說我似乎沒又什么問題，一直盯著機器的韓潛也表示數(shù)據(jù)一切正常，測試才告一段落。

    魏巍臉上都是放松后的笑。宋煜沖過來一把抱住了我，嘴角咧到了后槽牙。

    韓潛也在笑，他站在旁邊，雙手抱胸，滿臉的釋懷。

    感受到我的目光，韓潛迎向我的眼睛，嘴角向上扯了扯，深吸了一口氣。他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唇，垂下眼睛點了點頭，不知是在肯定什么。

    “誰給他brief一下吧，沒啥事兒了，剩下的明天再說?！彼f：“我回家睡覺了。”

    這是我醒來后第二次聽見他說話，第一次是叫魏巍。

    哪次的話都不是對我說的。

    然后好像宋煜和他又說了什么，之后不知道怎么就吵了起來，他被宋煜攬過肩膀推出門外繼續(xù)吵。

    魏巍起初不怎么在意他們的爭論，反倒是我看他倆出去談話有些別扭。

    魏巍安慰我：“你忘啦？他倆關(guān)系好得很，不會出什么問題。”然后笑瞇瞇地問我還記不記得之前發(fā)生了什么。

    我知道他倆關(guān)系好得很。

    但腦子里很亂。

    既記得叮囑過宋煜不要和韓潛那種風流浪蕩的人交往過密，又記得罵過宋煜讓他少惦記韓潛。

    都什么跟什么……

    我現(xiàn)在的記憶就是這樣，斷斷續(xù)續(xù)，清晰和模糊的記憶片段摻雜，像是一個一個的點，連不起來。魏巍說這樣是正常的，因為各種系統(tǒng)剛剛整合恢復，之后會慢慢好起來。

    魏巍看我沒說話，謹慎又簡短地幫我稍微回憶了一下之前發(fā)生的事兒，我對他說的一些事兒也有大致的印象。

    兩年前，我出差時所乘的列車意外脫軌撞向了沿途的山體，前面的車廂懟進山體里擠壓得像個紙片，后面的車廂被甩出了橋懸在半空。

    這兩年多，韓潛和魏巍花費了很大的努力才把挖出來后幾乎毫無生還可能的我“重塑”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整件事被他們輕描淡寫地講了出來，一連將我朦朧間聽見的那些崩潰和絕望的瞬間都一筆帶過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對變成現(xiàn)在這樣接受得很自然?？赡苁且驗閺耐饷埠湍壳暗纳眢w感受上來講，我和之前沒有任何區(qū)別。

    我看著實驗室里的鏡子，那片反射中的臉和身體和原來的我一模一樣，他們將我鼻梁上的痣都做出來了。

    魏巍說某種意義上我還是我。

    除了“腦身分離”——“原裝”的大腦在“罐子”里控制著游離在外的身體，并且這個身體還需要充電和輸營養(yǎng)液外，我還是原來的我，只不過他們給我套了個殼。

    人造肢體和人造器官在我出事前就已經(jīng)很普遍了，而我除了大腦，是人造“全部”。

    倒也沒什么所謂。

    “頭發(fā)會長，指甲也會長；會呼吸、有心跳、也會感到疼，可以吃飯睡覺，和普通人類沒什么區(qū)別。”魏巍說到這個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抽煙喝酒也可以?！?/br>
    總的來說，我是一個需要充電的“人”。

    “剩下的明天宋煜會告訴你。他還做了個PPT，又丑又啰嗦。”

    魏巍在出門制止他們兩個的爭吵前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