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加在樓下靜等了許久，等到秦宜從陽臺回到房間里拉上窗，等到路燈亮路燈滅，才趁著夜深，去外面拎了一只血鬼回來。

    他拔斷舌頭，拔光牙齒，捆住手腳，再細細把指甲全數(shù)剪斷，確認這只血鬼的威脅性幾近歸零后，才拎著瑟瑟發(fā)抖的血鬼順著墻頭和外管一路爬上屋檐。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br>
    安加將將踩住頂層冒著熱霧的風(fēng)扇，就聽到三樓的陽臺另一位不速之客的聲音。

    低頭看見漆黑的發(fā)頂和蜷縮的白裙，安加忍不住一笑。

    早知道有現(xiàn)成的，就不浪費時間去抓這么個玩意回來了。

    嘭。

    安加把手里死rou般的血鬼扔了下去。

    不速之客瞟了一眼落在身邊的黑rou，緩緩抬起頭——一張蒼白消瘦的臉，臉上嵌著雙英氣的淡紫色眼睛，思凡。

    思凡抬頭靜靜看著安加，又敲了敲秦宜的窗。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安加不出一點響動的落在思凡身邊：“你找秦宜有什么事？”

    思凡的目光順著他的動線挪動，紫瞳暗流涌動：“火是人為放的，頻繁出入的人只有五個，我，琴，維維安，馬蘭和——他?！?/br>
    這個他只秦宜。

    安加也蹲下來，與思凡并肩交頭接耳：“你以為是他放的火？”

    思凡不回答，只是用白蠟般細瘦的手指摁裂窗戶：“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br>
    安加提起血鬼站起來，往旁退了兩步，將身影藏在屋內(nèi)人看不到的角度，把血鬼正對日出的風(fēng)向釣起來：“馬蘭的情況怎么樣？”

    思凡看向他：“你知道的，假兔子永遠無法比真兔子跳得更高?！?/br>
    她說著，手下微微一用力，蛛網(wǎng)蔓延的窗戶頃刻間裂成碎片。如果不是還有一層泛黃的塑紙包著，估計已經(jīng)碎了一地。但那塑紙也不過是廉價的窗紙，一戳就破。

    “你查過這里了嗎？”安加微微一笑，點了點太陽xue：“馬蘭是真兔子嗎？”

    思凡藍紫斑斕的瞳孔驟然放大，手下失力，里面那層塑紙被捅破，掛在上面的一片碎玻璃落在地上，發(fā)出啪一聲脆響。

    “喂，首領(lǐng)？是我，秦，唔秦宜。”

    破洞里面?zhèn)鱽砬匾藟阂值穆曇簟?/br>
    他聲音很小，小到幾乎只有氣音，但氣息顫得很厲害，顯然是很害怕。

    秦宜已經(jīng)竭盡全力在抑制聲音，但是在兩個天生的人類捕食者面前，他的聲音比永遠繚繞不絕的蚊子叫要清晰得多。

    從思凡的第二句“小兔子乖乖”開始，秦宜就已經(jīng)驚醒了。

    他不知道這個“小兔子”瘋子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就算江二明說過這只是一個沒有危險的瘋子，但是瘋子的精神最不可控。

    接連兩次遇見這個兔瘋子，秦宜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在聽到窗戶玻璃裂開的聲音時，他就第一時間抓起手機躲進了廁所。因為撥江二明的電話最方便，江二明作為基地首領(lǐng)的實力也最可靠，秦宜便直接撥給了江二明。

    而且他也沒有別人能求助了。

    視頻里對面一片黑，江二明聲音里帶著困惑和困意：“秦宜？有什么事？你在哪？為什么沒有燈？”

    聽到那邊耳機那邊傳來江二明的聲音，秦宜因為緊張而繃住的心跳才重新活躍起來：“我在01089，第三層樓，那個小兔子乖乖的瘋子砸破了我的窗戶，我現(xiàn)在在廁所，我不敢開燈，怕被他發(fā)現(xiàn)?！?/br>
    江二明那邊也是一片黑，難得能睡次覺，接到秦宜的電話卻聽到這么個芝麻大點的小事，他有點煩躁：“我說了，他不會有危險，你連這種無害的瘋子都不敢面對，以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很難成為夜人?！?/br>
    黑暗的屏幕上只有極淡極淡的輪廓，秦宜看不見江二明的臉，卻能從聲音里聽出江二明因為不耐煩而皺緊的眉頭。

    就像每次他訓(xùn)練連小孩都跟不上時的那個表情。

    秦宜想辯解，說血鬼和瘋子是不一樣的，他可以鼓起勇氣對付怪物血鬼，但是他不想拿刀對準一個人類瘋子。

    還想辯解瘋子對于江二明來說可能無害，但是對他來說并不無害。

    他就是有點害怕。

    只是想……

    叩叩叩。

    窗上的敲擊走到了廁所門上。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br>
    那個細詭的聲音隔著薄薄的鐵板門傳進來。

    兔子瘋子已經(jīng)破開窗戶，走到了廁所。

    廁所的門沒有鎖，秦宜攥緊手機，死死拉住了門把手。

    “進來了，”來不及辯解，他顫聲交代著自己的情況：“那個瘋子進到我房間來了?！?/br>
    江二明沉默，手指在掛斷上猶豫了下，最終還是別開：“開門?！彼渎曋笇?dǎo)秦宜：“開門你就知道了，他不會傷害你的?！?/br>
    秦宜握著手機的手抖得很厲害，握著門把的手更是用力到指骨泛青。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無縫不入的蚊子從門縫里嗡嗡鉆入，目標明確地落在秦宜的膝蓋腘窩腿rou上，將口器叮進他的體內(nèi)，貪婪地吮吸起血液。

    雙腿止不住地痙攣了一下，秦宜渾身冷汗，握住門把的手微微松了一點。

    江二明把手機放在一邊，躺回床上閉住眼：“開門?！?/br>
    “……”

    秦宜神志發(fā)木地摁下門把手：“開了?！?/br>
    隨著金屬擠壓鐵銹剝落的聲音，廁所的門被他親手打開。

    門外披頭散發(fā)的黑發(fā)鬼影和他面對面撞在一起。

    蒙蒙的光從窗外投進來，只能看到那個門外剪影，但只能看見鬼影的精神沖擊力不比看見鬼怪的全貌弱多少，秦宜忍不住退了幾步，下意識去摸索廁所的燈。

    手在墻上胡亂一通找，找了半天還沒摸到，秦宜這才意識到他是按著在棍屋的習(xí)慣找開關(guān)。

    勉強在腦子里翻出新屋的開關(guān)位置，他急急探手過去——啪，隨著廁所燈亮起的瞬間，那個瘋子也驀地靠近，直直撲向他！

    乍亮的昏濁白色燈光下，秦宜只來得及看見一張血盆大口，和那嘴里伸出的兩對尖長利齒。

    那些尖牙帶著仿佛要撕爛他臉的攻勢沖來——被嚇得慘哼一聲，秦宜擋住臉，直接將手里的手機拋向那個鬼臉。

    啪啪兩聲重響，手機被揮開撞到墻上砸到地上，一直滑撞到馬桶才停下來。

    慘白的鬼爪從黑暗的臥房跑進光亮的廁所，又朝他的臉抓來。

    放你媽的屁的無害！

    秦宜在心里大罵一聲，抱頭蹲躲。

    鬼爪與他的發(fā)頂擦肩而過。

    看著眼前飄逸的白裙，秦宜繃緊背直接沖上去抱住兔瘋子的腰，企圖把這瘋子摁倒在地。

    他猛沖上去抱住腰，用力往前一沖，卻發(fā)現(xiàn)這看著干瘦的瘋子力氣大得可怕！根本紋絲不動！

    察覺到背上勁風(fēng)襲來，秦宜當(dāng)即松開手，想往后退——卻又被摳住肩膀。

    那瘋子抓住秦宜的肩，把他生生從地上提了起來。

    “放開我?。【让。。?！”

    秦宜慘叫道，但因為恐懼嗓子里只冒出了點氣音。

    他揮舞著懸空的手腳做無用功，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瘋子把他高高舉起。一張幾乎裂到耳后的大嘴張開，鮮紅的舌頭森白的牙齒不斷逼近，就要咬上他的脖子。

    外邊卻又傳來了動靜。

    陽臺上的窗玻璃碎了一地，破開大洞的塑紙呼呼漏著夏風(fēng)，一雙黑靴重重踩在玻璃碎渣上，發(fā)出喀哧喀哧的清脆碎響。

    動靜出現(xiàn)的瞬間，一只大手從瘋子的臉頰旁繞到前面，直接捂住了瘋子近在咫尺的嘴。

    瘋子大嘴咬下，那只手上立馬印下兩排呲血的牙印。

    另一只大手又從背后別住瘋子的手，感受到腰上的力道卸了大半。秦宜使勁掙扎著從那瘋子手上跳下來，抬腳就是一腳踹在瘋子腹部。

    被踹的腰一弓，瘋子被擰著手臂往后一翻，換成了一個背部寬厚的高大背影轉(zhuǎn)向秦宜。

    秦宜幾乎立馬就認出了這個背影：“安……安加？”

    那背影像有點不想被認出來似的頓了一下，只模糊地：“唔?！绷艘宦?。

    秦宜從地上站起來，四處搜尋著有沒有什么兇器，卻只找到剛買的杯子牙刷和毛巾。

    心想著杯子能用來砸頭，牙刷也能用來扎人，毛巾擰一擰也是讓人窒息的好工具，他一股腦地抱進懷里送到安加旁邊：“安加！杯子牙刷毛巾！你要用哪個？！”

    安加擰著瘋子的雙臂，別過腦袋不用正臉對著秦宜：“不，不需要?！?/br>
    “……為什么不讓我吸？”

    秦宜還想再塞，前方卻傳來思凡輕飄的質(zhì)問聲。

    她以詭異的角度輕輕松松反擰兩根手臂，從安加的手里掙了出來，退到臥室里：“這個血雞的香味還不如兔子呢，為什么不讓我吸？”

    秦宜覺得這聲音很有點耳熟，但高度緊張的精神卻只能反應(yīng)過來這瘋子從安加手里跑了，兩人都危險了。

    秦宜直接把杯子在地上砸碎，撿起碎片一片捏在手里，一片遞給安加，還不忘抱緊牙刷毛巾：“杯子碎片可，可以割，毛巾可以絞脖子。”

    他整個人連帶聲音都在哆嗦，努力地給不是夜人的安加解釋這些日常用具如何能殺人。

    “沒事了。”安加驀地把秦宜攏進懷里。

    他緊緊摟著秦宜，把那杯子碎片和滑稽的兇器從秦宜的手里掰出來丟在一邊：“真的沒事了，秦宜?！?/br>
    “我來了，”安加撫摸著秦宜的后腦勺，臉上帶著得逞的笑容，聲音柔啞似風(fēng)，“我會解決掉他的，你不用再害怕了。”

    “嗚……安加。”

    秦宜哽咽了一聲，眼里的驚慌終于化為液體落下來。

    “我在我在，”安加把懷里受驚的人緊了緊，頗為越界地吻了吻秦宜的額頭，才裝作如臨大敵地把他塞到廁所安全的角落：“你在這里躲好，我很快就解決掉這個人?！?/br>
    安加利落地轉(zhuǎn)身退出廁所，拉上門的那一瞬間，在心里默數(shù)了兩秒，“等一下！”秦宜不失所望地跑過來，抓住他的手，用毛巾纏了兩道：“你身上有傷，小心一點，我馬上來?！?/br>
    安加點點頭，關(guān)上了門。

    是的，沒錯。

    秦宜想。

    他只是想聽到這句話而已。

    哪怕開門瞬間還是只有他自己正面對上瘋子，哪怕和血鬼正面對上時只有他和他手中的刀能救自己——他也只是想聽一句“我來了?！被颉拔荫R上就來。”這樣的話。

    做不了太多，但能給他一點安全感和歸屬感。

    門外傳來微微的震動，秦宜一個激靈，跑到馬桶邊撿起了手機。

    視頻通話還沒有掛斷，因為江二明躺在床上想等著秦宜解決完事情自己掛，甚至為了盡快入眠還調(diào)小了聲音。

    因此手機傳過去的動靜并不大，而且，就算屏幕上秦宜這邊的畫面已經(jīng)亮了，甚至攝像頭也忠實地捕捉到了秦宜幾乎要被思凡咬到脖子，江二明也沒有看到。

    秦宜抹開被嚇木的臉，向江二明求助：“首領(lǐng)，我被您說的無害的瘋子攻擊了，他剛剛想吸我的血，也許是一個血鬼，安加正在和他戰(zhàn)斗，請您盡快安排人過來幫忙?！?/br>
    對面的屏幕亮了。

    昏昏欲睡的江二明終于徹底清醒，他從床上彈起來：“我馬上……”

    “還有。”

    秦宜面無表情地打斷他。

    “我們分手吧?！?/br>
    “你很好，也很厲害，是我高攀了，只是我們不合適?！?/br>
    江二明一向冷靜的臉上出現(xiàn)了裂縫，他勾起嘴角，又掛起初見秦宜時那個沒有笑意的笑容：“不會，你沒有高攀，我們……”

    秦宜再次打斷他：“我沒空跟你多說，剛剛那話也只是給你面子?！?/br>
    “實話是就算在你眼里我是個廢物，是個隨隨便便就能得到的普通人，我也只會愛一個愛我的人，你這個樣子想得到我的愛？”

    秦宜攥住手里的碎片拉開廁所門，被嚇得慘白的臉上露出了帶著點惡意的笑容。

    “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