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時間慢慢地過去,柴嘯總算是起身了。 他正要轉身離開時,看見床邊柜的燈。他突然想起袁西蔚提過他的心理疾病,他之前查過黑暗恐懼癥,多數(shù)由后天造成。 他動了動身子,便離開房間,輕輕地關上門。 他先到休息間看了看佟念,看到她睡得香甜,他輕輕碰了碰她的鼻頭,便打算去飯廳找水喝。 他走過去時,看見蘇父正坐在沙發(fā),低頭看著一張照片,茶幾還放著打開口的錢包。 蘇父聽見腳步聲便抬起頭,笑道:“那混小子睡了?” 柴嘯點頭。 蘇父輕嘆一口氣,“還是你有辦法。” 柴嘯像想起什么,他從袋里里拿出紅包,想遞回給蘇父。 蘇父挑眉,“你不是說這是給小念的紅包嗎?” 柴嘯愣了下,“我……” “無意聽見,”蘇父笑說:“拿著吧,我剛剛去看了你那小娃兒,特別乖,我那倆小子小時候還沒她聽話,鬧得很。” 柴嘯的手上拽著紅包,不知道說些什么。 “坐下來?!碧K父示意他坐下,他重新把視線放在照片,突然遞給柴嘯看。 柴嘯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張全家福,照片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和大概五歲的雙胞胎。這照片有些老舊泛黃,但被珍惜得很好。 “這倆孩子像不像他們的mama?”蘇父問。 柴嘯之前看過蘇母的照片,這兩兄弟和她是有幾分神似。 他點頭。 蘇父嘆氣,“也就長得像,可惜這性格就沒遺傳到她半點?!彪S后,他又笑問:“猜猜哪個是莯青?” 柴嘯仔細地看著照片,看見有一個小男孩面無表情地站在蘇父的旁邊,而夫妻平坐在椅子,漂亮溫婉的蘇母抱著另一個男孩,微微彎著眸,笑得很開心。 柴嘯指著他。 蘇父笑了笑,沒有否認,他看著照片,眸里滿是柔情。 “我都一把年紀了,也沒什么所求,只要他們這一生快樂順遂,”蘇父頓了下,繼續(xù)輕聲說:“那我以后也不用帶著愧疚感地見他們的mama?!?/br> 柴嘯從小沒感受過父愛,現(xiàn)在起了幾分羨慕,“蘇叔叔,您是一個好父親?!?/br> 蘇父無聲地笑了,“我不是,我并不是一個好父親?!?/br> 柴嘯愣了,卻是緘默。他從來沒有感受過好父親這個詞,在他印象里,他的父親從來算不上是一個父親。 蘇父問:“對了,莯青的房間沒關燈吧,不然等會得鬧?!?/br> “開著的。” “好。”蘇父像松了一口氣。 柴嘯猶豫著,他想知道蘇莯青為什么會有黑暗恐懼癥。他這樣一想,卻脫口而問了。 蘇父明顯怔住了,他沉默了半分鐘,卻笑了。 柴嘯不知道怎么形容他這個笑,覺得他神情帶著無奈和苦澀,他便急忙說:“我只是隨口一問?!?/br> “我可以告訴你,”蘇父看著照片,頓了好半會才嘆息道:“那得從他們十一歲那年說起?!?/br> 蘇莯青曾經無數(shù)次想,倘若他那天沒有嚷著讓mama陪他逛商場,mama是不是就不會死? 蘇母買了兩個一模一樣的玩偶,讓蘇莯青拿好,等會回家就把另一個送到蘇若青的手上。 蘇母笑瞇瞇地說:“等會你哥哥收到玩偶,你猜他會說出什么?” 蘇莯青想也不想,就和蘇母在下秒同時一氣呼成地說出蘇若青會說的話, “都這么大人了,還玩玩偶?!?/br> 蘇母撲哧地笑了,用指肘溫柔地碰了他的鼻頭。 “你哥哥就這么一說,心里別提多高興。” 蘇莯青和蘇母笑笑嘻嘻地走到后門,那邊是最方便拿車的地方,但同時是最容易作案的地方。 于是,有五個帶著面具的男人出現(xiàn),以威脅的方式把他和蘇母架到倉庫的房間,房間不大,只有一個破舊的衣柜抵在墻邊。 蘇父說著的時候,他的喉嚨像被什么噎了下,隨后語氣帶著一股沉重,“他們向我索要高額贖金,那男人的聲音我很熟悉,我知道他是誰?!彼o了下來,繼續(xù)說:“他們把我妻子和莯青關在房間……” 他們被關在房間里,門外是幾個男人嬉笑吆喝,喝酒猜拳。 “不虧是蘇建澤的老婆,那娘們長得倒是漂亮?!币粋€男人說。 “你是有多久沒開葷了?”另一個男人調笑地問。 過了一會,就聽見男人用力敲打桌子,恨恨地說:“如果不是他無緣無故退出投資,讓老子的公司陷入危機,我至于落得現(xiàn)在這境地,他不仁我不義,我讓他這輩子都后悔?!?/br> 蘇母感覺到蘇莯青的身子哆了下,知道他被嚇著了,她溫柔地把他摟在懷里,隨后捂住了他的耳朵,“不用怕,沒事?!?/br> 蘇莯青埋在蘇母的懷里,眼睛是閉著的,但又卷又長的睫毛正在害怕的顫動。 蘇父慢慢地拿起一杯茶,柴嘯能看到他的手在微顫,他需要喘口氣才能講下去,“我以為他們的錢還沒拿到,我妻子和莯青就會沒事,但是當我們趕到的時候……” 但當他和管家胡叔趕到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門邊的地上擺著一把血淋淋的刀柄,滿地是血。 他的妻子死了,衣服被扯開了大半,她的肩膀,還有心口都是刀傷,血還在慢慢地溢出。 蘇父怔怔地看著,他的心頭也像溢出了血,疼得厲害,他這一看便知道剛剛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慢慢地跪下來,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的身上?!皩Σ黄稹!?/br> 他來遲了。 衣柜里似乎有傳出嗚咽聲,胡叔走到衣柜里,發(fā)現(xiàn)柜門被鎖上了。 蘇母因為聽見了醉醺醺的酒鬼腳步聲正在走過來,她把他放在了衣柜里面,讓他千千萬萬別出聲音。 胡叔把衣柜的鎖開了,當柜門被打開時,一股強烈的白光照到柜里,縮在角落的蘇莯青瞬間閉上眼睛,連臉蛋都是慘白。 他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見了胡叔,可他只會看著,似乎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了。 胡叔溫柔地把他抱起來,將他的頭埋在肩膀,帶了出去。 他微微掀開一只眼睛,看見他的父親脫下西裝外套,裹在躺在地上的母親身上。 這是他最后一次看見母親。 他回到了家,發(fā)現(xiàn)父親和哥哥還沒回來,他忐忑不安地對胡叔說:“我想見mama?!?/br> 胡叔笑得有些悲傷,聲音很輕,“她去到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地方,像天堂一樣漂亮。” 第二天,父親和哥哥回來了。 蘇莯青一直抱著兩個玩偶,他遵照母親的話,一定要把玩偶給到哥哥的手上。 “給哥哥?!?/br> 然后,他發(fā)現(xiàn)哥哥哭出了聲音,哥哥憤怒地把玩偶扔到一邊,轉身跑了。 父親緊接著進來,蹲下身地抱著他。 他對他說:“對不起。” 他茫然地想,為什么父親要對他說對不起。 那天晚上,父親一直陪著他,親了親他的額頭,“太晚了,該睡覺了?!?/br> 蘇莯青點頭。 可當父親把燈關上時,蘇莯青突然發(fā)出尖叫聲。 父親連忙打開燈,“怎么了?” 那時候只有十一歲的蘇莯青嚇得哆嗦,他抱緊父親,以為自己還在黑暗的柜子里面,接著就聽見了母親的慘叫聲。 蘇父說到這里,沒有再說下去了。 柴嘯也沉默了,半響沒說出任何話。 蘇父一直有愧疚感,是他當年在商界的不擇手段,才讓別人恨上了他而報復了他的妻子。 接著,他幾乎不碰公司的業(yè)務,全程交給了他的助理負責,然后,再慢慢地轉交到蘇若青的手上。 “后來,那幾個綁匪怎么樣了?”柴嘯問。 蘇父頓了下,聲音很沉淡,“殺害我妻子的主謀被判了死刑。” 而蘇父并沒有說其他人的判刑,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嗯?!辈駠[低下頭。 蘇父雖然悲戚,但這事一直埋在他的心里,這樣宣泄口一發(fā),倒是多了幾分輕松。 “這么多年來,我對莯青都有一份愧疚存在,”蘇父輕笑,“所以無論他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會給他?!?/br> 所以他盡管把蘇莯青寵得無法無天,他都甘心如芥。 只有這樣,他才有這個臉去見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