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搶個新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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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見山失眠了,還失眠好幾天了。 整晚整晚不睡覺,搬張凳子靠在窗口朝寨子山下望,看上去頗有望穿秋水那味。 寨子里兄弟們有的不知道發(fā)生了啥,還以為自家老大生了啥怪病,擔(dān)心得不行,商量著要不下山擄個大夫上來。 “放屁!”小甲一巴掌排在小乙頭上,“請,是請知道嗎?擄啥擄啊,真粗魯!” 小乙抱著腦袋,“好嘛好嘛我知道了,請,請。” 于是大伙便準(zhǔn)備著預(yù)備這就下山,寨子里的老廚娘沖他們搖搖手:“不用去不用去。” “余大娘你有啥主意?” 余大娘在寨子里待的久,連老大周見山都敬重幾分,妄論其他弟兄了。 余大娘說:“山下的大夫治不好大王的病?!?/br> “???” “那咋辦吧?” 大伙哄鬧起來,都在擔(dān)心寨主得了啥不治之癥。 “別著急啊大伙,”余大娘招招手示意大伙安靜,“大王他啊,得的是相思病。” “啥?相思???” 這下大伙愈發(fā)傻眼了。 沒錯,是了,周見山身強(qiáng)體健,二十幾年來生病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可如今他卻害起了相思病。 他雖然只見過對方一面,卻是驚為天人,就此春心萌動。 所謂“一見鐘情”大抵是這樣。 但他不知道對方是誰家小姐,更遑論其他。 這一病,便病了許久,終不得治。 — 轉(zhuǎn)眼已過數(shù)月。 近來聽聞山下首富家嫁女兒,送親隊(duì)伍恰要經(jīng)過山寨附近。 周見山了解到情況,于是召集了兄弟下山,預(yù)備去劫送親隊(duì)伍。 別的不敢說,首富嫁女兒嫁妝自不會少。 真不愧是首富,隊(duì)伍浩大,勢頭很足,但是戰(zhàn)斗力嘛,說實(shí)話,很差。 周見山他們一行人沒花多少功夫就擺平了送親隊(duì)伍的一干人等,開始清算著財(cái)物,將裝有金銀財(cái)寶首飾寶石的箱子往自家馬車上搬。 眼看東西搬的七七八八,周見山抽著煙,不經(jīng)意瞥見前面紅色的花轎,不由覺得有些奇怪。 聽說這首富千金嫁的是鄰鎮(zhèn)誰誰家的少爺。 他又聽說那少爺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正妻雖未過門,側(cè)妾姨太太和外室卻已經(jīng)養(yǎng)了好幾房,本人更是這附近風(fēng)月場所的???。 也不知道這首富是什么想法,竟舍得讓自己女兒跳這樣的火坑。 這不是最重要的,更奇怪的是,外面這么大動靜,這新嫁娘居然一點(diǎn)不見動靜,不見哭一聲也不見跑出來。 見周見山一直盯著紅花轎看,手下人不由得開口說:“怎么了大哥?是有什么問題嗎?” “大哥莫不是看到了這紅花轎也想找,找個媳婦…”有個不識相的起哄道。 “放你娘的屁!”臉蛋年輕稚嫩但實(shí)力不容小覷的周三水啐一聲道,“你以為大哥是你?” 那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閉了嘴,小心翼翼的去看周見山的表情。 周見山卻只是叼著煙,隔著升騰的煙霧眼睛還盯著不遠(yuǎn)處的大紅花轎。 這下周三水也有點(diǎn)拿不準(zhǔn)了。大哥難道真動了那樣的心思… 沒等他繼續(xù)往深處去想,便見周見山叼著煙瞇了瞇眼,抬起手一招,“過去看看?!?/br> 他便也不在多想了,招過幾個人跟在周見山身后,很快到了花轎前。 到了花轎前,周見山欲伸手去掀花轎的簾子,還未出手便被周三水叫住。 “大哥,”周三水叫住周見山,往前走一步自薦道,“我來掀吧?!?/br> 周見山看了他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于是周三水便越過周見山,走近花轎,隨后謹(jǐn)慎的抬手掀開了轎簾——— 周見山站在距離轎子四五步的地方,身前除了周三水還站了兩人,他的位置看不到轎中情況。 只見周三水彎著腰探身進(jìn)轎中,過了約莫半分鐘,迅速退出來,回他道:“沒有問題。只是…”話到此處卻有些遲疑了。 “只是什么?說下去?!?/br> 周三水遲疑了下,側(cè)開身子,“大哥你看…” 于是周見山便循著話向前走了幾步,走至轎前,借由周三水抬手掀起轎簾,周見山的視線得以看清轎內(nèi)情況。 火紅的嫁衣繡線精致,大紅蓋頭卻飛落轎門邊上。 此外,釵珠歪斜,頭發(fā)微散。 不知是經(jīng)歷了什么。 而當(dāng)周見山的視線下移,看清釵珠青絲下那張臉時,他整個人瞬間愣在原地。 見周見山久久愣住說不出話,大伙都有些奇怪。 周三水開口試探道:“是有什么問題嗎大哥?” 周見山愣著不動,只是說:“捏我一下?!?/br> “???”周三水人傻了,大哥這是啥要求???遲疑著,他沒敢動手。 “快,三水,捏一下我,趕緊。” “那,那好吧,”由于周見山再三要求,周三水也不敢違抗,只得應(yīng)下來,“…大哥,是,是你讓我捏得…” 他心虛的小聲嘀咕著,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周見山胳膊上用力一擰。 隨后立馬松了手,并迅速開始反思用的力氣是不是大了大哥會不會以為他在趁機(jī)報(bào)復(fù)云云。 但周見山卻笑了。 周三水和其余人都以為自己看錯了,于是連忙搓搓眼睛。 然而一睜眼就看見周見山在笑。 是真的笑,發(fā)自內(nèi)心的那種笑容,眼睛里還有光,像是撿到啥奇珍異寶似的。 太怪了,真的是太怪了。 大伙都傻眼了,一個個呆在原地,大氣不敢出。 周見山轉(zhuǎn)過頭來,笑容滿面,“好啊,真好,真好啊?!?/br> “啊?”周三水難得不知所措,“大哥…” “什么意思啊大哥?” 周見山回頭看了眼轎子,眉眼含笑,“寶貝?!?/br> 寶,寶貝? 寶貝不都搬到車上去了嗎? 這里面不是只有一個不省人事的新嫁娘嗎哪來的什么寶…—— 等等。寶貝…新嫁娘…寶貝… 所以寶貝等于新嫁娘! 得出結(jié)論的一瞬間,周三水瞬覺震撼了靈魂。 “大,大哥你是要…”周三水口齒不清,他看看周見山又看看轎子,“…她…她她…要她?” 周見山不滿道:“什么她她她…叫嫂子。” ???嫂,嫂子??? — 直到周見山叫人把新嫁娘抬上馬車跟他坐一架車并且到了山寨將人安置在睡房里后,周三水還是感覺有點(diǎn)不太真實(shí)。 嫂子….他,他們有嫂子了。 一個大哥從路上撿回來的不省人事的新嫁娘… 不是說大哥情寄不知山下哪家漂亮小姐,還一路害相思病到現(xiàn)在嗎…怎么在路上撿了個新嫁娘就成他們嫂子了。 坐在門口想了許久,周三水也沒想清楚。 他無聲的嘆口氣,搖搖頭。 成年人的世界啊,復(fù)雜,復(fù)雜,真的是復(fù)雜。 男人啊,多變,多變,真的是多變。 “在想啥呢?”還沒感慨完,有人從背后拍了周三水腦袋一巴掌。 周三水最討厭別人動他頭,這一巴掌激得他一下子從地上彈了起來,不滿道:“誰,誰??!…” 話沒說完,一回頭看到周見山的瞬間就戛然而止,迅速換上一副笑臉:“大,大哥…是你???” 周見山并不追究,只是說:“不是讓你去準(zhǔn)備熱水和熱湯嗎?怎么還在門口坐著?” 見周見山不追究,周三水膽子也回來了,笑嘻嘻的說:“已經(jīng)跟余大娘他們說了,說是已經(jīng)著手準(zhǔn)備了,估計(jì),這會兒就快好了…” 周見山點(diǎn)點(diǎn)頭,又說:“去灶房看看?!?/br> “嗯好,”周三水雖然不知道大哥在急用啥,卻還是干脆應(yīng)了一聲,便要麻溜往灶房去。 然才一要走,便見灶房處的小孩兒便端著熱水熱湯過來了。 一一問過周見山和周三水的好,小孩兒問:“大王,水和湯都是端進(jìn)房里去嗎?” “不用,”周見山拒絕了,又主動伸手都接了過去,“回去干活吧?!?/br> 小孩兒得了話便就回灶房去了。 見周見山端著熱水和熱湯進(jìn)房,周三水忙伸手為他推開了門,又問:“大哥,要我?guī)兔幔俊?/br> “砰!” 回應(yīng)他的是冰冷的門板。 摸摸差點(diǎn)被磕破的鼻子,周三水郁悶的轉(zhuǎn)身轉(zhuǎn)回前院去,遇到周四木。 周四木長他三歲,功夫和他差不多,腦筋卻要比他活很多。 這是周見山說的。 于是他決定向周四木求助。 誰知他將事情原委講給周四木聽以后,周四木眉頭一皺,罵了他一句“笨蛋”便黑著臉走開了。 周三水望著周四木離開的方向,愈發(fā)不解。 所以,所以為什么大哥不要他幫忙? 周四木說他是“笨蛋”。 所以是因?yàn)樗繂幔?/br> — 那邊,還是孩子的周三水還在郁悶自己笨也不怪自己大哥為什么不要他幫忙。 這邊房里,周見山端著熱水熱湯將周三水無情關(guān)在門外后,就端著熱水熱湯放到桌上。 新毛巾浸透熱水,又用手攥得半干不滴水,周見山輕手輕腳的卸掉新嫁娘頭上的釵珠,又輕輕撥開額前鬢邊的頭發(fā),才用毛巾給她擦臉。 真的是好漂亮啊。比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張臉都來得漂亮。怪只怪他沒讀什么書只識得幾個大字,不能像那些多情文人一般用些優(yōu)美詞匯詩句來形容。 不過就是識得字,他想,也沒有什么文字可以準(zhǔn)確描述這樣漂亮的一張臉。 話本里的仙女大概就是這樣…不,周見山想,這張臉是要比天上的仙女更要美上許多的。 皮膚好白啊,他都不敢用什么力氣,生怕不注意就給掐紅碰紫了。 睡著的樣子也好美,但是醒著會更漂亮,因?yàn)橛幸浑p漂亮得會吸人魂魄的眼睛。他見過的。他的魂魄也被吸走了的。 他曾以為再見不到了。 但他們又遇見了。 穿著火紅的嫁衣重新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占山為王,搶劫銀錢,但從不搶掠女子。 這是他的原則。 他破戒了。 因?yàn)樗奕肆?。嫁給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鬼。 他做不到讓她嫁給別人。何況是個惡鬼。 不管怎樣,上頭既然安排他倆重逢,那他便認(rèn)定是上天賜予的緣分。 既然知道了是首富的女兒,周見山便也知道了名字。 沈云苓。 真好聽。 盡管沒什么文化,周見山還是覺得十分相配。 云苓…云… 可不就像云似的白白的,軟軟的。 就是不知道沈云苓被喂了什么,雖然知道沒有生命危險(xiǎn),可就是久久不見醒來,這可急壞了周見山。 一睡三日,周見山除了自己也不許旁人服侍。 最后還是余大娘出馬,她說:“大王啊,這天大悶熱,總是睡一處容易捂出汗瘡。” 周見山一尋思確實(shí)是這個道理,有些著急,擔(dān)心真給沈云苓捂出問題,可是他既不放心其他人,又覺得自己去脫姑娘衣服不像話。 余大娘道:“云苓姑娘是個女娃,又跟俺老婆子兒女一般大,大王不妨讓俺老婆子去給云苓姑娘擦擦身子換件干爽衣服,也免得捂出汗瘡來生出許多麻煩…” 周見山同意了。 于是余大娘換了身干干凈凈的衣服,端著熱水拿著周見山特地讓人下山買。 時間滴滴答答的走過,房里倒是平靜,只傳出嘩啦水聲。 突然,房里發(fā)出異響,夾雜著桌凳物件倒地的聲音和余大娘焦急的聲音。 周見山心里一驚,當(dāng)下顧不得多想,伸手將門一推便跨步進(jìn)了門。 才一進(jìn)門便有人撞了上來,低頭一看,竟是余大娘。她額上出了好些汗,看上去有些狼狽。 像是受了驚,忙不迭的往后退,一時不防這才撞到周見山。 余大娘抬頭見是周見山,也是一驚,想要說些什么,然而沒等她說些什么,周見山便急著先開了口:“發(fā)生什么?” “啊——啊—” 沒等余大娘回答,周見山便被突然響起的尖叫聲驚擾了思緒。 他下意識的抬頭循著聲音看過去——— 看到聲源的一瞬間,周見山瞬間明白了。 沈云苓衣衫不整,發(fā)絲凌亂,新嫁衣?lián)Q下放在床邊凳上,新衣裳卻未穿上,內(nèi)里褻衣半解,露出一截白潤的玉肩和隱約的小塊胸脯,此時正抓著被單遮掩身子,漂亮的臉上盡是驚恐… 對上周見山的目光,沈云苓更是驚恐,瘋狂抓著被單往里蜷縮身體,漂亮的小臉上血色盡失,頰上隱約有些眼淚… 周見山未料到此番情況,亦是驚到,接著便迅速移開視線,驚慌的往后退著步子,嘴里說著:“對,對不起…”連忙退出房間去。 余大娘也未想到,可事情既已發(fā)生,她就得想法子補(bǔ)救。 “別怕別怕,姑娘別怕,俺老婆子不是壞人,不是壞人…” 沈云苓梨花帶雨,驚恐難安的縮在床角,眼里盡是防備。 “他,他也不是壞人…” “姑娘你不知道,你睡了好些時間,這日子天大悶熱,是擔(dān)心你捂出汗瘡這才讓俺老婆子給你擦身換衣服…沒有壞心也不是壞人…” 許是想到了什么,沈云苓安靜下來,只是仍然防備的看著余大娘。 “姑,姑娘…”余大娘見她冷靜下來,于是嘗試著又過去,“我,我繼續(xù)給你擦…” 話沒說完,又被沈云苓尖叫著打斷了。 余大娘看出來,問:“姑娘是…不想要老婆子給你擦身換衣服…?” 沈云苓停止尖叫,驚懼的眼神點(diǎn)了點(diǎn)了頭。 “既然姑娘不想要老婆子服侍…那老婆子這就出去了…衣服在你手邊,熱水和毛巾在桌上?!?/br> 交代清楚,余大娘退出房去。 周見山還在門外,只是站到屋檐下去,沒在門邊。 沒等余大娘主動過去,周見山便忍不住自己走了兩步靠了上來,“怎么樣了?” 余大娘看出周見山眼里隱約的不安和擔(dān)憂,于是搖搖頭:“云苓姑娘沒什么大的問題,就是受了點(diǎn)驚,自己緩緩也就沒事了,大王不必過于擔(dān)心?!?/br> 聽了余大娘的話,周見山懸著的心這才往下放了放。 然而沒有放到地上,余大娘便又有些遲疑的開了口:“大王,有件事,老婆子不知道該不該講…” “講。” 余大娘醞釀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云苓姑娘,可能,…不會說話?!?/br> 不會說話。 換句話說,就是,啞巴。 此話一出,余大娘感覺空氣都凝固了。 她站在大王旁邊,隔著升騰的煙霧看見大王的臉,像廟里的山神,堅(jiān)毅凌厲,又巋然不動。 不知空氣凝固了多久,周見山吐出一口煙圈,取出嘴里的殘煙。 他低下頭,用指腹掐滅殘煙。 殘煙無聲落到石階上,周見山低著頭笑了一聲,說:“挺好的。我挺喜歡安靜的。” “下去吧,準(zhǔn)備點(diǎn)好消化的,盡快弄好了端過來?!?/br> 領(lǐng)了吩咐,余大娘忙不迭去了灶房。 周見山站在屋檐下,門后是緊閉的房門。 他無言的摸出新一根煙,然后點(diǎn)燃。 隔著升騰的煙霧,他看遠(yuǎn)處青黛的群山。 云苓剛剛是不是被自己嚇壞了? 會不會就此討厭他哇? 不要啊——— 周見山越想越不妙,越不妙越想。 狠狠咬斷嘴里新燃起的煙,他有些郁悶的背著手游去了前院。 然后在哪兒遇到了還在不懈求知的周三水和不堪其擾的周四木。 “四木哥,真的是因?yàn)槲冶克源蟾绮挪蛔屛規(guī)兔Φ膯幔俊敝苋笾艨省?/br> 周四木深知回答是的才能避免其他更多問題,于是顧不得這樣會傷害到年少不經(jīng)事的周三水,肯定的點(diǎn)點(diǎn)頭:“沒錯,是的,因?yàn)槟惚俊!?/br> 盡管這個回答他這幾天以及回答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數(shù)不清多少遍了。 果不其然,他的話音才落,周?打破砂鍋問到底?到了黃河也心不死?三水又開口了,再次問出那個同樣不知道問了多少遍的問題:“我真的很笨嗎?有多笨?那要怎么才能改變呢?是不是只有變得像四木哥一樣聰明大哥才會讓我?guī)兔δ???/br> 周四木,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