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望，陸旭秋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不再是遙遠(yuǎn)的背影，也不是朦朦朧朧的照片，是生動鮮活，近在咫尺的陸維傾。

    而對方的臉上也從短暫的震驚變成了他最熟悉不過的冷漠。

    但他并不知道，陸維傾那張一慣對他毫無笑意的面龐之下，此刻早就被無數(shù)的窘迫和煩躁撐得滿滿的。

    窘迫自然是因?yàn)樗隈T澄澄喋喋不休的炮火下無法反駁的愚蠢樣子竟被這家伙看到了，而煩躁感……無從解釋。

    也許是意料之外的重逢毀了他同方劍度假的好心情，又或者是這個在自己眼皮底下長大的兒子僅僅是兩年沒見，卻仿佛改頭換面。

    青年人褪去青澀后的五官比網(wǎng)絡(luò)上流傳的頭像要更有沖擊力，發(fā)型還保持著高中時安分守己的長度，但造型卻有了些小心思，簡潔清爽的修剪，露出俊朗飽滿的弧線，五官堂堂正正的敞開，也光明正大彰顯著年輕的帥氣。同時，體格隨著年紀(jì)似乎又大了一號，他完全地繼承了俞振北的高大身材，修長的四肢拉長了視覺比例，無論站在哪兒都很扎眼。但就是那人畜無害的樣子才危險，誰也看不透他深藏的心思。

    基因真是可怕。這不禁讓陸維傾回憶起對方進(jìn)入青春期的那段日子，仿佛是男人的翻版，要不是直接送他去念寄宿初中，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暴躁成什么模樣。

    當(dāng)然這一刻，他并沒有過多的恐慌，因?yàn)殛懶袂锏哪樕下冻隽怂床欢谋砬?，喜出望外又小心翼翼，凝視或者說粘著自己的目光過分的專注，就像他孩童時期跟屁蟲似的貼著他跑，怎么吼都趕不跑，這讓他無所適從又如芒在背。

    沉默，讓氛圍變得十分微妙。

    一旁臉上寫滿困頓懷疑的馮澄澄率先打破僵局，“你們愣著干嘛？坐下吃飯啊，哦對了，介紹一下，這我朋友，陸旭秋，才十八歲哦?！?/br>
    此刻同樣反應(yīng)過來的方劍，表情非常難看。此趟魔都行他提前就知道方瞬然約了好兄弟陸旭秋去學(xué)校報道，想著松江和崇明一南一北距離甚遠(yuǎn)，在一個三千多萬的大都市里，能偶遇的概率無限趨于零，這才沒當(dāng)回事。

    這兩年雖然他一次都沒對方聯(lián)系過，但自己兒子不明就里，始終貫徹好兄弟情誼，就算他想發(fā)揮父親的威嚴(yán)，可面臨高考關(guān)鍵時刻，也怕孩子叛逆心一發(fā)作，反而害了他。

    何況，他對陸旭秋是不可原諒的憤怒，但也從未希望他過得不好。養(yǎng)一條狗都有感情，何況是被自己看著帶著長大的孩子呢。

    方劍的父愛百轉(zhuǎn)千回，無論是對親兒子，還是不爭氣的干兒子。

    他正要拍著桌子質(zhì)問陸旭秋為何出現(xiàn)于此，卻被陸維傾摁住了雙手，男人朝他搖了搖頭，顯然不想在這兒相認(rèn)。

    ——先聽聽他怎么說。

    他用無聲的眼神示意，方劍立馬心領(lǐng)神會。

    ——也是。

    男人在桌子下面拍了拍陸維傾的手，表示明白。

    兩人默契的小動作被陸旭秋看得一清二楚，他癟了癟嘴，總覺得兩人關(guān)系更親密了些。

    “至于這兩位嘛，不打不相識，早上剛認(rèn)識的。”馮澄澄來不及向陸旭秋解釋原委，雖然從清晨到中午陸旭秋的消息發(fā)個不停，可他只顧著和方陸二人吵架和哭泣了，畢竟演技要逼真，還得專注且賣力，所以一直到了餐廳才有空傳了個定位給他。

    這種不期而遇的場面說起來真是巧合，但怎么看都像是故意。

    方劍和陸維傾不動聲色地坐在椅子上，中年人的情緒管理多少有點(diǎn)東西，望著這個眼前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臨走前還狠咬自己一口的青年，陸維傾甚至能若無其事的自我介紹，疏離且禮貌的姿態(tài)，像極了面試時招聘主考官的語氣。

    可陸旭秋就不一樣了，那犯傻般的癡癡表情就跟失了魂似的，就差要跟著他跑了。馮澄澄一看這情勢，心里急得直跺腳，不妙??！別是一見鐘情吧！cao！

    再看陸維傾，雖然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明顯和對待自己那種游刃有余的冷淡完全不一樣，這種刻意裝出來的冷靜，越看越像是冰山下藏著火山，情緒正等著爆發(fā)。

    不會是雙向奔赴吧！cao！

    馮澄澄此時滿腦子都是泡男人的事兒，雖然察覺他們的關(guān)系不同尋常，但任憑他想空了腦袋，也不可能扯到此般離奇的父子關(guān)系上。

    所以為了爭奪天菜帥哥的關(guān)注，馮澄澄充分發(fā)揮出他公關(guān)出身的本能，這么冷的場子也能被他說成單口相聲，好在他業(yè)務(wù)能力沒話說，又懂得對癥下猛藥，妙語連珠繪聲繪色，順著今天的誤會講到了聊天軟件上的營銷僵尸主播號，這立馬引起了陸維傾的注意，一時間連旁邊的陸旭秋都顧不上，專注地聽馮澄澄的科普。

    “像你頭像那么好看的，我覺得你才像騙子，就跟那種營銷僵尸主播號一個性質(zhì)，假裝和我們聊天，實(shí)際是把我們誘騙到直播軟件上殺豬?！?/br>
    “什么意思？”

    “僵尸主播號就是釣魚殺豬號。一般都是團(tuán)隊作案，比如你是某垃圾直播平臺的主播，你背后的團(tuán)隊呢就會用你的照片在社交軟件上吊男人，聊聊天放放煙霧彈，等男人們上鉤了，然后不經(jīng)意透露你是主播的信息，最后騙他們到直播間給你刷禮物?！?/br>
    “沒見過面怎么可能刷禮物呢？”

    “那可不一定，一哭二鬧三上吊總會吧，實(shí)在不行就賣慘啊，說自己做主播是迫于無奈，家里窮學(xué)歷低沒別的出路，每個月績效完不成連房租費(fèi)都交不起，哎呀，總之說辭很多的啦，反正你這么好看，灑灑水啊?！?/br>
    馮澄澄說得有鼻子有眼，連夸人都這么直接了當(dāng)。陸維傾雖然人到中年臉皮厚了不少，但如此見縫插針被夸了一番，也只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紅著臉轉(zhuǎn)移話題。

    陸旭秋在旁心猿意馬，怎么感覺他們倆的關(guān)系也很微妙。

    “那萬一這個人也很窮呢，就是刷不起禮物，難道就要拉黑嗎？”

    “拉黑？當(dāng)然不會，都在魚塘里了，大魚小魚都能用啊。有錢的刷禮物，沒錢的就刷好評轉(zhuǎn)分享做數(shù)據(jù)咯?！瘪T澄澄隨便從手機(jī)里找到一個直播軟件的主播頁面，“諾，就是這個推薦頁，你多分享多拉幾個粉絲也行　，總之啊套上了就別想跑，想白嫖，絕對沒門！”

    方劍頭回聽說，不禁聯(lián)想到傳銷組織，簡直是異曲同工。

    陸維傾點(diǎn)點(diǎn)頭，深感認(rèn)同。見他這么專注，好奇心如此濃厚，陸旭秋憋不住了，他也想講點(diǎn)什么，硬插進(jìn)了話題。

    “而且這些直播軟件會故意設(shè)置起充值，或者用連續(xù)充值的月付手段下套，很多人不注意的話，哪怕卸載了這個軟件，但因?yàn)闆]有取消合約，會一直扣款?！?/br>
    可惜啊……如此良心的科普，在陸旭秋開口的一剎那，氣氛就毀了。

    鴉雀無聲的兩位中年人彼此對視了一眼，并在這一眼的對視中，確認(rèn)了一個事實(shí)。

    ——他會編程的，對吧。

    ——嗯，小秋應(yīng)數(shù)的。

    ——那就是他！

    不怪陸維傾如此篤定，畢竟“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人心”，何況這家伙到底是人是狼還得打個問號呢。軟件sao擾變態(tài)聽起來鬼扯，可惡人主角名叫陸旭秋就順理成章，哪怕扣錯了屎盆子他也不覺得冤枉了他。

    只是男人非常費(fèi)解，對方折騰這出莫名其妙的事情是為了什么？

    難道就是想讓他單純的不痛快？

    ……不，他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就足夠不痛快了。

    可以說對方有一萬種方法招惹他，以至于寫個腳本sao擾什么的反而排不上號了。就像方劍最初分析的，他只要卸載了軟件就能天下太平。

    背后的動機(jī)相當(dāng)捉摸不透。

    更迷惑的還有那直勾勾的眼神，比兩年前蔫壞兒的叛逆期更令他渾身不適，如果要用一個詞來概括那全神貫注的目光，他腦子里蹦出了“深情”二字。

    ……好吧，這個詞，才是真正的倒胃口。

    夠了！陸維傾雙手握拳，在餐桌下捶打了自己大腿外側(cè)，方劍聽到動靜，察覺不妙，轉(zhuǎn)頭一看陸維傾那冷靜的面具已經(jīng)微微裂縫，再掙扎片刻估計就要爆炸了。于是他倏然起身，狠狠剜了陸旭秋一眼，然后說道，“馮先生，今天的事情實(shí)在不好意思，但我們有點(diǎn)事，先走了?！?/br>
    隨后他帶著陸維傾二話不說轉(zhuǎn)身離去，這引發(fā)了陸旭秋的擔(dān)憂，可惜他來不及說任何一句話，只能眼睜睜看著果斷離去實(shí)則落荒而逃的陸維傾的背影。

    果不其然啊……

    男人看到自己的反應(yīng)是這樣……

    第三次酸澀的難受。正發(fā)楞著，陸旭秋的胸口被猛得一錘，出拳者是旁邊氣不打一處來的馮澄澄。

    “你亂接什么話啊，老子好不容易捂熱的場子！”說學(xué)逗唱全部用上了才吸引天菜的注意，被他一句話就毀了！

    陸旭秋無話可說，自嘲地一笑，“是啊……”

    是啊，他接什么話呢。

    陸旭秋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失落懊惱的表情，這立刻擊中了馮澄澄那顆多管閑事的圣母心，他抄起他的車鑰匙，拽著他垂涎已久的旭秋弟弟就往外走。

    “去哪兒？”

    “媽的！去追啊！傻站著有個屁的用！”

    馮澄澄無能狂怒，cao，雙向奔赴就奔吧！誰他媽受得了帥哥不經(jīng)意露出的脆弱？這簡直是致命武器好嗎！

    這波啊，這波就叫賠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