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明遞交了提前結(jié)束休假的申請，回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實驗室，用采血裝置采集了自己的血液，裝好后放進密封袋里。

    他本來想同時采集針筒里的綠色液體，但是那支針管顯然經(jīng)過特殊處理，一但拆開所有液體都會流失，沒法強行取樣，成眠又只給了他一支，只得作罷。

    成眠沒有臨走前把終端機還給了他，林景明開啟了終端機之后，屏幕突然亮了起來。

    陌生號碼接通后傳出來的是趙意安的聲音：“林景明？！”

    兩人同時愣住了。

    “你還活著？！”趙意安震驚道。

    “……我怎么覺得你有點失望?！绷志懊髅翡J道。

    “你的終端上被人安裝了反追蹤軟件，出了地鐵站之后你的位置信號就消失了，直到現(xiàn)在才能聯(lián)系上?！壁w意安迅速道。

    “你現(xiàn)在在哪？”林景明歪著脖子夾著手機，把血液樣本放進儀器。

    “不在你家，放心，我都從百慕大逃出來了，躲一躲還是很熟練的，”趙意安放低了聲音，隱約能聽見那邊背景音有一些嘈雜，“你的位置信號一消失我就查了公寓樓的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有聯(lián)盟警察在外面轉(zhuǎn)悠，我就帶著東西下電梯走了?！?/br>
    聯(lián)盟警察來他的公寓做什么？

    林景明揉了揉太陽xue，感覺事情越來越復雜。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怎么知道我位置和號碼？你在我終端機上裝了病毒？”

    趙意安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職業(yè)習慣……這不重要?！?/br>
    “不重要？”林景明抱著胳膊重復了一遍。

    趙意安敗退道：“我錯了?！?/br>
    林景明輕輕嘖了一聲，道：“作為懲罰你這幾天先躲著別出來了。”

    趙意安剛要抗議，只聽林景明道：“你師傅暫時沒有危險?！?/br>
    紅發(fā)青年能隨意出入成眠的拍賣會場，就證明了他跟成眠關系匪淺，如果兩人是合作關系，至少在藥劑出售之前，成眠不會放他出事。

    “他在哪？”趙意安急切道。

    林景明閉了閉眼睛，眼前浮現(xiàn)出幽深的地下通道：“你去不了?！?/br>
    “不行！”趙意安抱著終端機道，“我必須找他——我有話對他說?！?/br>
    “行，那幫我查一個人，查到了我再說你師傅在哪?！绷志懊飨肓艘粫赫f，反正總是要見的，無論是那給奇怪的紅發(fā)男子還是那家醫(yī)院，他手指無意識地蜷曲起來，混亂yin靡的回憶涌上來，他現(xiàn)在沒法鎮(zhèn)定地提及這個名字，“幫我查崇光私立醫(yī)院的擁有者——成眠?！?/br>
    “沒誰會做無條件的幫助，你馬上成年了，我希望你了解這個事實?！绷志懊髡f。

    趙意安沉默了一會兒，咬了咬牙說：“行，說話算話?！?/br>
    身后突然傳來們被推開的聲音，林景明迅速放下了終端機，在口袋里無聲地結(jié)束了通話，這平常是他的私人實驗室，還有誰能進來？

    “教授？”身后忽然傳來一個不確定的聲音。

    林景明轉(zhuǎn)過身，松了一口氣。這是他的實習生助理陳玒，已經(jīng)跟了他大半年，很勤奮，天分也高，大概率以后能留在研究所工作。

    “林教授回來了？”陳玒看起來很高興，“大家都盼著你回來上課呢?！?/br>
    林景明講課思路清晰，很幽默，也很照顧學生，只要是學術上的問題都會耐心解答，相當受學生歡迎。

    林景明走過去接過自己的工作制服：“我不在的時候有什么事兒嗎？”

    “項目太多了?！标惈Y一口氣把懷里的資料全部傾倒在桌上，林景明簡單掃了幾眼，基本上是近期開展的新生物實驗，還有幾個制藥公司請求合作的項目，“還有好些我沒法簽字，不過我去申請延期了，您先看幾份就好?！?/br>
    林景明打開手頭的儀器開關，說道：“這里面的樣本不要亂動，各項常規(guī)觀察都做，檢測結(jié)果打印一份給我?！?/br>
    “這是……”陳玒眼睛一亮，雀躍道，“聽說您去蛇尾星度假了？不會是蛇尾星的新生物樣本吧？”

    “不……”林景明看到陳玒激動的神色，頓了頓，目光落到儀器上跳躍的數(shù)字上，“有這個可能。”

    陳玒頗為興奮地看著儀器中鮮紅的液體。

    林景明看著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找到了那個發(fā)布“百年內(nèi)十大風景最優(yōu)美行星”的網(wǎng)頁，發(fā)現(xiàn)網(wǎng)頁已經(jīng)停止訪問，他又試著搜了幾次，發(fā)現(xiàn)發(fā)布訊息的旅游網(wǎng)根本不存在。

    林景明心一沉，慢慢抬起頭，陳玒正在他身邊，cao作著顯微鏡喃喃自語：“研究所不是很有錢嗎，最新的型號還是沒能批下來，否則檢測速度至少能加快十倍。”

    “小陳，”林景明輕聲道，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一步，拉開距離，“——那個十大最美行星的網(wǎng)站，你是從哪里找到的？”

    陳玒放開顯微鏡，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是推送的郵件，剛好看到了，怎么了，不好玩嗎？”

    他苦惱地抓了抓頭發(fā)：“對不起教授，我就知道這種垃圾郵件只會虛假宣傳，下次不會再隨便轉(zhuǎn)給您了?！?/br>
    說著他調(diào)出終端機里的郵箱界面，郵件顯示的是匿名人士，跟一堆熱門八卦混在一起。

    懸在嗓子眼里的心慢慢放下了，林景明慢慢呼出一口氣道：“沒事，你忙你的?！?/br>
    他不該懷疑陳玒，林景明心想。

    這孩子已經(jīng)跟了他半年，無論是心性還是品格都是一流的，不管怎樣，他對待學術的認真和熱情都是偽裝不來的。

    實驗室忙起來沒日沒夜的，林景明回來以后直到第三天才睡了個好覺，研究所配備了高級酒店配置的私人宿舍，這也是他常常十天半個月不回家的原因。

    他剛剛洗完澡，陳玒終于把檢測報告發(fā)了過來。

    “教授，你到底采集到了什么？”陳玒在終端對面，語氣十分沉重，“儀器結(jié)果顯示這是人類血液樣本?！?/br>
    “血液樣本沒錯，”林景明道，順口瞎編道，“是當?shù)厝吮簧镆舅剡M入血液循環(huán)后采集的樣本。”

    陳玒從來不懷疑他說的話，只是語氣更加震驚：“我知道這是人類血液樣本，成分沒有問題，但是這里面……”

    “儀器顯示是生物血液，但是教授是不是沒有往試管里面加檸檬酸鈉？三天了，血液完全沒有出現(xiàn)凝固反應，而且所有數(shù)值都跟已知人類血液指標不同，數(shù)據(jù)報告教授看了嗎，如果有人有這種血液……他肯定已經(jīng)死了！”

    “但是……但是它又保持了絕對的活性，肯定不是血！”

    陳玒抓狂了：“這到底是個什么？”

    林景明看著報告單上混亂的數(shù)據(jù)，眉頭越皺越緊，幸好是在實驗室，如果這是他的體檢報告單，恐怕會被聯(lián)盟警衛(wèi)當成非生物體直接擊斃。

    他勉強保持著聲音的鎮(zhèn)定：“小陳，把檢測結(jié)果銷毀，報告我來寫，不用歸檔，這不是新生物?！?/br>
    陳玒一臉茫然：“可是……”

    “有什么問題我會承擔責任，”林景明語氣少有的強硬，“你照做就好?！?/br>
    陳玒遲疑了一下，道：“好。”

    ——為什么會這樣，是因為那管藥劑？

    林景明用毛巾裹住濕漉漉的頭發(fā)，把終端機放到一邊，感到了深深的無力，他到底變成什么了？

    研究所隱沒在蒼翠的樹林中，由于許多研究的隱蔽性，研究所的位置本身是不對外公開的，甚至裝了反雷達探測儀器，成眠……他為什么能如此準確地找到這里呢，而且從架勢上看肯定不是第一次來。

    林景明透過巨大的玻璃看著窗外漸暗的天色，貓頭鷹撲簌著翅膀從樹林上掠過，這里空氣清新，墨綠的樹葉盯久了能讓人心情快速平靜下來。

    他用柔軟的毛巾擦著半濕的頭發(fā)，看著檢測報告，神色十分復雜。

    他終于明白趙意安說的藥劑效果是什么意思。

    世界上沒有永生的生物，所有的細胞都在新陳代謝的過程中慢慢衰落消亡，但是這種藥物能讓細胞在受到損害后迅速復原，甚至修復DNA序列，同時數(shù)量仍然維持在一個恒定的水平，這種情況通常只有在某些無性繁殖的生物上出現(xiàn)過。

    通俗點講，這種藥物讓他全身的細胞處于一種古怪的半生半死的狀態(tài)。

    簡直難以置信。

    他回憶著M2908綺麗柔軟的軀體，以及受到損害后的應激反應，基本上確定了這是一種生物體，應該偏向于真蛸或者短蛸，生命形態(tài)又更像水螅或者水母。

    不，不對，林景明想，這不是現(xiàn)有的生物學知識所能概括的，真的是新生物也不一定。

    這個宇宙還有太多人類未曾涉足和探索的領域，既危險，又讓人著迷。

    放在床邊的終端機忽然閃了閃，林景明拿起終端機，時隔三天，趙意安終于來了消息。

    “怎么樣了？”林景明問道。

    “你要查的這個到底是什么人？”趙意安的聲音透著顯而易見的疲憊，他的聲音有些沉，掩蓋不住nongnong的挫敗感，“我花了兩天，確定了世界上沒有成眠這個人，沒有聯(lián)盟身份證，沒有任何讀書或者出入境記錄。”

    “怎么回事？”林景明心里一緊。

    “你知道一個人如果活在聯(lián)盟十四星，不可能不在終端上留下任何信息，”趙意安繼續(xù)道，“我只能從崇光醫(yī)院入手，最后找到了重光私立醫(yī)院的法人代表——葉晟眠，華茵科技老總的獨生子，畢業(yè)于聯(lián)盟醫(yī)大。”

    林景明愣住了，一個可能緩緩在心底浮現(xiàn)。

    “而且巧得很，華茵科技剛好就是你那家研究所最大的股東，從三十年前就開始投資，至今仍然有大量資金投入?！?/br>
    “你說有多大的可能，葉晟眠，就是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