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遠遠跟在后頭，直到看著阮福生拎著空竹筐上了回城的公交車，才徹底放下心來，留在原地等待下一輛公交車。

    天色一晚，寒風(fēng)颼颼地刮，阮述而躲在公交亭檐下縮了縮脖子，感覺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常要冷：“還差多少錢，我回去取給你?！?/br>
    “別給我錢了，栗子給我吧，剛試吃了味道不錯?！鳖欕S等車等得百無聊賴，從塑料袋里掏出一顆板栗，“試試？”

    阮述而搖搖頭，壓抑了一天的疲憊忽然撒歡兒涌向四肢百骸，胳膊都疲憊得抬不起來。

    顧隨沒有說話，只是把板栗殼一片一片仔細地剝開，放進小袋子里，然后捏著果rou伸到阮述而下巴前，又波瀾不驚地問了一句：“試試？”

    阮述而無奈，剛想答應(yīng)，一張口顧隨就直接把果rou塞進他嘴里。

    顧隨發(fā)現(xiàn)嘴巴鼓鼓瞪著他的阮述而意外還挺可愛，少了些鬼氣，多了些人味兒。

    但是他一微笑，對方就別過臉去了。

    顧隨不知道的是，阮述而是因為感覺自己頰邊發(fā)燙才別過臉去的。他想用手背給自己降降溫，又害怕被旁邊的人發(fā)現(xiàn)。費洛蒙。他想起今天生物課上的內(nèi)容。

    眼見顧隨又掏出一顆板栗，阮述而怎么好意思再讓他幫忙剝，趕緊搶了過來：“我自己來。＂

    可以是可以，但這顆是我想自己吃的啊……顧隨當(dāng)然不敢把心理活動說出口。

    費洛蒙有多大的影響力不清楚，但阮述而見識到了食欲的影響力。

    原本真的沒有胃口的他，吃了第一顆之后就停不下來。等車的這半個小時，兩人神速地解決了整整一袋板栗，裝滿外殼的小袋子最后打個結(jié)扔進了路邊垃圾桶。

    “車到了?！鳖欕S拉拉他的背包帶子。

    入夜后小販們都如鬼魅般從四面八方躥出來，來時還空蕩蕩的公交車上瞬間擠滿了人。好在他們上車算早，還能在車廂中部的窗邊空位上占一地兒，一回頭，地上都是裝著蔬果的扁擔(dān)背簍、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蛇皮袋子，有個大媽硬要帶兩只活雞上車，跟公交車師傅掰扯了半天，說自己只有兩站路，最后居然都成功上來了。

    “……你在笑嗎？”顧隨看見阮述而的表情。

    阮述而保持著平時的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

    “你在笑我?！鳖欕S確定了。

    “大媽上車的時候，你的表情就像她要你生吞一只活雞似的?！比钍龆鴫旱吐曇?，怕被其他人聽見。

    “這違反了公共交通乘客守則吧？”顧隨也小聲道。

    “話說，”阮述而側(cè)身給一位大叔讓了讓，才把自己的話接了下去，“你這么一個講究人，為什么突然來這里讀一年？”

    冷不防被這么一問，顧隨想了想才決定要怎么回答。“你想聽長版的故事，還是短版的故事？”

    “這還有長有短有故事？”阮述而咋舌，“不就轉(zhuǎn)個學(xué)，一句話說不清？”

    “一句話也行，”顧隨慢吞吞地道，“我班主任懷孕了，孩子是我爸的?！?/br>
    “……”阮述而一時沒說話。

    “你現(xiàn)在的表情，要吞兩只活雞了。”顧隨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我錯了，一句話確實說不清。”阮述而沒想到這么復(fù)雜，“你……唔……你家里……”

    “我爸爸是個樂團吉他手，我mama當(dāng)時是一本雜志的記者，因為一次采訪認識并且結(jié)婚了，但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和平分手?！鳖欕S倒不介意，從頭講起，“之后，我媽在紐約定居，我爸經(jīng)常去外地巡演，基本上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br>
    “哦……”阮述而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這種一樣的情節(jié)離他太遙遠。

    “我升初中的時候，我爸談了幾次戀愛，但沒有結(jié)婚。后來，我到了省二中，我爸跟我班主任也因為這樣認識了，后來班主任意外懷孕，校方知道了就讓她主動辭職，怕我受到輿論影響，也建議我轉(zhuǎn)學(xué)，但是A市的其他學(xué)校很難在年級中間轉(zhuǎn)學(xué)，我就主動提出要不回老家來過渡一年……”他想起放學(xué)后在學(xué)校走廊接到的那個電話，“其實，下午我爸打電話來，說有一所學(xué)?？赡芟聦W(xué)期有空位接收轉(zhuǎn)學(xué)生。”

    阮述而好半天才消化這些信息，但勉力裝作平靜的樣子：“所以寒假之后你不會回來了？”

    “只是可能，”顧隨豎起食指放在唇邊，“你先別跟其他人說。”

    “哦。”阮述而應(yīng)了一聲。他原本有很多問題想問，現(xiàn)在卻突然不想說話了。

    又到了一個站，上下車的乘客擠成一團，剛好也沖散了他們的對話，顧隨被逼至最角落，他開了一點點窗玻璃縫，不至于太冷，又能讓灌進來的風(fēng)吹散車廂里的異味。

    剛剛搭三輪車過來的時候趕時間沒有細看，兩邊樓房大多數(shù)都是低矮的一兩層，正好能透過一扇扇窗戶看見萬家燈火與炊煙，顧隨怎么舍得錯過，立刻從包里掏出相機。趁著靠站的時候，他快速換了個鏡頭，還沒舉起來，手肘被阮述而沒站穩(wěn)撞了一把，下意識一手護住相機一手扶住人：“你沒事吧……？”

    他發(fā)現(xiàn)阮述而根本沒看向這邊，帽檐下正目光灼灼地偏過頭去。

    順手把他背包的拉鏈給拉上了。

    不對勁。

    不僅阮述而，就連周圍的乘客也是，每個人都一臉戒備。

    上一站……不對，估計幾站之前小偷就上車了吧，他真的是大意了，太久沒有坐公交，都失去了警覺。而阮述而就那么不動聲色地，替兩個人守了大半路程。

    阮述而剛剛是看見那第三只手都伸過來了，不得已才假裝摔倒以阻止，他正要站直身子，不料顧隨剛剛扶他的手忽然用力，把他整個人帶了過去。

    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拽到了更角落一些的位置，顧隨把相機往脖子上一掛，自然而然地換到外側(cè)。

    “你……”

    “換我守著吧，”顧隨伸手抓著車頂扶桿，把阮述而圈在一個安全的范圍內(nèi)，“歇會兒，你眼皮都快睜不開了?！?/br>
    “昨晚霓色換夜班的那個人睡死了打電話都叫不醒，遲到了一個多小時……”阮述而皺著眉，掩手打了個呵欠。

    顧隨用手指壓了壓他的帽檐，把那張疲憊的臉都遮住。

    阮述而不滿地嘀咕了幾句，很快就沒聲兒了。

    頭一歪抵在窗框上，真的是站著也睡著了。

    顧隨怕冷風(fēng)吹到他的頭，到時候偏頭痛，盡量悄無聲息地把那道窗縫給關(guān)上了。

    ＊＊＊

    起風(fēng)了。

    阮述而一摘下帽子，一頭亂發(fā)就被吹得迷了眼睛。

    “你戴著吧，”顧隨把背包換了個肩膀背，走到校門口該分道揚鑣了，“明天上課再還我?！?/br>
    阮述而猶豫了一下：“那，我回家了?！?/br>
    “嗯?！鳖欕S看著他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轉(zhuǎn)回來。

    “你幫我跟王新風(fēng)解釋一下，不是故意放他鴿子的?！?/br>
    顧隨笑：“我早就給他發(fā)了微信了，你放心。”

    阮述而“哦”了一聲，還是沒動腳步，半晌：“要不我們?nèi)ナ程贸渣c吧，這個點應(yīng)該還沒關(guān)門?！?/br>
    顧隨退后半步，看著他。

    “干嘛？”阮述而不解。

    “不，我去食堂，你回家去?！鳖欕S斷然拒絕。

    阮述而沒說話。

    “你是不是特別討厭欠別人恩情??？”顧隨搖頭，“你不欠我什么的，朋友之間相互幫忙不是正常的嗎？”

    朋友。

    這個詞對阮述而而言很陌生。

    他把王新風(fēng)、宋子舟，甚至戚小小都歸類為同學(xué)，朋友好像是出了社會的人才會使用的詞。

    不過，就他這樣的，也許出了社會也交不到什么朋友吧。

    可是他現(xiàn)在就擁有了一個朋友。

    一個剛認識沒多久，卻感覺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的朋友。

    阮述而并不打算否認這個詞?！澳恰夷軒湍闶裁?？”

    “?。俊鳖欕S怔了一下，“啊，要不你幫我拍照吧?！彼肫馂榱速I鏡頭，他不僅答應(yīng)三班幫他們拍籃球照，云夏她們幾個女生聽說這件事后也來跟他約拍。

    “拍照？”阮述而不知怎地想起顧隨那幾張偷拍照，一時有些不自在。

    “嗯，周末哪天不用打工？”顧隨瞧了瞧帽檐下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勁？“怎么了，不愿意嗎？”

    “沒，”阮述而簡短否認，“周日吧，周日我有空，我?guī)湍恪恼?。?/br>
    “一言為定。”定好時間，顧隨催促道，“快回去吧，你想直接回家，不就是要盡早跟你爺爺講清楚不能再去舊街市的事嗎？”

    這家伙，果然又在發(fā)揮半仙技能了。

    “回去好好和你爺爺談?wù)劊覀兛蓻]辦法每次都過去把他的貨都買下來。”說是這么說，但想到他爺爺那脾氣，顧隨自己都覺得難度不小。

    看著阮述而這回直接走了，顧隨才匆匆去食堂趕在人家收工前吃了碗牛rou面，回到宿舍時籃球練習(xí)賽當(dāng)然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整個宿舍臭汗烘烘的，他把大門打開，讓走廊的風(fēng)能穿堂而過。

    “比賽怎么樣？”

    “你猜？”王新風(fēng)說。

    顧隨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篤定：“你那隊輸了?！?/br>
    “切，少了你們兩個主力軍，這結(jié)果顯而易見好嗎？”王新風(fēng)沒好氣地接過他那袋板栗，幾個舍友蜂擁而至瓜分了。

    “你跟阿樹去哪了？”宋子舟一邊剝殼一邊問。

    “舊街市。”

    一聽這名字，整個宿舍的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