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脫口，裴留書忽然感覺到一陣耳鳴，他的身體保持著不動，心里卻在瞬間兵荒馬亂到極點——這是在干什么，我為什么會說出這種話，這種程度的越界不在他能掌控的范圍內(nèi)，彥凜會覺得他在表白嗎……？

    如此一番激烈爭斗之后，裴留書忽然發(fā)現(xiàn)彥凜正安靜地盯著他，那種表情竟然和他在專注地盯著一缸金魚是一樣的。過了一會，彥凜忽然問：“你在生氣嗎？”

    裴留書的瞳孔不受控制地跳動了起來。

    他明明應(yīng)該在笑，而此時他感覺手腳冰涼，呼吸困難，臉上的皮rou像個裂開的面具，彥凜抬起手來，那只手越來越近，好像要將他的偽裝掰開，有一瞬間裴留書感到泄氣，但又有一種不隔著殼子被觸碰的渴望。

    彥凜一定不知道他在氣什么，就連裴留書自己也搞不明白。他只是被卡在某種情緒的死結(jié)里望著彥凜，彥凜試圖將他扯出來，他便重新將線頭扭起來——他想彥凜時時刻刻看著他，或者用某種手段把他鎖住，否則他依然會去以身試險，表面看上去像一只不長記性又壞脾氣的寵物。

    “好了，別生氣了?！睆﹦C的手心貼在裴留書的臉上摸了摸，裴留書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拽著蹭了好一會。彥凜輕聲說：“你想抽煙或者想跟別人出去玩我都沒理由攔你?！?/br>
    “那你會攔什么？”裴留書問：“如果我想找人談戀愛呢？”

    “不要?！睆﹦C干脆地說完，又覺得有點生硬，于是補充：“先不要……好不好？”

    “為什么？”裴留書追問。

    “……你要考試，先是藝考，然后是高考……我們還要打工，沒有那么多精力的，對那個人也不公平?！睆﹦C的回答完全在裴留書的意料之內(nèi)。

    “你說了不算?！迸崃魰又卣Z氣說。

    “是，我說了不算?！睆﹦C不再看裴留書，而是站起身來去取了外套穿在身上。他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在裴留書的注視之下緩慢地、一顆一顆將扣子掛起來，然后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昨晚看到樓下有家炸醬面，我們一起去吃吧?！?/br>
    裴留書沒說同意，而是跳下了床，跑到洗手間用力地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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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留書在心底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平靜或者瘋狂的可能，然而最后付諸行動的是——他坐在賓館前廳的沙發(fā)上看手機，等彥凜退掉房間之后，乖乖跟著彥凜走進(jìn)了他說的那家面館。

    “你開房退房很熟練啊?！迸崃魰f完就后悔了，他覺得這句話的語氣比桌角上的那一小壺白醋還要酸。

    “咳……”彥凜將臉往立起來的風(fēng)衣領(lǐng)子里面縮了一下，“在網(wǎng)上查了一下怎么開房，還……挺簡單的，把身份證給前臺就行?！?/br>
    裴留書摳著桌子上面一小塊凹痕，“咦，人家沒問你要什么房間嗎？”

    “沒有??？”彥凜愣了一下，接著冷哼了一聲，“你比我還熟練呢。”

    “哪有……”他這么說，裴留書立刻就不酸了，消氣的同時還覺得彥凜真的好可愛。兩碗熱氣騰騰的炸醬面被端上來，裴留書先是聞，又拍了兩張照片，這才將一次性筷子掰開，忽然說：“以前我爸總是帶我吃炸醬面。”

    彥凜的筷子停頓了一下，他將嘴里的面條咬斷，抬起眼睛看著對面的裴留書。

    他跟裴留書認(rèn)識太久了，他明白裴留書對陳芝淑的感情有多復(fù)雜，卻很少聽到他聊自己的生父，只知道他以前的工作是考古，說不好奇是假的，但彥凜不是喜歡挖掘別人秘密的人，因此從來沒有追問過。

    沒想到今天裴留書竟然會主動提起，彥凜將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安靜地等待著裴留書繼續(xù)說下去。

    “……干什么啊這幅表情?！迸崃魰鴮χ諝鈯A了夾筷子，笑著說：“其他的都不太記得了，那時候我太小了，他總是在外地，一年沒有幾天能回來，每次回來身上的衣服都很舊，舊到我媽換了工作以后不讓他到店里去找她，覺得很丟人。”

    彥凜點了點頭，陳芝淑那么愛面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也不奇怪。

    “我以前跟你說過，我媽還沒嫁給張叔叔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走回家嘛……我記得，有一天我在放學(xué)路上注意到有個人一直跟著我，一開始我以為是壞人，很害怕就加快腳步走，但是我加快腳步，那個人也跟著快走，我故意多繞了一條路，那人竟然也跟著我繞路……你能想象出來嗎，我當(dāng)時簡直要嚇?biāo)懒?。?/br>
    彥凜在腦子里想象了一下，確實很驚險，接著問：“但其實那個人是你爸爸？”

    “是呀，那時候我mama跟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婚了，我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一直跟著我來到了我家樓下，可能是看到了我們還沒搬家，這才忽然叫住我，然后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吃好吃的?！迸崃魰α艘幌拢^續(xù)道：“他問我有沒有喜歡吃的東西，當(dāng)時我的心里想著的應(yīng)該是肯德基麥當(dāng)勞之類的食品，但是對……沒那么熟的人下意識地就回答了一句‘我不挑食’，然后我爸爸問我喜不喜歡吃炸醬面，我說喜歡?！?/br>
    彥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裴留書面前的那碗面，“其實你不喜歡嗎？”

    “不是不是，我不討厭……我挺喜歡的，但不是那種總想著吃的程度。”裴留書為了證明自己真的不是討厭，還低頭喝了一口面湯，“但是……嗯……我爸爸可能真的以為我特別喜歡吃炸醬面了，后來他每次找我一定會帶我吃這個。”

    彥凜問：“你從來都沒有跟他提議吃點別的嗎？”

    “沒有?！迸崃魰χ鴵u頭，“爸爸能跟我見面的次數(shù)太少了，就算他帶我吃我最討厭的東西我應(yīng)該也會說喜歡的……你看，這么想的話炸醬面其實挺好的?！?/br>
    “那你討厭吃什么？”彥凜看了一眼裴留書面前的面湯，指了指被他撇到一邊的一小坨綠沫，“除了香菜?！?/br>
    “嗯……我不喜歡吃胡蘿卜，豆腐也不喜歡，但是有豆腐的湯可以，所有苦味的東西我都不喜歡……我還不喜歡有rou桂調(diào)味的東西。”裴留書說完這一串，湊近彥凜，壓低聲音道：“不許跟別人說啊……”

    “好?！睆﹦C答應(yīng)他，“不過為什么不告訴別人呢？連自己爸爸都不說?！?/br>
    裴留書有些迷茫地看了彥凜一眼，然后沉默了一會，“讓我想想?！?/br>
    “嗯?！睆﹦C低下頭，繼續(xù)吃飯。

    食物的熱汽和香氣被困在這間小小的面館，人的交談聲和食物的吸入生雜糅在一起，混成了一股廉價又溫?zé)岬臒熁饸庀ⅲ鉀Q完面前的食物，裴留書用紙巾擦了擦嘴道：“可能是習(xí)慣了吧?！?/br>
    彥凜抬起頭來，安靜地聽他說。

    “對我爸爸……現(xiàn)在我意識到了那個時候他其實是在討好我的，但小時候我覺得我應(yīng)該拼命討好他，不然我就沒有爸爸了?！迸崃魰α诵?，“至于其他人嘛，我不關(guān)心他們的喜惡，他們也不必關(guān)注我?！?/br>
    彥凜頷首，“但是你可以告訴我?！?/br>
    “嗯?！迸崃魰χ鴳?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