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絲白發(fā)

    29.

    距離新皇登位已經(jīng)過去兩年，終究是從前的三皇子坐上龍椅。

    無尋在家和小狐貍玩了三天了。

    亂語奇怪他怎么不去上朝，看他挺放松開心的樣子，也不管他上不上朝了，不去正好，弄蘑菇脆片吃。

    書生不知去哪兒拿了本食譜，研究各式新奇的美食。不過有的做出來好吃，比如蘑菇脆片，有的做出來狗都嫌棄，比如好多好多。

    小狐貍不怕毒，但挑嘴，碰到難吃的絕不委屈自己。

    廚房煙火，書生做飯，狐貍嘆氣。

    做點(diǎn)蘑菇脆片不好嗎？為什么又要研究什么新奇的花樣，什么牛奶蘑菇湯，聽起來就不好吃。

    敗家書生，浪費(fèi)蘑菇。

    無尋端了一碗奶白色的湯放到亂語跟前，獻(xiàn)寶似的興奮地說：“小狐貍嘗嘗！感覺還行！”

    亂語垂眼看飄浮著不明蘑菇、玉米還有胡蘿卜的奶湯，不是很想嘗。

    但是看書生希冀的目光，勉強(qiáng)嘬了一小口。

    嗯？

    好像還行……

    小狐貍又喝了一口，咬到蘑菇粒。

    “怎么樣，好吃嗎？喜不喜歡？”

    “嘰。”

    一般般！

    然后亂語連續(xù)喝了十天的牛奶蘑菇湯，無尋誤以為亂語超級喜歡，不停改進(jìn)，做出了京城第一牛奶蘑菇湯。

    就是唯一的食客吃得嘔奶了。

    后來一年書生常常好幾天不去上朝，天天和小狐貍在家“尋歡作樂”。

    坊間的話本不知又出了多少本。

    無尋還全都買來，一一翻開，看得津津有味。

    亂語偶爾瞥到了，只覺書生真是很不正經(jīng)。不感興趣地甩甩尾巴，把自己圈起來睡覺。

    午后時(shí)光里。

    無尋躺在竹椅上，臉上蓋了本書，小狐貍?cè)υ谒母C處。

    初夏暖風(fēng)，陽光明媚，枝頭綠葉稀音簌簌，白衣青絲飄飄，是亂語最喜愛。

    30.

    無尋四十歲時(shí)辭了官。

    皇帝挽留許多回，無尋推說是身體不佳，再難堪重任，又道心已不在朝堂，只愿于江湖之遠(yuǎn)，看天下太平。

    皇帝嘆氣三聲，作情真意切狀，賞賜千金，派人送兩朝宰相歸去。

    重回鄉(xiāng)野，還是當(dāng)年那處山林。

    竹屋重新翻新加蓋，大了許多，無尋還讓人圍了三分地，種菜養(yǎng)雞鴨。周圍一片竹林，春天有春筍，冬天有冬筍，夏和秋就吃筍干，片些竹子弄小鳥小蛐蛐竹編球。

    他領(lǐng)養(yǎng)的那兩個(gè)孩子一月會來一回。大兒子如今在吏部任職，娶了一位賢妻。小女兒嫁給了一位將軍，常出版詩文，是有名的才女。日子都過得挺好。

    他倆來看無尋，無尋做飯，兩個(gè)孩子受寵若驚。

    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不敢說話，不管在外頭怎么名揚(yáng)京城大權(quán)在握，到了無尋面前，還是拘謹(jǐn)?shù)暮⒆印?/br>
    后來來看無尋的人有多有少，有時(shí)帶了孫兒外孫，帶了妻子丈夫，有時(shí)只有一人，有時(shí)一月誰都不曾來到。

    來來去去，無尋身邊一直在的只有養(yǎng)得極好的銀白色的小狐貍。

    31.

    歲月無聲，一晃又是二十載。

    亂語看著書生三千青絲變白發(fā)，溫柔笑眼一直如舊，未曾轉(zhuǎn)移。

    第十章　送你一世陽光

    32.

    無尋最大的慶幸就是此生未曾教予小狐貍情欲是什么滋味。

    于是他是快樂的。

    小狐貍陪伴他幾十載，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幸福和愉快，他已經(jīng)十分滿足。一生走到末尾沒有什么求而不得，離世以后也不會有太多牽腸掛肚。

    他獨(dú)自飲了情愛，將穿腸烈酒化作纏綿繞骨柔，再贈予亂語一世的煙火與溫暖。

    33.

    昨日下過一場雨，松林水汽騰騰，無尋清早便去林間采菇。

    雨過最多鮮嫩的蘑菇，各式各樣的，無尋都采回來，反正給小狐貍都能吃，有的人不能吃的，有毒的，小狐貍還特別喜歡。

    小狐貍負(fù)責(zé)在前面領(lǐng)路，找那些無尋沒看到的美味，轉(zhuǎn)了一小圈，就采了整一籮筐的蘑菇。

    無尋抱著小狐貍往回走，小狐貍聽他有些沉的呼吸聲，感受他變慢的步伐，腦袋往他胸膛里又埋了埋。

    無尋最近沉迷做各式的零食，果干、果脯、脆片……蘑菇脆片做的特別多。

    今天采的一籮筐，全都洗干凈切片弄成脆片，拆分成一份一份的，裝在一個(gè)個(gè)小袋子里系緊，再都收攏到大個(gè)一些的袋子里，最后置于干燥的米缸里。

    加上今天做的，家里整整弄了五個(gè)大米缸的零食了。因?yàn)槊赘撞粔?，無尋還特意買了好幾個(gè)回來。

    他認(rèn)認(rèn)真真弄脆片，亂語就伏在一邊看著他。他不時(shí)會喂一片給亂語，神態(tài)很溫柔。

    34.

    那年秋天剛剛來臨，無尋就忽然地病了，一陣一陣止不住地咳嗽，厲害的時(shí)候躺在床上起不來。喘息粗重嘶啞，似冷冽的寒風(fēng)在破屋的窗戶縫里呼嘯來回。

    亂語會變成人形，抵住他的額頭，想辦法讓他好受一點(diǎn)。

    他開始經(jīng)常臥床休息，很少上山，也很少去摘菜。大多時(shí)候都是亂語記起到飯點(diǎn)了，去找吃食。

    亂語采回了菜，但不會做，弄得廚房煙熏火燎，焦味兒傳到無尋的臥房里。

    無尋走到廚房門口，看著花臉的小狐貍笑出聲，捧著他的臉蛋給他擦干凈。

    擦完無尋還捧著他的臉不松手，亂語疑惑地偏了偏頭。

    “小狐貍，你怎么一點(diǎn)沒長大啊，是不是我沒有把你喂好？”

    無尋看著自己褶皺干癟的手，和亂語白皙光滑的皮膚、精致年輕的臉蛋，目光里閃爍著亂語看不懂的情緒。

    亂語抬手覆住他的手，搖頭說：“不是的，我應(yīng)該只會長這么大，七百年前我就長這樣了?！?/br>
    “這樣啊?！睙o尋笑了一下，似乎是放心了。

    他把鍋里的不明物體舀出來放在盤子里，洗凈鍋，開始做飯。

    亂語坐在小椅子上，聽無尋吩咐，隨時(shí)控制灶火。

    無尋做了三菜一湯，最后還把亂語做的一盤黑炭端上了桌。

    亂語：“……”

    無尋伸筷子想夾一塊吃，被亂語打了一下筷子。

    無尋撲哧笑出聲，“干嘛啊。”然后又要去夾。

    亂語直接把盤子挪到自己面前，不讓他夾。

    霸道地命令：“不許吃。”

    “我想試試啊，這可是你第一次給我做菜?！?/br>
    亂語抿嘴，糾結(jié)了一會兒，自己從盤子里勉強(qiáng)挑出一塊不那么焦的放到無尋碗里。

    是排骨，亂語去山下買回來的，學(xué)著無尋的樣子，想做他倆都喜歡的糖醋排骨，結(jié)果焦糖色做成了焦炭色。

    無尋咬了一口，其實(shí)還成，好歹熟了，就是外頭焦黑，里面又老又硬，他嚼了半天才吞下。

    心想小狐貍是不是欺負(fù)他牙齒退化咬不動。

    “挺好吃的?！睙o尋吃完了一整塊排骨。知道小狐貍肯定不讓他再吃，沒有再要夾。他心里有些滿足，這輩子還能吃到小狐貍做的菜，小狐貍應(yīng)該只給他做過。

    做了一頓飯后無尋又咳嗽好一陣，如果不是亂語點(diǎn)了點(diǎn)他額頭，一晚上都停不下咳嗽。

    后面亂語就直接下山去酒樓里買飯菜回來了。

    35.

    無尋的病加重時(shí)，冬天也來了。

    有次他咳得吐了血，亂語蹭得變作人形，拿手帕替他擦去。

    亂語摸到他的心臟，細(xì)細(xì)感受了一陣，霎時(shí)瞪大了眼睛，看著墻上被他用爪子磨出的白痕，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冬天的天氣不討喜，不是陰天就是下雪，難得晴天，亂語在屋檐下伸爪子感受了一下陽光，微微的熱落在身上。

    他搬了躺椅到庭院中央，又鋪了層被子，他沒做過這種活，鋪得不齊整，有點(diǎn)亂糟糟的，但勝在暖和。

    接著就把無尋抱出來曬太陽了。

    無尋還笑說自己一個(gè)老頭被十七八歲的美少年抱著，聽起來非常低俗話本，像那種養(yǎng)了漂亮小男孩在家卻有心無力，只能折騰人的大富人家的老爺。

    書生就是愛看yin亂的話本。

    亂語在心里鄙夷他。

    今日沒什么風(fēng)，無尋沒有咳得更厲害，亂語給他蓋了毯子，也很保暖。

    他們說了一會兒話，無尋累了，瞇著眼里快要睡著。亂語變作狐貍，竄到躺椅上，窩在無尋身邊，腦袋輕輕靠在他的心臟上。

    36.

    之后的每一日晴天，亂語都帶無尋去庭院里曬太陽，就像是從前無尋對他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