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阿赤笑嘻嘻將血呲他一身，混不吝地撒著潑：“你再打呀！你再打呀——你打死了我才好呢！叫我娘來瞧一瞧你是怎么欺辱我的，你這輩子別想碰他一根指頭！”

    梅長錦狠抽了他一耳光，繼而掐著他脖子將他拎起來扔到床榻上，不顧他劇烈的掙扎將個鐵環(huán)鎖在他脖頸上：“真是好一條忠心的狗，你當他認你這聲娘？你不過是他身受凌辱誕下的孽種罷了！他是何等憎恨阿如汗所以厭惡你這流著臟血的孽種，你出生時看你一眼都嫌污了眼睛才叫我將你這累贅養(yǎng)到如今！——你這孽種……”

    梅長錦面色鐵青，看著這小瘋子癲狂地大聲叫喊：“那又怎樣？！他是怎樣脾性我怎么不清楚？他可不是你這樣道貌岸然的牲畜！他對我的喜愛真真切切！”

    他冷笑一聲：“隨你自言自語自作多情。你要做你娘的好兒子，便在這房里攥著你的鏈子好生待著，等母子團聚罷?！?/br>
    說罷，他便拂袖而去。

    梅長錦其實不是喜歡動手的人，只是阿赤實在像頭胡亂撕咬的狼崽，牙尖嘴利，言語刻薄，偏愛與他作對，總要氣得他失態(tài)暴怒，挨得一頓打，才肯消停。

    這時阿赤便抱著生疼的腿側(cè)躺下來。

    他的發(fā)帶早不知道哪里去了，黑發(fā)柔順服帖地耷拉在臉頰與被褥上。

    他想起梅會挽是很愛揉他腦袋的。

    他又想著梅會挽對他的那些溫柔，想起梅會挽的好，想起曾經(jīng)探聽梅將軍賢名時的憧憬。

    興許覺得委屈，或是有其他的什么緣故，阿赤也不曉得，只覺得鼻頭發(fā)酸。他一個人的時候其實與在梅會挽面前的乖巧樣子、在梅長錦面前的潑辣樣子都不同。他這樣年紀的普通娃娃，哪有諸多心思，狠毒手段呢，他也無非是在梅長錦跟前耳濡目染以身受教而已。

    酸苦的淚打濕了幾縷頭發(fā)，洇濕了他臉下的小片被子，他哭著哭著，嫌棄那塊兒涼得難受，翻了個身，繼續(xù)流淚了。

    －

    “汀蘭，我在更州這些天，外頭怎樣呢？”

    梅會挽其實明白，阿如汗性情陰戾，孟恩回去即便不死怕是也難逃皮rou之苦，當今漸漸昏庸，朝堂可用之人愈發(fā)少，儲君亦受壓制，而百越已強大如斯。倘若真如她所說，近乎一半國土已經(jīng)落入梅長錦之手，多方角力之下，勢必枯骨無數(shù)，百姓受苦……只是他形同廢人，想得再怎樣多也無用。

    “會挽……”

    他見她面露猶疑，心中一跳，只怕比他想的更糟，便聽汀蘭續(xù)道：“儲君身受重傷，下落不明……生死不知?！?/br>
    那幾個字入了耳，他卻好像一時聽不清，目光凝在她淡色的嘴唇上，半晌之后，才眨了眨眼睛，輕聲道：“如何重傷？”

    “皇上派遣他前往云戈時，遭遇埋伏，聽聞羽箭穿胸而過，而后跌落山澗……”

    “云戈……云戈？”荒謬之感頓生，他一時只覺得難以置信，并不真實，朝她道，“云戈這樣偏僻的地方……”

    云戈幾乎是人人皆知渺無人煙的西北荒地，是埋葬罪人的流放之處。

    汀蘭說著，嘆息一聲：“皇上只道免去流放罪民的刑罰，要儲君接替云戈郡守的職位，管教那些人，并在那兒修一座生祠，為他積累功德。”

    他曾經(jīng)也有才德，卻終究迷失在王權(quán)中，畏懼疾病與死亡，貪圖安逸與享樂，想要更加長久地坐在金鑾大殿那張龍椅上，甚至忌憚起自己的孩子來……

    “他竟已篤信鬼神……”

    他們相視良久，汀蘭忽然喚道：“將軍。”

    梅會挽驀地轉(zhuǎn)過臉去。

    “汀蘭，我要去找他。只有他登上九五之位，大堯才或許仍有生機……不論生死，我要找到他，讓他……帶他回到都城……”

    “我明白你是賢臣忠良，你愛大堯百姓，我想陪你，我想在你身邊，我們一同去，好不好？”

    －

    “我來瞧一瞧小公子?！?/br>
    守衛(wèi)替他開了門，里頭阿赤正躺著掰指頭數(shù)數(shù)，聽著這聲話，頭發(fā)都要立起來，蹭地一下坐起身，目光灼灼飽含怒氣：“你這yin棍來看我笑話嗎？！”

    “哦喲?！庇嗲嘁滦Φ?，“小公子氣性好大啊?！?/br>
    “走開，走開，不要你假好心?！?/br>
    阿赤小時候這人就在了，常常偷偷同梅長錦待在一處，不知道是密謀什么壞事還是有什么茍且；心眼又多得很，就喜歡戲弄他，生病了扎針灌藥總是他來，阿赤自然不喜歡他，更何況他還與梅會挽攪和到一塊兒了。

    余青衣拍了把他的腦門，扣著他的手腕摸了摸脈，又去試他的腿。

    阿赤悶聲道：“不疼了。”

    “打皮實了。”

    阿赤從鼻孔里哼出一聲，看余青衣拍拍屁股要走，連忙揪住他衣裳。

    “皺了！這料子不便宜！撒手撒手！”

    阿赤哼哼唧唧半天，余青衣忍了會兒，還是笑道：“你再不問，黃花菜都要涼?！?/br>
    “他呢？他跟著宋汀蘭走了嗎？”

    余青衣看他神情，覺得他像只瑟縮的小狗兒，伸手便捏了捏他臉上的rou：“他們要去云戈，路遠艱險，將軍不愿見老爺，只囑托我照料好你，他回來后要想法子帶你去個安穩(wěn)地方，不管這些亂糟糟的事兒了。”

    阿赤癟了癟嘴，心想，不論他是去做什么，不論云戈多遠，長途跋涉多累，他心里也是愿意的，生身的親人終于能夠相認，他只陪著他也會高興。

    他又想，倘若梅長錦不是個壞事做盡的混蛋，梅會挽會不會來見見他，臨走之前抱抱他，說幾句軟話，叫他不要傷心呢。不過也是倘若罷了，梅長錦終究還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