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養(yǎng)哦，可鳳凰是智慧神獸，不可能愿意當(dāng)寵物。

    被心愛之人如此搓搓搓，菲尼爾整只鳳凰都不好了。他克制不住地立起羽毛，又被搓得黑羽扁平下去，一副懵逼的樣子。

    “噗，你好可愛呀?！北R卡斯瞧出那雙漂亮黑瞳的懵懵然，想到鳳凰擁有的靈智，覺得自己判斷出了對方現(xiàn)在的心情，忍俊不禁地笑出聲：“嗯，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本代光明之子盧卡斯，暫住于此?！?/br>
    盧卡斯把不再干燥的獸皮丟進(jìn)水盆里，捧著手心里的小小黑鳳凰，三兩步走到床頭，將這只年幼的神獸放在了枕頭上，并拿來另一片溫軟的獸皮蓋了上去。

    “你先休息，休息好等天晴再走?！卑殉鲩T前披的擋雨披風(fēng)脫下掛起，盧卡斯在床邊的浴桶里放滿熱水，背對著菲尼爾開始脫衣服。

    菲尼爾不敢再看地把小身子歪向墻壁，而盧卡斯感受到這一點(diǎn)，嘴角微微勾起。這小鳳凰還挺懂禮儀的，更想養(yǎng)了。

    話雖如此，他還是沒有去問，只在洗好澡后翻身睡到床內(nèi)，和小黑鳳凰稍稍隔出一點(diǎn)距離：“晚安?！?/br>
    耗盡所有魔力，只吸收靈力強(qiáng)自偽裝成靈獸，氣息低弱、身形變小的菲尼爾像是才誕生不久的小鳳凰，對盧卡斯沒有任何威脅。因此，他并不意外于盧卡斯的善良收留。

    菲尼爾靜靜聽著身畔的呼吸聲漸漸平穩(wěn)，在心里小聲回了一句：“祝你好夢?！?/br>
    第二天，雨過天晴。盧卡斯睜開眼睛時，枕頭另一端的黑鳳凰已經(jīng)不在。

    他披著被褥直起身，正巧能看見伸手就能夠到的床頭柜上，有一杯溫?zé)岬那宀?，茶葉的葉片是才采摘的，有馥郁的香氣與靈氣。茶盞下方，則墊著幾根用靈力發(fā)熱的黑羽。

    盧卡斯“噗”一聲笑了：“果然很可愛。”他端起杯盞品了一口，滋味真不錯。

    逃走的菲尼爾把自己整只鳥埋進(jìn)遠(yuǎn)處的水坑里，以倒栽蔥的姿勢克制著心頭翻涌的欲望。他想留下，想得到盧卡斯的愛護(hù)。

    不行，那是欺騙。覺醒前世記憶之后，自然而然有了同光明之子同居多年培養(yǎng)的人類三觀，菲尼爾當(dāng)然知道，一時的欺騙會讓后期為了圓謊陷入更大的錯誤。

    但感情如果能克制，就不會有那么多光暗之子最后選擇隱居。再是情意深重，他們也無法面對多年敵對于兩族的影響，無法走在陽光之下。

    又是一個暴風(fēng)雨的夜晚，這已經(jīng)是小鳳凰與光明之子結(jié)識的第十年。

    盧卡斯坐在窗臺，任由雨水順著窗戶縫刮進(jìn)來，直到一只翅膀用力把窗戶關(guān)上，黑色的小鳳凰落在桌旁，用不贊同的目光看著淋雨的自己。

    “小鳳凰，吃靈果吧?！北R卡斯忍不住笑出聲來，拿了平時愛吃的果子，放在盤子里推到小鳳凰面前。

    十年時光轉(zhuǎn)瞬即逝，黑鳳凰還是那么小一只，就是靈力強(qiáng)了許多。這些年，他時常出沒在附近，卻很少如今晚這般接近，更多是有來有往的相互送禮物，靈物、藥草之類皆有。

    菲尼爾定定看了盧卡斯一會兒，還是用鳥喙叨起了果子。

    隨著他低下頭的動作，盧卡斯繼續(xù)望著窗外，自言自語道：“天賦高的孤兒其實(shí)不太好生存，我被個落魄貴族看上綁去莊園，他想要一個光明天賦的繼承人。”

    菲尼爾僵直在桌子上，盧卡斯的聲音越來越小：“那是個夜雨如瀑的夜晚，我的光明之體被刺激地覺醒了，也因此逃過一劫。光明之子的意義何其重要，連王室都出面道歉，嚴(yán)懲了所有犯事者?？啥嗄曛螅矣錾舷嗨频牧硗庖唤佟?/br>
    “這一次，我沒能逃過去?！陛p如耳語、重若雷霆的嘆息聲如一把刀，直插在菲尼爾的心口，而盧卡斯把頭低了下來，只看著自己的手：“我最近實(shí)力進(jìn)步又停滯了，估計(jì)已到瓶頸，可我生了心魔。”

    他突然伸手撫摸了一下菲尼爾的頭，溫柔地笑道：“謝謝你愿意聽我說這些?！北R卡斯站了起來：“我要去一趟魔界?！彼仨毴ツЫ?，確認(rèn)魔王是否已經(jīng)回到魔界，才能為下一步做好準(zhǔn)備。

    “小鳳凰，這里如果你有時間，就幫我看一段時間，如果我還能回來的話?！北R卡斯打開窗戶，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一聲輕笑：“把窗戶關(guān)上，別濕了羽毛哦。”

    菲尼爾抬眸看著盧卡斯的背影，一動不動如一座雕像，被朔進(jìn)來的夜雨很快淹沒。

    良久，他終于動了。現(xiàn)場所有水漬消失不見，窗戶重新被推上，唯獨(dú)黑色的鳳凰沒入夜色中，消失不見。

    整整十年，菲尼爾早就恢復(fù)了前一世的巔峰境界，只是亦有心魔、不得寸進(jìn)，但總體上論境界，還是比現(xiàn)在的盧卡斯高了一籌的。

    遠(yuǎn)在魔界，從自己留下的后手里偷渡，盧卡斯找了一圈沒發(fā)覺魔王的蹤跡。新上位的魔界之主倒是在城堡，盧卡斯輕而易舉戳死了他，把尸體固化成了石雕散發(fā)氣息，此刻非是換屆之時，也就暫時沒引起什么注意。

    “你在找我？”菲尼爾從月光下的黑暗里走出，微笑的面具戴得很像樣子，一點(diǎn)兒破綻都沒有露出，只有他自己知道維持這個表情和敵對耗盡多少心力。

    盧卡斯猛然回頭，他正在現(xiàn)任魔王的城堡里看地圖，萬萬沒想到失蹤已久的宿敵會這么快重現(xiàn)。冷汗從棱角分明的臉上滑落，盧卡斯不錯眼地盯著菲尼爾，滿眼都是警覺。

    靜默的對峙中，終于有人克制不住地眨了一下眼，便也激起對面一道勁風(fēng)，打了個難分難解。

    “倒也不必如此。”菲尼爾一點(diǎn)都不意外盧卡斯的拼命之舉，他且戰(zhàn)且退地往后走，淡淡地言說著，欲讓盧卡斯緩下緊繃的神經(jīng)：“本王只是暫時封印了那道缺口，遲早會被外面的混沌侵蝕。”

    他紫色的魔瞳綻放幾分鄭重：“光明之子，本王需要你好好活著，作為實(shí)力不相上下的盟友。”

    “我不會跟你定契?！北R卡斯終于停下手，往后退了好幾步，淡漠疏冷地說道：“但為了大局，絕不會趁人之危，魔王陛下可以放心?！?/br>
    菲尼爾的笑容一僵：“你發(fā)現(xiàn)了。”他嘆息著，毫不掩飾贊許：“是，我大部分力量用來維持那道封印了，只是境界還在?！?/br>
    自己目前的戰(zhàn)斗力，最多也就和盧卡斯持平。他真拼命下去，死的是自己，他重傷?？墒牵堑廊笨跓o人鎮(zhèn)壓，最后會不會危及兩界，就真是誰都無法預(yù)料的了。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總能把大局放在自己之前。”菲尼爾沉默片刻，又突然說道。這是他兩輩子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為何不管經(jīng)歷多少不堪，面前他用靈魂去深愛的盧卡斯，總能把人間把族人置于他本身之上，不惜委屈自己。

    盧卡斯歸劍入鞘，淡然道：“你不會明白的。”他向后退去，只道一句：“若有朝一日能徹底鎮(zhèn)壓混亂缺口，我會與你決一死戰(zhàn)?！?/br>
    “本王拭目以待。”菲尼爾深吸了一口氣，目視著迅速離開的心上人，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直到熟悉的氣息徹底遠(yuǎn)去，他才崩潰般蹲了下來，用雙手捂住雙眸。淚水從指縫涌出，灑入一片狼藉的魔殿地面。

    可是，菲尼爾萬萬想不到，他再想要與盧卡斯安然相對下去，哪怕是以小小一只黑鳳凰的方式，遠(yuǎn)遠(yuǎn)看幾眼就心滿意足，有些真相也總歸會暴露。

    混亂海域的缺口又一次動蕩了起來，也不知是為何，但菲尼爾不敢視若無睹。他來不及和盧卡斯告別，就從森林里抽身而走，迅速回到了魔界。

    這一世曾經(jīng)游歷在混亂海域很長時間，甚至在附近有自己的地盤，菲尼爾從熟悉的道路極快到了現(xiàn)場。他全神貫注再次用全部力量去堵住缺口的時候，很巧合沒有察覺到敏銳的盧卡斯從人間另一端靠近了這里。

    “是你？！”本來是來盡義務(wù)搭一把手，盧卡斯正欲對力量大幅度消耗的魔王客氣幾句就走，便看見陡然回過頭的魔王紫瞳里浮現(xiàn)慌張和恐懼，他正不解間便看見面前的魔晃了晃身體，化成了一只無比眼熟的黑色小鳳凰。

    無法言喻的荒謬感油然而生，盧卡斯臉上血色盡褪。曾經(jīng)的親近在意，雨夜的傾訴撫頭，在他心中通通變了味。

    “盧卡斯！”菲尼爾不敢靠近他，眼睛里卻無意識間盡顯哀求。

    盧卡斯踉蹌后退了好幾步，在菲尼爾下意識撲騰翅膀時，如避蛇蝎般迅速戒備起來：“別過來！”他眼睛里全是冰冷：“魔王陛下，你既然把我當(dāng)做獵物糊弄，就別裝得深情一片，膈應(yīng)誰呢！”

    最殘忍的方式撕碎尊嚴(yán)，最無害的方式博取信任，哈，不愧是魔界之主，不愧是黑暗之子！

    菲尼爾如遭雷擊地不動了，他落在一片黑暗里，沒有一點(diǎn)兒聲音。

    “這次有勞魔王陛下再次出力，你請回魔界吧?！北R卡斯閉了閉眼睛，又睜開了。他原地盤膝坐下，淡淡說道：“我會一直守在這里，確保封印動蕩，會第一時間補(bǔ)上去，兩次之后我會傳訊給你換班?！?/br>
    菲尼爾沉默很久，才干澀出聲：“我沒想騙你，只是放心不下?！?/br>
    盧卡斯并不相信地看著他：“陛下到底想說什么？”

    “…算了…我這么說吧，有一個地方能提高你我的實(shí)力，足以在日后將此地成功封印數(shù)代時光?！狈颇釥栞p聲道：“我以黑暗神的名義發(fā)誓，我所言是真，并絕不會對你不利。”

    盧卡斯隱隱約約能察覺到，誓言成立了。這與自己聽見不少人以光明神名義起誓，確實(shí)引發(fā)了誓言的效果，是一樣的。魔王的的確確，沒有欺騙自己。

    他定定看了菲尼爾片刻，終究選擇正事為重：“那就煩請陛下帶路了?！?/br>
    通天橋之中，盧卡斯大為震驚，菲尼爾闖過第一關(guān)，心里慶幸自己實(shí)力夠強(qiáng)不需要救，不然妥妥要折在里頭。

    一連闖關(guān)用了數(shù)月，再次站在自己前世一手締造的關(guān)卡前，菲尼爾長出了一口氣。他知道，所有愛恨情仇，所有希望絕望，都會在這里結(jié)束，光他們的遺產(chǎn)里就有足夠堵住混沌缺口的東西。

    看著盧卡斯一馬當(dāng)先闖向前方時，菲尼爾在后面低語道：“造神境界的光暗之子，死亡后的轉(zhuǎn)世是整個靈魂，與普通人魂魄相融、相碎，最后誕生新生兒，是截然不同的?！?/br>
    “轉(zhuǎn)世？”盧卡斯不解地回了一下頭，在菲尼爾極力扯出一個笑容時，心頭一顫：“陛下是說你自己？”

    菲尼爾輕輕點(diǎn)頭：“是的。”

    他垂下眸子，盧卡斯親眼看見兩滴熱淚滑落眼睫，而魔王的步伐比自己更快，只余回音震蕩：“我等著你的審判?！?/br>
    ？盧卡斯隱約猜到了什么，卻不敢深思，只立即跟了進(jìn)去。

    他墜入到一片幻境里，得到了比前世更柔情的拯救和守護(hù)，卻熱不了破開幻陣時，因這一世遭遇而冰涼下去的心。

    “菲尼爾…”盧卡斯低低笑了一聲，眼角赫然帶紅。

    菲尼爾站在他對面，下意識伸手想去擦拭，卻被避過了。他眼底滑過并不意外的痛苦，將手掌收回背在身后，亦向后退了一步：“盧卡斯…”

    “謝謝你?！敝x謝你前世愛我，也謝謝你今生教會我，魔獸一族的本性始終殘忍暴戾，盧卡斯努力揚(yáng)了揚(yáng)嘴唇：“我想，我們確實(shí)…不合適…”

    菲尼爾低下頭，用閉闔的眼簾止住狂涌而出的淚水：“好，祝你…順心…”他轉(zhuǎn)過身迅速向外走，還沒忘記反手吸走最重要的那個遺物：“我們?nèi)プ稣掳??！?/br>
    做完，我就去人間游歷。我想看看，你兩生兩世都付出一切守護(hù)的土地和族人，究竟有什么魅力，讓你、讓那么多人族戰(zhàn)士，心甘情愿地為之拋頭顱灑熱血。

    盧卡斯看著菲尼爾的背影，亦低頭追了過來。

    一起加固了封印之后，他與菲尼爾分道揚(yáng)鑣，孤身到了目的地，正欲加固人間、魔界的隔膜，就發(fā)現(xiàn)菲尼爾正在做同樣的事情。

    “保重?！备糁Y(jié)界用口型對曾經(jīng)的愛人道出最后的祝福，光明之子將前世的愛、今生的恨盡數(shù)埋葬。

    盧卡斯卻是不知，菲尼爾做完加固后，耗盡全身魔力，以不破壞的方式穿透了結(jié)界。這樣的越界會使魔王一身魔力封禁，除非光明之子送他回魔界，再無解開可能，也就注定菲尼爾此生再無更進(jìn)一步可能。

    他只會在漫長歲月里耗盡壽命，到時候，涅盤之火因?qū)傩圆煌?，點(diǎn)燃了也只會讓他灰飛煙滅，如清風(fēng)般灑遍光明之子摯愛的人間而無人知曉。當(dāng)然，這也是菲尼爾自己所求。

    不過，或許未來有一天，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光，游歷在人間化名煉金師阿布納的菲尼爾，會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小村落里，偶遇不時隱居、偶爾溜達(dá)的盧卡斯。再雙方相視一笑，一個微暖，一個酸澀。也或許，他們能克服之前的痛苦，釀造新的歡樂，成為彼此安寧或死寂生活的轉(zhuǎn)機(jī)。

    這就誰都不知道了，大概只有轉(zhuǎn)世前和黑暗神吵了一架的光明神，能夠預(yù)料到吧。

    那一日，金口玉言的腹黑神明刻意落后一些時光，才前去轉(zhuǎn)世，還在自己身上下了被對方欺負(fù)，對方會恢復(fù)前生人間記憶的后手。

    這無疑是對吵架的最大回敬——

    菲諾斯，我親愛的兄弟，我保證，我最多傷心一年，而你是一輩子，你永遠(yuǎn)贏不了我。

    何謂神明的報(bào)復(fù)？不外如是。

    幸好，不管在人間如何鬧騰，待神明歸位，光與暗的糾葛都只會持續(xù)到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