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結(jié)界并沒有展示給兩個人看，只剩一片混沌。等到兩人周遭的煙絮再次聚集凝出下一個畫面時已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而此時的露華派已經(jīng)變成了從爻他們來時的景象。眼前的聞?wù)压胃蓛袅撕訁s已是白發(fā)蒼蒼，他站在那片長滿了蓮花的湖邊，看了一眼李然廷離開的背影轉(zhuǎn)身跳進(jìn)了湖中。

    從爻和聞蓉跟著聞?wù)堰M(jìn)入湖中才發(fā)現(xiàn)：吳丹、孫巍還有他們弟子的尸體都被堆在了湖底，尸體的擺放從上方看像是一個詭異的法陣，而法陣的中央正是那株斂春花，只不過那花現(xiàn)在還只是一個小花苞。

    兩人跟在聞?wù)焉砗?，重新走了一遍那條隱蔽的隧道，隧道的盡頭正是那個墓xue。

    聞?wù)褟膽阎忻瞿莻€裝有聞蓉妖丹的小瓷瓶，他拔下瓶塞。其中的妖丹似有所覺地飛出卻并不親近聞?wù)?，反而想要遠(yuǎn)離他。聞?wù)衙⒀づ趸厥中睦?，他無奈地笑笑隨后用匕首生生剖出了自己的內(nèi)丹。

    “不……”聞蓉忍不住上前阻止聞?wù)训男袨椋Y(jié)界內(nèi)以靈體形態(tài)存在的她怎么可能碰得到。她的手穿過聞?wù)训氖郑穷w金光流轉(zhuǎn)的內(nèi)丹被聞?wù)炎约耗沓闪她W末。

    此時的聞?wù)衙嫔掀吒[均已緩緩流出了血，可他不在意，在最后親吻了一下聞蓉的那顆妖丹后他把它塞進(jìn)了本來是自己內(nèi)丹所在的位置。他沾著自己的血在他親手打造的棺木內(nèi)部描繪著奇異的符號。

    最后一筆落下，聞?wù)岩矎氐资チ肆庠赃M(jìn)棺材里。他停了好一會兒才將自己的身體翻過來，那張咳嗆出血液的嘴巴不斷張合，念著晦澀的經(jīng)文。

    從爻聽了一會兒，聽懂了那么幾個字眼，“交換”“死亡”“新生”……他看向身邊的女妖。聞蓉沉默著，那雙初入結(jié)界時還寫滿恨意的眼睛此時卻透露著她心中的驚濤駭浪。

    聞?wù)训氖指缴纤书_的那處皮rou，他的生命在漸漸流逝，體內(nèi)的妖丹被迫吸取著他的魂魄?；蛟S幾十年或許幾百年，那株嬌嬌弱弱的斂春花會榨干吳丹等人尸身中保留完好的修為，隨后盛放。聞蓉那縷殘魂也會隨著斂春花的成長而修復(fù)。他的骨骼會在妖丹和法陣的影響下改變，屆時聞蓉就可憑借他的尸骨復(fù)生。

    只是，他再也見不到了，他的愛人。

    原來，人與妖也是可以相愛的嗎？從爻一時有些茫然，自小熟記于心的門規(guī)中有一條就是門內(nèi)弟子絕不可與妖魔生情。他跟著師兄出來歷練的次數(shù)少，可次次所見不是妖魔吸食了人類的精氣便是人類殺害妖魔取丹，他也就一直認(rèn)為人與妖魔從來都是勢不兩立沒有理由因為向來如此無需理由?？纱荷谰南嘧o(hù)，聞?wù)崖勅氐倪^去……妖魔就一定都該死嗎？

    有關(guān)魏水陽的一切都被吳丹等人毀了個干凈，聞?wù)驯惆阉械睦⒕沃槎純A注在聞蓉身上。這么些年總算讓他尋到了這個法子。他帶著付出巨大代價得來的斂春花苞、隱忍多年的恨意和不分晝夜恍若自虐般修行得來的力量回到了露華。他殺了當(dāng)年參與那件事的所有人，又布下自他結(jié)丹前就開始研究、哪怕被軟禁時都沒放棄的結(jié)界，親手削出一口棺木……

    “蓉蓉，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br>
    “是我沒能保護(hù)好你……別恨我……”

    他似是想到什么，又苦笑一下，“你還是恨我吧?！?/br>
    “蓉蓉……”

    聞?wù)训淖齑竭€在張合，說的什么從爻卻已聽不見了，他的視線逐漸模糊，他知道這是有人在外面強行將他喚醒。他伸出手想要將聞蓉也一起拽出這個結(jié)界，卻怎么也抬不起手，想要開口叫聞蓉卻也張不開嘴。他看得出來，這個結(jié)界要塌了。雖說憶生結(jié)界并不會產(chǎn)生攻擊效果，可現(xiàn)在聞蓉憑借聞?wù)训氖菑?fù)生，這個結(jié)界自然也會認(rèn)她為主。而結(jié)界崩塌，如何能不對主人造成影響？

    可被強行喚醒就是這樣的效果，任憑從爻怎么努力都挪動不了自己的肢體分毫。他眼前的環(huán)境迅速由周圍向最中央的那口棺材消散，一身紅杉的聞蓉將臉貼上聞?wù)褟墓撞睦锷斐龅氖帧Ｂ務(wù)研α?，好像他真的再次觸碰到了愛人的臉頰。

    眼前景象未變，聞蓉依舊面朝棺內(nèi)，只是棺內(nèi)除了暗淡的符號外再無其他。從爻剛要開口，棺中卻突然飛出一道白光沒入他的眉心，他向前走的身體也向后倒下。春衫君扶住暈過去的從爻與盧玉郎對視一眼迅速撤出墓xue。

    等從爻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躺在一間客棧的床上。

    “醒了？”盧玉郎持著燭臺推門入內(nèi)，他將燭臺放在桌子上跟從爻簡練概括了下他暈過去后發(fā)生的事。他和春衫君帶著從爻逃了出去，那妖沒追來。別的弟子沒遇見什么都沒有受傷。

    從爻聽到別的弟子都沒受傷松了口氣，“春衫君呢？”

    “在隔壁，已經(jīng)歇下了?！北R玉郎聽他問起面露古怪，可一想到春衫君替他倆擋住那妖又覺得從爻問這一嘴才是正常。他見從爻點點頭后仍不知在沉思什么，不禁問道：“怎么了？平日里修行都沒見你想這么多，在里面遇見什么了？”

    從爻皺著眉沉默了一會兒，想到師尊刻意隱藏他的過去可能就是不愿面對這段經(jīng)歷，他隱去了他們師尊的部分跟盧玉郎講了自己在結(jié)界中的所見所聞，“師兄……妖魔就注定不值得被愛嗎？”

    盧玉郎將手搭上從爻的手腕，他將靈力渡過去一番探查，果然感知到小師弟那一顆四平八穩(wěn)的道心有些不穩(wěn)，“從爻，靜心。人分好壞，妖魔自然也一樣。只是雙方積怨已久，人與妖魔生情自是不能被世俗所接受。就像，嗯……假設(shè)你的孩子愛上了殺害你父母親族的仇人的孩子，你愿意為了你的孩子放下與那仇人之間的恩怨嗎？”

    從爻搖搖頭。盧玉郎感受到他那顆道心漸漸平穩(wěn)下來，他收回手放下心，“況且，妖魔大多生來就不會對旁人產(chǎn)生那么強的感情，就算有也只是對個別的對象。你看，就算聞蓉對聞?wù)训膼勰敲瓷羁蹋矝]有愛屋及烏對其他人產(chǎn)生什么感情。趙師弟和秦師妹不也照樣死于她手嗎?！?/br>
    盧玉郎見他又皺起眉知道該放他自己想想，他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咱們明日便啟程回宗門?！?/br>
    今夜的月亮說彎不彎說圓不圓，嵌在天上好像從爻此時的心境，不上不下的叫他難受。還不等他再想想盧玉郎的那些話，他房間的窗戶被敲響了。他下床去推開窗，窗外正是春衫君。

    “春……”

    “噓——”春衫君伸出手點在從爻嘴唇上，“小仙君，我要走了，特意過來跟你辭行?！?/br>
    從爻剛翹起的嘴角又平復(fù)下去，他想說話可春衫君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我曉得你們名門正派都不樂意跟妖魔有過多瓜葛，我待到明天你們走的時候大家都尷尬?！?/br>
    “我沒不樂意……”

    春衫君聽見這句忍不住笑了聲，“我知道，行了，我走了，可別太想我。”

    他轉(zhuǎn)過身要翻身下樓又突然想起什么，再轉(zhuǎn)過身去剛好對上從爻那一臉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惆悵，“小仙君，我本名叫樂宴，可別忘了。我有預(yù)感，咱們會再見的?！?/br>
    從爻的眼睛因為這一句“會再見”亮起來，他鄭重地點點頭。

    樂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從爻望著那個方向怔怔地想，至少春衫君……樂宴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