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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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述而原本還勸說顧隨把他送到高鐵站就好,結(jié)果車子還沒拐幾個路口,他就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顧隨拿到駕照之后多次自駕游,早已是老司機一枚,卻從未如此聚神會神地雙手握住方向盤,時刻留意著路況,決不允許任何顛簸和急剎。 副駕駛的座椅靠背被放平了,阮述而睡得不太安穩(wěn),一只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臂上,仿佛要確認(rèn)他一直在。 阮述而整個人被包裹在厚實的衣物中,只有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還帶著一點紅,是昨晚綢帶的痕跡。阮述而一示弱,顧隨就覺得自己的心變成了繞指柔,恨不得全天候全方位守護(hù)著他,不讓這人受一點點委屈。 阮述而再次醒過來已經(jīng)是一個多小時后,他睡眼惺忪地發(fā)現(xiàn)正準(zhǔn)備下高速了。 “正好,喝口水清醒一下?!鳖欕S把礦泉水遞給他。 阮述而一口氣喝了小半瓶。昨晚流了太多汗了……以及別的液體。 “要直接回醫(yī)院嗎?” 阮述而想了想:“南華路口那兒有個商場,我想先買點東西。” 顧隨打方向盤,拐了過去。 之前沒有車子,每天能拎的東西不多,阮述而一口氣把急需的暫時不急需的都買了,路過一個貨架時,顧隨拿起一包芝麻糖:“你爸是不是喜歡吃這個來著?”他記得那時候去阮述而家,看見桌上擺著這個糖。 阮述而沒想到他這都記得。 顧隨說:“拿一包吧,算是我的心意。” 大包小袋放進(jìn)后尾箱,顧隨開到醫(yī)院停車場,問:“你要我上去嗎?” 阮述而伸手覆在顧隨握著手剎的手背上,輕聲說:“你幫我提上去吧?!?/br> 掌心的溫度還有點高。顧隨知道,他雖然沒再說任何,但肯定還不舒服。早上能讓他示弱一句,說明是非常難受了。 顧隨恨不得所有東西都自己提著,最后阮述而只意思意思拎了捆抽紙,兩人走進(jìn)病房,嚇了阮森一跳。 阮述而被盯得很不自在,他一定能看出他全身衣服都不是自己的。但他剛把東西放下,護(hù)士就叫他去醫(yī)生辦公室,入院那么多次,醫(yī)院也知道誰是這個家里拿主意的。他不放心地回頭看,顧隨說:“你去吧?!?/br> 阮述而只好急匆匆出去了。 “你是小樹的高中同學(xué)吧……是不是顧隨?”阮森還是像以前那樣,老實又拘謹(jǐn),無意識地搓著手。 顧隨倒是很意外他還能說出自己的名字。 阮森要給他讓位,顧隨連忙擺手,自己從旁邊搬了把折椅。 上次在醫(yī)院碰到阮福生的時候,已經(jīng)覺得他骨瘦如柴,沒想到短短幾周,人就只剩下一把骨頭,躺在床上眼皮半睜半閉,也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著。雖然這樣想很殘酷,但顧隨看到這灰敗的臉色,仿佛死神的鐮刀已經(jīng)懸掛在頭顱之上,就意識到了阮述而為什么決定暫時不實習(xí)了——接下來大概并沒有太多可以花錢的地方了。 “年前做過一次介入手術(shù),當(dāng)時效果還挺好的?!比钌蟾攀桥吕鋱?,忽然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結(jié)果還沒過個春節(jié),就又送進(jìn)來了,醫(yī)生說只能保守治療了……也就上周吧,突然就急轉(zhuǎn)直下,老頭病情隨時有變,我不敢守夜,怕反應(yīng)不過來。小樹連課都沒去上,每天晚上陪護(hù)都得熬通宵,這幾天情況穩(wěn)定下來了,我才來換把手?!?/br> 顧隨想難怪,他都沒時間沒心思看自己的郵件了。 阮森很快又無話可說,顧隨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隔壁病床上的人在樂呵呵地看電視,音量開得特別大。 直到一股氣味讓他們都抬起頭來。 阮森更尷尬了,急忙站起來拉隔簾:“那個,同學(xué)啊,你先到走廊上等小樹,我?guī)屠项^換一下,很快就好……” 顧隨幫他拉另一邊簾子,說:“我來幫忙吧?!?/br> “那怎么行……”阮森臉都漲紅了。 “沒事,多個人搭把手?!鳖欕S挽起袖子,“我念書時也當(dāng)過義工的?!?/br> 阮森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從來就拗不過這些年輕人的堅持。 但他發(fā)現(xiàn)顧隨并沒有說謊,不僅沒露出半分嫌棄的神色,動作也很麻利,阮福生雖然瘦得沒幾兩rou,但畢竟是成年人的體格,平時阮述而抱起他的時候都很費勁,但顧隨顯得游刃有余,他和阮森配合得很好。 把簾子拉開,兩人重又坐在椅子上。 阮森很感慨:“小樹有你們這幫同學(xué)真是了不得,以前你們就時常幫忙?!苯?jīng)過方才的并肩作戰(zhàn),阮森終于沒那么拘束了,嘮起了家常,“你現(xiàn)在也在A市嗎?我記得你是本地人對吧?” “對,不過我現(xiàn)在比較多在S市?!?/br> “在那邊上大學(xué)嗎?” “我已經(jīng)畢業(yè)了,現(xiàn)在在做自己的工作室?!?/br> “哦,自己當(dāng)老板,那好啊?!比钌膊惶私夤ぷ魇沂亲鍪裁吹?,但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對哦,你們按理來說去年就該畢業(yè)了。小樹本來也該跟你們一樣的,不會到現(xiàn)在都還在趕學(xué)校論文,工作也沒著落?!?/br> 眼看他又埋怨起來,顧隨只好寬慰他:“高考失利是很正常的時候,復(fù)讀考上也是一樣的?!?/br> 但阮森卻露出迷茫的表情:“高考失利?” 顧隨敏銳地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 阮森還在追問:“是小樹跟你們這樣說的嗎?” 顧隨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 阮森忽然胸口急促地起伏,像是在抑制激動的心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樹再怎么委屈,都不會透露半分自己家人的事情……” 顧隨見他情緒突變,站起來正想找杯水讓他冷靜下來,猛然被阮森拉住衣角:“同學(xué)?!?/br> 顧隨低頭,見阮森把自己左手邊的衣袖拉了起來,他此刻的震驚非言語能形容。 掩藏在衣袖里的,是一道非??刹赖膫?,無需猜測,他知道這樣的傷疤是怎樣造成的,又意味著什么。 “怪我……”阮森的聲音在發(fā)抖,“老頭把自己的棺材本都交給我,讓我做點正經(jīng)生意,結(jié)果我卻輕信了一個老熟人,被騙得血本無歸……”他泄憤似的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等到小樹高考最后一天結(jié)束……我本來以為他去考試了,我就在廚房拿了菜刀,沒想到隔壁老吳突然從外地回來了……小樹在進(jìn)考場前接到了電話。” 顧隨明白了。所謂的真相。 “他們爺孫怕我再度想不開,帶我到完全沒有人認(rèn)識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其實我已經(jīng)慫了,不敢有下次了。大城市的包容就在于,往破舊的地方鉆去,魚龍混雜,沒人在意你是誰,打哪兒來。我反而找到了一份修車廠的工作,人家對我還挺好,老頭生病后請假也好請。我知道,人家也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兒子,夫婦倆是可憐我兒子……”阮森嗚咽著。 阮森說:“小樹崩潰了?!?/br> 顧隨想象不出來,“崩潰”這簡單的兩個字背后,隱藏著多大的悲傷與絕望。 “那時候你是不是一直有給他寫郵件?”阮森問,得到顧隨蒼白的點頭后,繼續(xù)道,“他那時候沒法出門,沒法見人,每天躲在房間里捧著手機看你的郵件,過了大半年,也不知道他看了什么,怎么想的,才慢慢走出房門,重新準(zhǔn)備高考。他真是本事,還是給他考上了本科,結(jié)果沒高興多久,老頭就查出肝癌了,他這大學(xué)四年,又開始為生存和病痛奔波勞碌,老頭這幾年做了幾次手術(shù),反反復(fù)復(fù)的,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小樹真的都是被我們拖累的……” 顧隨說不出話來,只看見阮森老淚縱橫地看著自己,近乎懇求:“小樹當(dāng)時沒跟你們道別一聲就斷了聯(lián)系,希望你知道真相,不要對他有心結(jié)……幾年前你是不是有一陣不給他發(fā)郵件了?他整個人都魂不守舍的,差點又犯病了。現(xiàn)在看到你又愿意跟他當(dāng)朋友,真好……真好……” 顧隨輕聲說:“我從來沒有不愿意跟他做朋友,即便不知道這件事我也……不會有任何心結(jié)。” “你是個有出息的年輕人,老頭以前有一次私下跟我說,說你是真正有胸襟有氣度的人,你能跟小樹交朋友,是我們?nèi)胰说母7?。嘿嘿,說實話,我就沒見老頭夸過誰呢?!比钌f著說著又咧開嘴笑了,“哎呀,你看我,難得有人來探望病人,我在這胡言亂語又哭又鬧的,等會兒小樹回來要怪我沒招呼好客人了?!彼鋈幌胱袷卣5拇椭溃闷饍蓚€蘋果說要去洗來吃,顧隨攔不住,就由他去了,想必他也是要趁機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顧隨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腦子里翻江倒海,指甲把手心掐出痕也無知覺。他無比懊惱,昨天在公園的時候怎么能對阮述而說出那樣過分的話。 忽然,他看見雪白的床單上,阮福生的手動了一下。 手指掙扎著,似乎在朝他的方向挪動。 阮福生依然是那副半睜半閉的模樣,看不出神志是否清醒,顧隨依稀看見眼皮下有淚光閃動。 顧隨握住他的手:“您還記得我是誰,是嗎?” 手指微微屈起,像是在點頭。 顧隨說:“您放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