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慎之枯坐半晌，直到西尼爾敲門才將他從黑水里拉了出來。

    “進(jìn)來?！彼纳ひ羝v沙啞。

    西尼爾推開門，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將軍，我收到了一份資料……我想，您需要過目一下?！?/br>
    古慎之垂著眸子，聲音淡淡的，“是什么資料？”

    “是您當(dāng)初從米達(dá)麥亞回廊回來后進(jìn)行極限審訊的資料……”

    此話一出，古慎之立刻抬起頭，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情不自禁握緊，“有什么問題么？”

    西尼爾咽了咽口水，緊張地說出那幾個字，“資料上寫著，您在進(jìn)行極限審訊后，立刻進(jìn)入了俘軍系審訊……”

    “為這項審訊簽字的，是裴酩準(zhǔn)將。”

    古慎之臉色泛白，靜靜聽完西尼爾說出的話，他的心口傳來陣陣鈍痛，半晌后他仿佛聽到自己沙啞的呢喃，“我一個將軍，怎么能進(jìn)行俘軍系審訊?！?/br>
    可當(dāng)那份深紅密文推到他面前時，他看到了熟悉的，只屬于裴酩的筆跡，一筆一劃沉穩(wěn)有力。

    他不禁疑惑，那個男人是如何冷靜地簽下這個名字的？

    又是如何在自己面前裝作根本沒有發(fā)生過這件事？

    從極限審訊出來，他忍著蝕骨的疼痛，強(qiáng)打起精神堅持到裴酩留在他身邊才失去意識，可裴酩下一秒就將自己出賣了？

    古慎之不是不知道俘軍系審訊內(nèi)容是什么，他也終于明白讓自己差點走不出來的陰影并不是空xue來風(fēng)。

    他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古慎之在內(nèi)心無望地喃喃，只因為我不是那個人，所以就算進(jìn)行俘軍系審訊，就算因為后遺癥變成瘋子，對他來說也根本無所謂？

    難道從米達(dá)麥亞回廊回來后，他就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是復(fù)制人的身份？

    腦海中千頭萬緒，直到古慎之回到他和裴酩的別墅，他才找回一點點神智。

    站在家門口，他冷漠地看著來來往往的搬運工。

    一個管理人員站在那里指揮著運作，見古慎之來了才走過去，恭敬地朝他道，“古將軍，您回來了。”

    “這是在做什么？”古慎之看上去很冷靜。

    管理人員露出驚訝的神情，“將軍不知道么？裴家今天將合約解除了，所以我們來回收房子?！?/br>
    古慎之一怔，“你說什么？”他的語調(diào)里有著難掩的錯愣。

    “這個別墅是裴家租的，今天早晨說不需要了，要我們馬上處理?！惫芾砣藛T帶著一點歉意的笑，可更多的是好奇，“古將軍，您和裴酩準(zhǔn)將……分手了嗎？”

    古慎之和裴酩的關(guān)系在整個帝國有著不少流言蜚語，這個管理人員知道也正常。

    可他的提問卻讓古慎之苦不堪言，如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裴酩到底是想和誰在一起。

    他站在一旁，平靜地看著那些人將他和裴酩的東西一一搬走，思緒卻回到了第一天踏入這房子時他問及裴酩說房子不像有人住過的，他也對其不熟悉。

    那時候準(zhǔn)將明顯頓了一秒，才緩慢回答他這是最偏僻的一處房產(chǎn)，他沒來過幾次。

    如今想來，是當(dāng)初就開始說謊了嗎？

    管理人員說，裴家原本租了兩年，所以說……賽瑞星的那位，有可能在兩年內(nèi)就能醒過來。

    只要他一醒，作為替代品的自己就可以立刻被連人帶包一起扔出裴家，是這個意思嗎？

    冷漠地站在那里，直到這棟房子里所有的一切都被搬空，唯獨留下一個小小的行李箱放在自己腳邊。

    “古將軍，這是您的行李，我們已經(jīng)奉命為您收拾好了。”

    古慎之垂眸看了一眼，平靜地回答，“一起扔了吧?！?/br>
    他沒再多看這棟別墅一眼，只是非常安靜地走了出去，接著如他所料地被裴家的人攔住。

    那個上尉站在古慎之面前恭恭敬敬，“將軍，裴首長讓我向您傳達(dá)，前往賽瑞星的微型戰(zhàn)機(jī)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那邊的一切安排也就緒，到達(dá)賽瑞星后，您有三分鐘的時間能做完您想做的事?！?/br>
    古慎之這次沒有再拒絕，“我知道了　?！?/br>
    半小時后，古慎之駕駛著7A06號最新型微型戰(zhàn)機(jī)飛往賽瑞星。

    一路上，他沒有收到任何帝國駐軍的阻攔，所有的軍艦都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任由他穿行而過，可見裴恩在帝國軍部的勢力有多大。

    就是因為如此，自己這樣一個復(fù)制人才在他的手里被拿捏得死死的。

    他給自己一艘微型戰(zhàn)機(jī)，告訴自己只有三分鐘的時間，然后就讓他千里奔襲帶著滿腔燃起的仇恨去殺了那個人。

    如果得手，他要么被暴怒的裴酩殺死，要么就茍活著成為裴恩的傀儡將軍，從此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而不管他是否得手，裴酩都會因此恨他，裴恩怎么也不會虧。

    古慎之坐在微型戰(zhàn)機(jī)里，他無趣地看著頭頂深邃的星空，不知怎么地卻突然笑了笑，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清淺，那個笑更是有些悲涼。

    整整七個小時后，他達(dá)到了賽瑞星醫(yī)聯(lián)基地，還沒落地就立刻就有人前來接應(yīng)他，將戰(zhàn)機(jī)停在了非常隱秘的地方。

    接應(yīng)的人神色嚴(yán)肅，再次提醒他醫(yī)聯(lián)基地所有的一切都準(zhǔn)備就緒，但給他動手的時間只有三分鐘。

    三分鐘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古慎之忍不住在內(nèi)心嘲弄，如果在一開始就告訴他這個殘酷的事實，沒準(zhǔn)他還真的會為了自己的身份殺了賽瑞星的那個人。

    可現(xiàn)在，在經(jīng)歷過這么多的事情后，他又怎么可能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只為了一個身份活下去？

    再何況，他根本不打算在裴恩手里茍延殘喘。

    古慎之漠然地點頭表示明白，接著邁出沉穩(wěn)矯健的步伐，一步步走向?qū)儆谀莻€男人的醫(yī)療室。

    周圍很靜。

    賽瑞星上方濃云遮月，閃爍著的燈光照出一片慘白，投在古慎之臉上的陰影顯得有些猙獰。一路上，他冷眼看到幾個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醫(yī)療人員和護(hù)衛(wèi)官，滴滴的儀器聲音緩慢小聲，卻能在空曠的樓層里傳得很遠(yuǎn)。

    古慎之不需要做什么，他只是帶著一把小巧的匕首，連槍支都沒有帶就直接進(jìn)入了那應(yīng)該被重兵把守的醫(yī)療室。

    一進(jìn)去，他就見到病床上那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古慎之心中猛然一痛，他那原本平靜到麻木的面龐上終于顯露出痛苦難忍的神色，手中握著的匕首也在那一刻顫栗著，冰冷的刀尖反射出寒氣，仿若煞氣凌然。

    可下一秒，古慎之就靠在了墻邊。在用黯然視線打量病床上那個人的同時，他只是靜靜站著，紋絲不動。

    三分鐘，漫長得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jì)。

    古慎之腦海里走馬觀花般閃過一幕幕他和裴酩相處時的畫面，卻每每都讓他覺得苦澀。

    他知道，這一次他是在拿命賭，可如若不賭，他這一輩子最好的結(jié)局也就是個行尸走rou。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果然，三分鐘后醫(yī)聯(lián)基地樓層中出現(xiàn)了沉重嚴(yán)肅的腳步聲。

    而其中一個人的步伐，聽上去非常焦躁。

    屬于將軍的醫(yī)療室被大力打開，古慎之疲憊地側(cè)過頭，一眼就看到了本該身處47星的裴酩準(zhǔn)將。

    四目相對，恍若隔世。

    古慎之朝他露出一個淡淡的輕笑，“讓你的人撤了?！?/br>
    裴酩的身形在看到他后有瞬間的僵硬，接著也沒聽他的話，反而是大步走向了病床上的那個人。

    在檢查到床上那個真正的將軍毫發(fā)無損后，他才側(cè)過頭朝身后的部下沉聲道，“你們都出去。”

    醫(yī)療室的門被關(guān)閉。

    寬闊的房間里，只剩下了他們?nèi)齻€人。

    裴酩的神情是古慎之最初時見到的冰冷和嚴(yán)肅，他動了動唇，淡然說出五個字，“你都知道了。”

    “是。”古慎之也顯得十分淡漠。

    “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裴酩蹙眉，“你不該在這里?！?/br>
    “既然我已經(jīng)知道了，自然需要來善后?！惫派髦辉倏恐鴫Ρ冢逼鹕眢w，修長的身軀仿似有著驚人的爆發(fā)力。

    而他的目光也沉沉的，不讓任何人窺探他的情緒，“我來親手了結(jié)他。”

    裴酩聞言，連眉心都沒有動一動，只是靜靜注視著面前的人。

    古慎之繼續(xù)用那平靜的聲音道，“你放心，只要我殺了他，一切都會和從前一樣。整個宇宙里，只需要一位古將軍，帝國沒有其他任何的選擇。”

    說完，他握緊那把匕首，朝著病床上的那個人踏出一步。

    只一步而已。

    身旁的裴酩卻像獵豹般撲過來，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死死摁在了墻壁上。

    咚的一聲，是沉悶的巨響，整個后背在那樣的撞擊里痛到發(fā)麻。

    古慎之卻沒有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情，他只是有些怔然，有些迷惑，好似過了十幾秒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可還沒等他說話，裴酩那帶著冷怒的聲音刻意壓低，一字一句落在他的耳旁，“把你剛才的話，收回去！”

    “否則……我馬上殺了你?！?/br>
    復(fù)制人在他的桎梏下沒有掙扎過，哪怕他的頸子被掐出駭人的深紅。

    手里握著的匕首緩緩松開，當(dāng)啷一聲落下，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古慎之麻木地睜著眼睛，怔怔看著面前面露殺意的裴酩。

    難以想象，就在不久前這個人還抱著他說過愛他，可現(xiàn)在卻一副恨不得將他立刻置于死地的模樣。

    “這就是你的選擇么……”他茫然地喃喃，“你根本沒想過選我，是不是？”

    掐著他頸子的力道猛然一松，他恍惚看到裴酩失神地后退兩步。

    但很快，準(zhǔn)將臉上的神色變得愈發(fā)冷峻，“你很清楚?！?/br>
    古慎之默然，幾秒后露出一個慘烈的笑，“我以為你會選我?！?/br>
    裴酩沉默地看著他，雙手慢慢攥成拳。

    古慎之的頸子上有著一片猙獰的薄紅，他靠著墻壁站穩(wěn)身體，沙啞著嗓音問，“你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我的身份的？是你父親告訴你的，還是從米達(dá)麥亞回廊后你自己發(fā)現(xiàn)的？”

    裴酩的臉色看上去有一些泛白，但很快他便用絕對堅定的低沉聲音回答了這個問題，“從一開始?！?/br>
    古慎之猛然一震。

    他微微睜大眼睛，一時間仿佛沒聽懂這四個字的含義。

    他像復(fù)讀機(jī)似的喃喃重復(fù)一遍，“從一開始…………”

    “是我，把你從帝國生物研究所里接出來的。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復(fù)制人?！?/br>
    男人的聲音，冷酷到如同刀鋒劃開他的胸膛。

    世界在那一刻支離破碎。

    古慎之茫然地看著他，喉嚨中涌起血腥味，“既然你知道，為什么要那樣對我……？”

    為什么要對他好，為什么要示愛，為什么還能為他付出那么多？

    腦海里有無數(shù)個聲音在嘶吼咆哮，可古慎之卻只是茫茫然看著裴酩。

    直到聽到那個人的聲音——

    “因為我想試一試，和他在一起的感覺?！?/br>
    身體在這句話中控制不住地顫栗，千刀萬剮的痛也不過如此。

    嘶啞的狂笑從慘白的嘴唇里溢出，古慎之的眼眸里滿是絕望，“裴酩，裴酩準(zhǔn)將！你既然那么喜歡他，為什么不等他醒了再好好跟他談這場戀愛？以你的能力，就算他是個石頭都會被你暖熱了吧，何必在我這樣一個復(fù)制人身上浪費感情？你可不可笑？！”

    古慎之幾乎都快要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可他還是不斷發(fā)出嘲弄卻近乎凄絕的低笑。

    裴酩站在那里，默默注視著他幾近發(fā)狂的模樣，接著說出了下一句——

    “我不會向古將軍表現(xiàn)出我的感情?！?/br>
    “他不像你。你是一個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的人，你很容易被掌控，可他不一樣。”

    “我不會試圖去掌控一頭獅子。”

    寥寥幾個字，如同徹底抹殺掉古慎之的存在。

    他漠然地看著面前的準(zhǔn)將，連連點頭，“好，很好?！?/br>
    “不愧是裴酩準(zhǔn)將，殺人誅心?！惫派髦嫒缢阑遥D難地扶著墻壁支撐自己的身體，他扯出一抹慘笑，“你不必說了，我再也不會妄想取代他。你要把我銷毀，我也不會有任何的反抗?！?/br>
    “你對他存了殺念，我就不會再讓你活下去?！迸狨だ渎暤?，“既然你也沒有求生的欲望，我現(xiàn)在就可以送你去銷毀。”

    古慎之已經(jīng)麻木了，他平靜到絕望的目光掃過那張他曾愛到心里的臉，內(nèi)心竟再沒有一絲波動。

    賽瑞星的醫(yī)聯(lián)基地自然也有能夠銷毀復(fù)制人的研究室。

    一路上被人送去研究所，古慎之再沒有說過任何一個字，平靜慘白的面容上毫無波瀾，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負(fù)責(zé)護(hù)送他的人盯著他手上的枷鎖，卻覺得那樣的桎梏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

    這個人已經(jīng)沒有了求生的欲望。

    等來到了研究室，古慎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實驗桌前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老人。

    那個老人白發(fā)蒼蒼，正戴著眼鏡在專注地研究手上的資料，見有人來了也不抬頭，直到有人湊過去跟他說了什么。

    緊接著，他抬眸掃了一眼面無血色的古慎之。

    “噢，終于來了?！崩险哒卵坨R，他望了望古慎之周圍的那些護(hù)衛(wèi)，皺眉不耐煩地道，“行了，把他手上的東西摘了，一個要死不活的復(fù)制人還要重兵把守？都出去等著。”

    “可是……”

    “都出去！”老者摔了手上的東西趕人。

    不一會，整個研究室里就只剩下他們倆。

    古慎之黯然的目光掃過這屋子里的儀器，直到聽到那人說，“過來——躺到這里?！?/br>
    他干燥到起皮的嘴唇動了動，“不給我一個痛快么？”

    老者瞇起眼睛，“我要檢查你的器官還有哪些可以用，好不容易用生物艙培養(yǎng)出來的復(fù)制人，怎么能這樣隨隨便便浪費？”

    古慎之只覺得自己在這些人眼里早已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樣工具。即使他已經(jīng)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可聽到這樣殘忍的話，依然還是不寒而栗。

    他吃力艱難地坐到那個儀器上，很快就感受到身體被牢牢桎梏住。

    一個游走的觸手型感應(yīng)器爬上了他的身體，正在緩慢地發(fā)出滴滴聲。

    “嗯，各項器官都很好，指標(biāo)都很正?！牛诲e不錯，有很多都還可以二次使用……嗯？不是說這個容器的記憶存儲芯片壞了嗎？奇怪，不是還在正常運轉(zhuǎn)？嗯……等等！”

    老者的聲音凝固，臉色一變抬頭看向古慎之，接著他的目光變得十分復(fù)雜，“你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