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玉
17. 秦瀧照例與那群客人下了館子去吃酒,坐在一面屏風后,看一群美人在燈下頭起舞。 “秦兄怎么如此矜持。美人美酒,不可辜負啊?!?/br>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秦兄家中納了天仙一樣的美人,怎么還看得上這等庸脂俗粉?!?/br> “那雙兒,比起女人孌童,不知又有何等銷魂滋味。不若叫那老鴇,點兩個雙兒上來,同我們弄弄樂子?!?/br> 秦瀧看那燈下一對美人,貼著做出媚極的姿態(tài)。接著便頰貼頰,唇對唇,做出含吮啜吸的動作。 客人們都禁不住地笑:“這兩個雙兒,分明是叫來伺候我們,倒自己先弄起來了。” 秦瀧插了一句:“兩個雙兒,竟也能弄不成?!?/br> “怎么不能?!迸缘娜藭崦列ζ饋?,“都有插人的玩意兒,弄起來還有聲有色的呢。兼之下頭都有那等腌臜地方,正好今日你弄我,明日我弄你,荒唐yin亂得很。這些館子里,誰曉得有些什么背地里的好哥哥好弟弟,磨來磨去的,你說臟不臟?!?/br> 旁邊那老鴇聽了,插著腰喊起來:“這晦氣東西,當著客人的面親什么嘴?趕緊下去伺候人去?!庇謱χ麄冑r笑,“公子說笑了,我們這兒的雙兒都干凈得很,沒有公子說的那等子爛事!” 秦瀧喝得多了些,又想起青藍的模樣來。從前那人總拿多情的眼睛追著自己瞧,自以為很是隱蔽,其實都被他看在眼里。 如今那眼睛看向他的時候,里頭已經(jīng)沒有什么動人的光了。 秦瀧相貌周正,在一群買醉客里最為突出。醉酒之后,便如玉山傾頹,自有風流氣度。那雙兒中的一個,往場內(nèi)眼波送了一送,便往秦瀧這邊來,笑意盈盈道:“公子,我敬你一杯罷?!?/br> 燈下遠看他時,與另一個雙兒相親相慰,竟是無邊風情??蓡为毥饲?,卻見那面上敷了油粉,口唇晶紅,按著鬢發(fā)作女子態(tài)。 秦瀧看他只覺得臉蛋不如青藍干凈白皙,眉眼即便化了妝,也不如桃李濃艷。怎樣都不滿意,便把人打發(fā)了。 只是,那一對燈下的雙兒靠在一處的模樣,仍叫他耿耿于懷。 18. “二爺心情不好。” 桃李坐在床邊,一面看著賬本,不經(jīng)心地嗯道:“很明顯么?!?/br> 老仆嘆道:“可是心里有事。” 桃李把賬本一攏,“并無?!?/br> 又道:“……賬本上看起來,比從前是要差些了。” “何止是差些?”老仆禁不住地搖頭,“當年那些供商,多半是沖著您來的。如今您走了,與宋家的合作,自然便沒那么緊密了。” 家中的雙兒,未出嫁前與男子等同??扇缛羰墙o人摘出去做了妻,便成了嫁人的女兒一般,不得繼承家業(yè)。除去嫁妝外,竟只能完全依附夫家生存。 宋家把桃李嫁出去后,家中生意,一應只交給大哥管理,竟是一落千丈。 如今也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 桃李閉上眼睛,仰著頭似是在思索。 半晌,他柔聲道:“羅叔,我來秦家也有一段時日了,還未回過門。正巧明日休沐,我回一趟罷?!?/br> 老仆連連磕頭:“是,是。夫人老爺這些時日都極思念您,早就該回去了。” 19. 秦瀧走在路上的時候,吹了點冷風,腦子清醒了些。想起過往相處的蛛絲馬跡,心頭不安越發(fā)明顯。 桃李與青藍,總是滾在一處廝混。便是用飯時,都要坐在一塊兒,并無尊卑之分。偶爾瞥一眼,就看見兩人桌底下的腳湊緊了,毫無忌諱地互相逗弄。 到底是妻妾,合該是來爭寵的,再不濟上下有別,大的常看不上小的,小的常暗恨大的,怎的到他后院里,就能這般些許芥蒂都無地湊在一處撫慰? 酒水上頭,秦瀧越發(fā)胡思亂想。他一會想若他當真沒有想多,那這桃李可當真是狐媚,竟把那對他忠心耿耿的青藍都勾走了。這青藍大約也是個表里不一的,瞧著木訥老實,到頭來竟敢與自個兒的主母看對了眼,做出如此不知廉恥的事來。 一會又想這一切指不定不過是他捕風捉影,徒增煩惱罷了。 到了府上后,秦瀧往床上一倒,腦子里一片混亂。明知沒什么證據(jù),可只想了桃李青藍那一雙漂亮的臉,心里就要冒出火來。 “宋辛呢?!彼麊柵赃叺难绢^。 那丫頭跪下來道:“今日主母家來人了,主母還在側(cè)廳里說話?!?/br> 秦瀧于是又躺下去,道:“今日他歇在哪里?”又自言自語,“還能在哪。他不會歇在此處,你落燈罷?!?/br> 昏暗間,秦瀧頭有些發(fā)漲,久久不能入眠。只聽到桃李后來又進了房,問那丫頭: “少爺歇了?可曾洗漱換衣?!?/br> 丫頭道:“都伺候好了,主母放心?!?/br> 桃李又囑咐了一句:“暖閣里的那位,夜里也多差人看這些,免得出岔子。”等丫頭出去了,便走進來,寬了衣躺在了床榻外頭。 “你怎么來了?!?/br> 桃李轉(zhuǎn)身:“少爺還沒睡?” “酒喝得有些多。” 桃李湊過去給他揉了揉頭,一面笑著道:“正好少爺醒著,同少爺說一聲。明日趁著休沐,我回一趟宋家?!?/br> “還未曾回去過?”秦瀧有些訝異,“你嫁過來,也有月余了?!?/br> 桃李笑道:“竟是忘了,明日便回家討打去。不早了,少爺睡吧。” 20. 秦瀧早上起來,才聽說了青藍又得喜的事情。心下那些對二人私情的懷疑,便又打消了些。只聽說昨日青藍害喜,是桃李上下忙著打點,可不知為何,桃李今日便急著回娘家去了。秦瀧只估摸著二者之間,該是有什么關聯(lián)在里面。 “桃李平日承寵,并不少。身子也無大礙,如何會一直沒有?” 秦瀧一面思索著,正巧休沐,又想去看看青藍,便在房里用了飯,往暖閣去。 青藍等了桃李許久,才知他在少爺房中歇下了。可是他都給桃李養(yǎng)嬌了,夜里獨自一人,總是睡不踏實,捱到清晨才有些困倦。 懵懂間,只感覺有人在床前說話。過了一會,那人便湊過來,在他額頭上烙了個吻。 “你安心歇著,我不在這幾天,別嬌氣?!?/br> 青藍在夢里呢喃道:“桃李?” 等他醒來時,卻只見到一片敞亮,日頭洋洋灑灑地落在庭院里。 青藍悵悵地躺了一會,起來到庭里去摘花回來,把花瓣擇了,和新鮮的果子擺在盤里,放廳里散香。 卻在走動間,看到角落里一只玉蓮花的碗,里頭還有層喝了剩下的藥渣底。 他聞了一口,只覺得頗為刺鼻,左右環(huán)顧了一周,看到那個桃李常帶著的丫鬟,便道:“這碗平日里是誰在用?” 丫鬟看了一眼,有些驚惶道:“小娘快把這碗給奴婢吧,奴婢這就拿去洗?!?/br> 青藍皺著眉頭遞過去:“是桃李的?” 丫鬟沒敢接話,拿著碗給他行了禮,匆匆地跑出了門。 秦瀧來的時候,正看到青藍垂著頭坐在桌子邊,把盤里的果子,挑了一串出來,慢慢地剝著皮。 “青藍。” 青藍回頭,有些意外,剛想站起身,被秦瀧按住:“沒事?!?/br> “不是說又有了?大夫看了怎么說?!?/br> 青藍笑了笑:“還小,看不出什么。” 秦瀧張了張嘴,不知道該繼續(xù)說些什么。青藍于是依舊低下頭去,剝他的葡萄。晶瑩圓潤的綠果子,在他白嫩的指尖滾過去,秦瀧嗓子發(fā)干:“……給我一個嘗嘗?!?/br> 青藍撕開rou,把里頭的核拿銀剔子剔掉,喂到他嘴里去。 秦瀧沒忍住就著這姿勢,把他抱在懷里。 “我很高興的?!?/br> 他自從心里有了那個過不去的結,偶爾反思,只覺得自己確實對青藍有些冷待。青藍對他一片愛慕時,他只把他當做個玩賞的物事,并不是十分上心,想來青藍當日,也并非毫無察覺。可秦瀧又賤得不行,只光覺著青藍如今,可能當真變了心,便忍不住地,反而開始對青藍好。 “你能給我生孩子,我很高興的?!?/br> 青藍頗有些意外地,從他懷里探出頭。一盤已經(jīng)擺好了的去皮葡萄,晶瑩地放在案臺上,給初秋的瑟瑟里,添了一分冰瑩的涼意。 青藍垂下眉目。 “多謝少爺。”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21. 那玉蓮花碗不知怎的,到底是到了秦瀧的手上。 聽見底下的郎中說到名品麝香的時候,秦瀧再忍不住,暴起把桌上的玉葫蘆摔在地上。 玉葫蘆本是他家中祖?zhèn)鞯?,成雙對的精巧玩意兒。 如今卻被他摔了一個。 “避子湯?” 他怒極反笑。 “是避子湯嗎?這東西,所以桃李一直沒懷孕,就是因為這個?” “他不想給我生,對不對。” 哪家的主母,竟是會不愿意替自己的丈夫生孩子。 青藍聽了那消息,急急地趕到堂上去,就被飛濺來的碎玉,砸到了臉邊。 “青藍?!?/br> 秦瀧嚇了一跳,連忙去捉他的手,把他放到凳子上去坐著。正巧郎中在,一并給他看了看臉邊的傷。 那郎中給青藍涂藥的時候,手指摸到了細膩柔嫩的皮膚。 一時間,便有些心馳神往。 秦瀧原先還在擔心青藍的傷,可看著他那張安靜的側(cè)臉半晌,心里卻升起一些怒氣。 是因為他嗎,桃李不愿意生孩子。 “你來作甚么。” 青藍有些張皇地,抬頭看他道:“那東西不是桃李的,是我的?!?/br> 秦瀧愣了一下:“你說什么?” 青藍還想張口。 那站在一旁的郎中,卻突然插嘴道:“那湯里的藏紅花和麝香都是上等藥材,小娘子身為庶房,平日里,該不能用吧。況且此湯藥效迅速強烈,小娘子服了藥若還是能懷上,這腹中懷的該不是什么rou體凡胎,而是鋼鐵疙瘩了?!?/br> 青藍艱難道:“確實是我的。是我央了大奶奶,拿著藥配的。這玉蓮花碗,也是大奶奶賞我的。這些事情,暖閣的侍女仆從無人不知?!?/br> 秦瀧定定地看著他。 “好青藍,你不會說謊?!彼麥厝岬嘏踝∏嗨{的臉,把他托起來些,表情似哭似笑,“你最懂事了,這名品麝香不該你用,你瞧都不會瞧的。” “你再想清楚些,真是你做的?” 青藍梗著脖子:“是我做的,終究少爺能查到我頭上?!?/br> “那就去祠堂里跪著,” 秦瀧站起來,發(fā)狠道:“你跪著慢慢想——這湯到底是誰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