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風如獲大赦，指了指那個蜘蛛網(wǎng)最多的角落。

    “拖把呢？”

    王新風從柜子后面發(fā)現(xiàn)了連包裝都沒拆的陳年拖把，包裝袋上全是灰。

    幸好阮述而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似乎沒什么能嚇到他?！澳ú寄?，抹布總用過吧？”

    王新風……一臉茫然：“抹布用來干什么？”

    阮述而用兩只手指捏起他的洗臉巾：“行了，就用這個吧。”

    顧隨覺得把活都扔給人家實在不好，但又怕幫倒忙：“你指揮我們……分下工？”

    阮述而看了看一身貴且辣眼睛名牌運動服的王新風，又看了看貴且有品味名牌運動服的顧隨。“王新風你帶他去食堂辦飯卡買東西吧?！?/br>
    顧隨臨出門前一回頭，見阮述而就站在王新風剛剛擺pose的位置，食指立刻癢癢起來，叫囂著要按動快門：這才是我要的感覺！這才是我要的光！這才是我要的人！

    阮述而敏銳得察覺到視線，眼神一凜：“干嘛？”

    “我能給你拍張照嗎？”顧隨舉了舉手里的相機，不抱希望地問。

    阮述而只云淡風輕地看著他：“我還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嗎？”

    “沒有了沒有了?！鳖欕S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對方的回答他可以想象到了。

    ——“滾?！?/br>
    王新風領(lǐng)著顧隨熟門熟路地辦完飯卡，又到旁邊的小超市里買生活用品，他們對于要買什么東西其實也沒有特別完整的認知，反正到時缺了再買唄，倒是趕緊往購物籃里丟了幾包口罩?！拔覀冑I幾瓶喝的吧，”顧隨逛到了食品區(qū)，“吃的還要嗎？你們喜歡什么？”

    “剛剛車站買的零食不還沒開封么?！蓖跣嘛L一溜看過去，“咦，這個薯片有新口味了呢！”

    顧隨無語，過去把那包薯片放進購物籃里?！叭钍龆矚g吃什么？喝什么？”

    “他？”王新風思考了下，“他好像什么都吃，沒什么喜不喜歡的?！?/br>
    “??？”

    “不吃不喝也行，暴飲暴食也行的怪物?！蓖跣嘛L聳聳肩，“真沒見過他特別喜歡什么?！?/br>
    顧隨選了茶、可樂和礦泉水三種飲料，零食追加了巧克力、果凍和小蛋糕，加上原有的那些，感覺就算像他外甥那么挑食的小朋友應(yīng)該也總能找到一樣喜歡的，才滿意地去結(jié)賬了。

    拎著大包小袋走到半路上，王新風忽然一拍腦袋：“話說我忘記給自己買條新的洗臉巾了……要不咱倆共用一條？”

    303的門虛掩著，鑰匙掛在門把手上，還綁著個字條，顧隨拆下來一看，一張不知道哪兒順手撕下來的橫線紙，上面寫著……寫著……

    有事，先走。

    這么簡單的內(nèi)容，顧隨愣是認了好半天，這位兄臺真是寫得一手好字??！

    “顧半仙，研究這么久，又算出什么來了？”王新風伸手在他眼前晃悠。

    “算出來，這個人應(yīng)該經(jīng)常被扣卷面分?！鳖欕S無語。

    “他怎么這樣啊，”王新風推開門，“虧你買了這么多慰問品呢……cao。”

    “怎么了？”顧隨抬頭，他不說臟話，“哇喔……”

    兩人不約而同地退出門外，瞧了瞧門牌號。

    是303沒錯。

    “這是田螺姑娘嗎？這是田螺姑娘吧！”王新風驚嘆不已，“我們的也都收拾好了！顧隨你看！原來我的歷史課本還在呢，一直以為丟了！”

    兩只行李箱整齊劃一地并排在床邊，顧隨伸手摸了摸，頓時心下一動，小黑的拉桿竟然都被修好了。

    “顧隨！”王新風舉著洗臉巾從陽臺跑進來，“你覺不覺得好像比當抹布之前還更干凈了點！”

    “……”顧隨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

    ＊＊＊

    阮述而隨手把自行車塞進兩輛摩托車的間隙，把外套的拉鏈拉到最高處，就著手機屏幕的反光，小心地將里面工作服的衣領(lǐng)完全掖進去。然后，他按了對講門鈴的201號。

    很快有人來接，但沒有說話，直接開了大門。

    阮述而雙手在褲縫邊蹭了蹭，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201的門已經(jīng)打開了，舅媽站在門邊，嘴角彎成一個僵硬的微笑：“述而來啦?！?/br>
    “嗯?！比钍龆税杨~角的汗，剛剛騎車騎得有點急。

    “直接給你發(fā)了短信，沒在忙吧？”

    阮述而搖搖頭：“我有什么可忙?！?/br>
    “別換鞋子了。”

    雖然舅媽這么說，他還是脫了鞋子放在玄關(guān)，換了拖鞋才進去。

    他有段時間沒來了，室內(nèi)的擺設(shè)和上次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那種整潔、單調(diào)又了無生機的感覺，每一次來他都如坐針氈。

    “述而來了?！本司俗诳蛷d里，一手夾著煙，面無表情地打了聲招呼。

    “大舅?！比钍龆鴳?yīng)了一聲，看見茶幾上的杯子，茶湯的顏色都很淡了。

    “坐坐吧?！本藡屧谏砗笳f。

    “不坐了?！比钍龆鴵u搖頭。

    一切仿佛定式，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動作。

    他們都在等。

    等了好一會兒，一直坐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爺爺才顫巍巍起身：“也沒什么，我就來送點自家種的菜?！?/br>
    阮述而見廚房邊上放著一個塑料袋，露出點土豆和白蘿卜，白蘿卜都老得開花了。

    “行了，”爺爺拍拍膝蓋，“我也差不多該回去開伙做飯了?！?/br>
    阮述而把倚在門邊的拐杖遞給他，自從年初輕微中風后，爺爺?shù)挠彝纫恢庇悬c跛。舅舅站起來，一只腳抬起來沒邁出去：“述而，你等一下。”

    阮述而有些猶豫地停住腳步，爺爺?shù)故巧駪B(tài)自若地從他旁邊穿了過去，似乎什么也沒聽見，他往前走了幾步。

    舅舅深深吸了口煙，然后把半長的香煙摁熄在煙灰缸里?！澳銧敔斝袆硬环奖悖筒灰傋屗粋€人出門了?！?/br>
    “我知道……”阮述而又扒拉了下褲縫，“他閑不住，我勸不住?！?/br>
    “你們有你們的苦，我們也有我們的難，何必相互折磨？”

    “……我知道，舅舅，”阮述而勉強笑了笑，“我也不愿意來?！?/br>
    “好好把你爺爺送回家吧，家里還有小朋友呢，大人怎么能都跑出來。”舅舅又摸出一根煙點上了，“上次說好最后一次了，這次又……”他停頓了一下，“真沒下次了，你明白吧？”

    “我知道。”阮述而也只能說這句話了，他飛快退了出來，換鞋子的時候瞥見舅媽隱蔽地拿出一個紅包遞過去，爺爺?shù)嗔苛艘幌?，收進中山裝的前兜里。

    他后腳剛跨出門檻，大門就在身后關(guān)上了。

    下了樓，路邊的摩托車都不見了，自行車倒在地上，輪子還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著，扶起來他跨坐在上面，踏了幾步追上已經(jīng)走出路口的老人家，保持著一米的距離龜速滑行。

    他看見爺爺那只沒有拄拐的手，一直插在前兜里捏著那個紅包，嗓子眼一緊，直覺得心里堵得慌。

    直到本應(yīng)右拐的路口居然直走，阮述而加速攔在前頭：“去哪？不是回家做飯嗎？＂

    “要你管，”老人家嗤了一聲，“餓就自己回家開伙，有手有腳還等著我喂呢?！?/br>
    “阮福生，今天來挺早啊！”有人一吆喝。

    阮述而回頭，就在那家小百貨門前，頭發(fā)花白的老孫和腆著大肚的李叔正把方桌搬到屋檐下，張伯伯抽著煙斗在一旁瞧著。阮述而一看就急了，低聲快速地說：“人家要不正經(jīng)單位退休每月幾千塊養(yǎng)老金領(lǐng)著，要不早年做生意存了老本現(xiàn)在也有兒女養(yǎng)著，您瞎湊合著打什么牌?！?/br>
    “起開，”老人家惱怒地甩甩手，見阮述而沒有動彈，又緩和了臉色，“你就別cao心了，一局五塊錢，就打一晚上，這次紅包比往常都大呢?！?/br>
    “你忘記上次一晚上輸多少錢？他們都是串通了訛?zāi)愕??！比钍龆椭宰觿竦溃岸壹t包是看在趙述之的面上才給的，舅舅說了是最后一次，不會再給了?！?/br>
    “這是什么話，這就是給我的！”老人家瞪著雙眼，“要不是我一趟跑，能有一分錢？讓開！懂不懂規(guī)矩？”

    李叔在后面喊：“來不來啊福生叔，孫子找你有事商量呢，我們開一局邊等你？”

    “別別別，這就來了！”阮福生拄著拐加快腳步，要繞過阮述而的車。

    阮述而懶得再爭論，單腳一撐離了地，扭過車把掉頭沖了出去，三位牌友正說笑著，一個刺耳的急速讓他們的笑容都僵在臉上，阮述而一只腳踩在板凳上。

    “小阮啊，”李叔賠著笑臉轉(zhuǎn)頭，“一段時間不見，長這么高啦？”

    “李叔好，也沒有很長時間不見，上周不也來這里找爺爺嗎？”

    “是是，”李叔笑笑，跟老孫和張伯伯比劃，“孝子賢孫！我說我們的子女有小阮這么孝順就好了，知道來接爺爺?！?/br>
    “是啊是啊?！绷硗鈨扇嘶挪坏胶汀?/br>
    “其實我也不想再來了，”阮述而平靜地道，“再讓我見到你們跟我爺爺玩牌，李叔，我就砸了你這家店?！?/br>
    “怎么說話呢！”李叔斥道，“毛小孩，這是威脅大人呢！自己管好自家人，跑我地盤上來撒野是什么意思！”

    阮述而從自行車上下來，發(fā)現(xiàn)腳撐居然壞了，順手把車往地上一扔，嚇得站在旁邊的張伯伯一激靈。

    年輕人抽條，直起身就比在場其他人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專盯著李叔。

    “使不得使不得，”李叔連忙擺手，湊頭過來，“你爺爺硬要來我們有什么辦法，他打牌那么臭，我們還不愿意跟他玩呢?！?/br>
    “要是拒絕不了，那大家都別玩了吧?！比钍龆焓帜闷鹱郎系呐?。

    一揚，撒了一地。

    “哎你這孩子怎么這樣呢！”抱怨歸抱怨，都費力地蹲下身四處撿著，沒人敢拿正眼瞧他。

    “阮述而！干嘛呢！”

    阮述而回頭，阮福生拎著拐杖拼命想跑過來，那一瘸一拐的姿勢怎么看起來這么好笑呢。

    他伸長腿，把剛剛踩著的板凳也撂倒在地。

    “哎哎哎，你這孩子……”這回卻沒人去扶了。

    “我說到做到，你們考慮一下?！?/br>
    他上車揚長而去，留下一地謾罵，但覺心里的郁結(jié)稍微舒緩了那么一會兒。

    就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