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速之客
十二點俱樂部 袁林青對準了那只白色桌球,球棒在手指上架得好好的,正要擊過去就注意到另一個人進了桌球室里來。又是一個西裝穿得很齊整、但是身材卻粗壯得與那套西裝殊不配合的人,似乎是一個打架為職業(yè)的人,連帶先前來的兩個人,一共三個人??慈齻€人的打扮都是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他們并不是進來玩球的。他們只站在三個不同的地方,只是站在那里,嘴巴一動不動的,似乎是在嚼著檳榔之類東西。 他們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 袁林青一捧擊出去,白球撞中了一只黑球,黑球連續(xù)把二只黃球擊進了二個不同的袋里,打得很不錯! 他的對手把球捧放回架子上?!霸智啵疫€是先走吧,這一局我輸了?!?/br> “但你沒有輸?!痹智嘣尞惖乜粗2诲e形勢是壞一點,但玩一千塊一局的桌球,沒有理由那么容易放棄。 “我有一點事情忘了辦?!辨i頭說,“我們明天再算帳吧?!比缓笏愦掖业刈吡恕?/br> 袁林青聳聳肩,低下頭來,再擊出一捧,又把一只綠球擊進了袋里。他其實也并不太詫異。和他對手的家伙是個常常在黑社會中混的人,正如袁林青,他也看出了這三個大漢是來這里向某一個人找麻煩,但與袁林青不同,他不是一個做歪心事的明人,所以他覺得還是及早離開這里好了。袁林青慢慢地移到桌子的另一邊,又舉起球棒瞄準,這時就發(fā)現(xiàn)其他在桌球室的人也陸續(xù)地離開了。 靜悄悄地,但是卻離開得快,袁林青仍然留下來,他正在玩一局桌球。起碼,他應該玩完了再走。 于是他繼續(xù)擊球。起碼,連續(xù)不斷地,如把球連續(xù)全部擊落到袋中了。他不禁自滿地微笑。這不是和職業(yè)球手一樣嗎,他那一千塊果然是贏定的了。 他接著就注意到那若大的桌球室內(nèi)已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連那匯分員也不知道溜到那里去了。那三個壯大的漢子,仍然站在三個地方,三個離開這里的門口前面。 這三個沒有看袁林青,但注意力顯然是放在袁林青身上的。 人人都走了,只剩下袁林青一人,那么,他們的目標究竟是誰,就不難猜到了,袁林青頸背上的汗毛豎起,難道他們有手槍揣在下面,而他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一句是至理名言。 袁林青打了一個呵欠,放下球棒。 由于三個出口都給這三個人守住了,袁林青只好走向第四個出口,這個門口的上面雖然有著綠色的“出口”字樣,其實只是通進洗手間而已。 那三個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并沒有跟上袁林青,反正,袁林青的外套還掛在一角落的鉤子上。 袁林青入了門內(nèi),通向一段短短的走廊,推開洗手間的門,踏進去,就松了口氣。 洗手間的窗子是沒有鐵柵子的,這樣就方便得多了。并不是害怕和三個大漢交手,他只是覺得情形對他不利。 他們?nèi)齻€人,而且又有槍,他如果扛著把毛瑟,他一定大殺四方,可他卻是手無寸鐵,一點準備也沒有,還是逃走比較好一點了。 袁林青迅速地鎖上洗手間的門,便走了進去,推開窗子,向下面望望。那下面是一座方形的小臺階,那積了不少從樓上丟下來的垃圾,而通下臺階的唯一可扳爬的東西,就是一條長滿了鐵銹的水管。 袁林青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那件襯衣,是價錢最貴的一件,不過,也似乎沒有什么辦法可想了,于是他跨上窗沿,扳出去,就沿著那條生銹的水管爬下去。 那桌球室不過是在二樓,爬下去并不很困難,尤其以袁林青的身手來說。不過,衣服與身手并無關系,當他到了樓下時,他那件白襯衣已經(jīng)臟得要命了。 樓下是一間角子老虎場,里面設置了各種各樣的老虎機,場內(nèi)站滿了人,紅燈綠燈亂閃,機器咔咔動,特質(zhì)的硬幣叮當響。 沒有人注意袁林青從臺階的門口踏進來,也沒有什么人注意袁林青從大門走出去。 袁林青匆匆通過人行道,便愣住了,他摸著后腦。怎么了?他那部黑色的轎車明明是停在這里,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翼而飛了,占了他那個停車位的是另外一部黑色的大越野。大概開著冷氣設備,所以車窗是關著的,白茫茫一片看不清車內(nèi)情況。 一張臉在車內(nèi)向他窺視,是一個男人的臉,鼻子架上一副金色邊框的眼鏡。 袁林青上前一步,低下頭,做一個手勢,那車窗玻璃降低了。 “小兄弟。”袁林青吶吶地問:“請問你是什么時候到的,我的意思是——你相信嗎,我的車子本來是停在這個位置,但是現(xiàn)在卻不見了!” “我相信你?!蹦悄腥酥S刺地說。這時袁林青注意到他是一個相當俊俏的男人,皮膚很白,穿著一件規(guī)整得當?shù)臈l紋西服套裝。 他繼續(xù)說:“我占了你的車位,我就應該送你回家了,是不是?” 袁林青襲示尷尬。他回頭望望那桌球室的出口,那三個家伙隨時會追出來的。他沒有時間選擇。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痹智鄬δ悄腥俗髁艘粋€十分奉承的微笑,“那就麻煩載我一程吧?!?/br>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袁林青雖然是一個英俊魁梧講究衣著的人,這一次恐怕卻不能給他如何好的印象了。 最不爭氣的大概就是那件骯臟得不成樣子的白襯衣。 “你是俱樂部的修理工人嗎?”他瞇著眼睛笑著問。 “不”袁林青連忙申辨:“我不是——我只是——但你應該是不會明白的,總之今天算我點兒背的一天?!彼f著就伸手要把車門拉開。但那男人伸手指指前面:“你還是和司機在一起吧!” 袁林青雖然覺得有點侮辱,但一想似乎又沒有什么不對,他們可不是朋友,看他似乎是個講究人,自己的身上這么臟,萍水相逢肯給他上車已經(jīng)是做了好事,算人情了。 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低頭看了一眼前座之內(nèi),看見里面果然坐了一名司機。 袁林青把車門拉開,坐了前座,和那司機并肩。 “我們走吧!”那男人在后座里說。 車子開動了,向前駛去,在桌球室的門口那三個打手仍然未曾出現(xiàn)。袁林青松了一口氣。 那部汽車的馬達發(fā)揮了優(yōu)良的性能,圓滑而無聲地滑過馬路,行駛了一段路,袁林青才想起他還沒有告訴司機他要到什么地方去的。 “我要到——”他說。 這時,他忽然吃驚地發(fā)覺,車子原來轉(zhuǎn)了一個圈,回到桌球室那條街上了,而且漸漸向桌球室門口靠近?!拔梗鹊?,兄弟。”袁林青焦急地說:“我們可以不走這條路嗎?” “朋友?!蹦悄腥苏f,“這車子當然是先載我后載你,由于這是我的車子,我正打算到那里玩角子老虎機,等我下車以后,你要司機送你到哪兒都可以了!” “但——但是——”袁林青吶吶著。 正在這時就看見那三個大漢正從桌球室的門口出來,仍然機警地東張西望似乎要找尋袁林青的蹤跡。站在最后的一個,手里還拿著一件外套,就是袁林青留在桌球室里,來不及拿走的那一件。 “唏?!痹智嘟辜钡亟衅饋恚骸拔覀儎e在這里停車好嗎?”他轉(zhuǎn)過身來,十分意外地發(fā)覺那個男人手上已經(jīng)有一把手槍,槍嘴就擱在椅背上對著他。 “你——也是?”袁林青苦著臉問。 “是的。”那男人吃吃地笑?!八袁F(xiàn)在,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br> 那部車子的司機卻是一臉木訥的表情,就像他完全什么也不知道,而他的責任只是開車而已。他把車子在桌球室的門口停下來了,那三個大漢為首的一人便把前座的車門拉開,把袁林青的外衣向袁林青一丟,然后熟練地搜了一遍袁林青的手上。沒有武器。袁林青并不是來這里向人尋仇的,平時他并沒有攜帶武器的習慣。 搜不到武器,便把身子退回去,然后關上車門。坐進了后座,和那男人一起。 把門關上,車子開動了,離開了桌球室的門口。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袁林青問,“你們一定是認錯人了,我是昨天剛來這里的?!?/br> “我們沒有認錯人,”那男人說,“你是剛到此地。鬣狗,名字叫袁林青,不是嗎?” “我——有什么對不起你們的嗎?” “有人想和你談談?!?/br> 袁林青閉住嘴,一邊思考著怎樣擺脫他們,汽車載著他們朝郊外駛去。 前邊高速公路上駛來兩輛轎車,而后面一輛正準備超車。袁林青沉思著,不動聲色,當汽車稍微減速時,他冷不防打開車門,弓身跳下車去,一骨碌滾下路邊的斜坡,幸虧是草地,才不至摔傷。這時,上面已聽到汽車停下,打手們正朝這邊追來。 袁林青趕緊急跑幾步,正巧小路上迎面駛來一輛的士,他趕緊攔住打開車門,說了一個地址,司機把車子發(fā)動了。袁林青回頭看了看,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追來,才松了口氣。 袁林青把身子靠后,想清楚這件事。但他卻想不出那人是為什么找他。謝意失去聯(lián)系后,他還是這么久以來首次到密支那這城市來,他不是來追蹤什么的,他只是來這里玩,等一等謝意,順路探探道里的朋友吧。他喜歡插科打諢,調(diào)侃或追好看的女人或男人,但來的時間太短,他沒有機會做這種運動,因此他也不能是誤碰了別人的妻子而被別人尋仇的。 他來這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探鎖頭。鎖頭就是和他打桌球的那個人,一個桌球迷,也是一位老朋友。袁林青和鎖頭一起吃過一頓晚飯喝過一些酒,便相約去打一千塊一局的桌球。而鎖頭那家伙,竟然把兄弟給扔了。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就是,那三個到桌球室來的打手一定是本地知名的人物,不然不會他們一出現(xiàn)就把個桌球室的人都全部嚇走了的。 車子停下來,袁林青要到的地址已經(jīng)到了。 袁林青付了車錢,推門下了車,車子便開走了。 站在行人路上,袁林青抬頭向上張望一下,面前是一幢四層高的舊式老樓,現(xiàn)在三層都是黑的,只有頂摟卻是仍然亮著燈。 袁林青點頭,便走進了樓梯間,沿著接梯上樓而去。到了頂樓,他伸手去按門鈴,手按在鈴上就不再放開,門鈴在屋內(nèi)大響起來,而且響個不停。 有腳步聲從屋內(nèi)傳出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不耐煩帶點恐慌地叫著:“唏,怎么了?”接著貓眼里有人看了看,門卻沒有馬上打開,似乎門內(nèi)的人遲疑起來了。 “開門,媽的!”袁林青喝道:“你要我進來嗎?” 門開了,站在門內(nèi)的就是鎖頭。個子胖胖的鎖頭站在那里,嘴里吊著一根煙,打量著袁林青,臉上是一副尷尬的神色?!爸x天謝地,沒缺胳膊少腿,你小子居然還是好的!”他低聲說。 “不錯,謝天謝地?!痹智嗖恍嫉卣f,“我差點就不好了!”他一手推開鎖頭踏進屋內(nèi),“唏,你有酒嗎?老子必須要喝一杯定定神!”在鎖頭手指地方向,他已注意到放在廳子一角落里的酒柜,便自己過去斟了一杯。 當他轉(zhuǎn)過身時,鎖頭仍然在那里看著他,一臉都是尷尬。袁林青說,“你欠我三千塊,鎖頭,第一局你輸了,第二局你中途退出,但我還是一口氣打完,第三局你棄權作敗!三千塊,你付錢還是道上規(guī)矩砍手指?” “我——”鎖頭吶吶地用舌頭舔著嘴唇,“你是怎樣脫身的?” 袁林青毫無幽默感地吃吃笑?!澳愎皇莻€好兄弟啊,看見有人找麻煩就開溜,要是災難臨頭,你不得把最好的兄弟丟出去給你當墊腳石,自己保命了?而這兄弟還是救過你命的好兄弟!你還想問關于這件事的情報嗎?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鎖頭聳聳肩。 “告訴你也行?!痹智帱c頭,“我告訴你,但三千塊你得先給老子拿來!” 鎖頭手伸進袋里,似乎很不舍得,但結果還是掏出一沓大額鈔票來,遞給袁林青,袁林青也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了。然后便告訴鎖頭他脫身的經(jīng)過。 鎖頭聽得目瞪口呆。 “現(xiàn)在輪到我來問你了?!痹智嘀v完之后又說:“那幾個家伙究竟是誰派來的?”當鎖頭遲疑著時,袁林青就搖起頭來。“鎖頭,胖子!”他的嘴巴發(fā)出唧唧的聲音,“得,你小子可別想騙我,我告訴你,我知道你心知肚明。第一,你是一個以買賣情報為生的人;第二,假如你不認識他們,你不會一看他們就跑?!?/br> 鎖頭困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我不知道你究竟闖了什么禍,袁林青,但你一定是闖了什么大禍,因為來找你的那幾個人啊,他們是馮冀遠的手下!馮冀遠!” 袁林青低低地吹了一聲口哨:“你是說那個馮冀遠?” 鎖頭點點頭:“整個三角地域難道還有第二個馮冀遠?” 袁林青把鎖頭的酒瓶奪過來,喝了一口,這是相當正常的反應。除非沒有聽過馮冀遠這個名字,否則,任何人知道了馮冀遠在向自己尋仇,都需要喝一口酒定神的。 “這些全是免費情報?!辨i頭說,“喝酒沒有用的,你這剛才是逃脫了,算是你運氣好,這種運氣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所以我建議你馬上立刻就動身,離開這里,坐第一班船或航班離開這里。” 袁林青忽然對鎖頭微笑:“或者你替我安排一架私人飛機或者一只走私船離開這里。你知道,機場碼頭可能已經(jīng)有人等著我了?!?/br> “別別別?!辨i頭搖頭,“我可不想死,在密支那那個人能跟馮冀遠作對?包括克坎邦!” “雖然我救過你的命也不行?”袁林青諷刺地看著他。 鎖頭苦著臉:“我不像你,是個習慣回收的人,一腔孤勇沒地方使。而且如果你快點動身,他們可能來不及截住你!” “算嘍。”袁林青聳聳肩:“反正我又不打算離開,到哪兒可以找到這個馮冀遠?” “你不要命?!”鎖頭恐怖地說。 “鬣狗還用不著你救命?!痹智嗖恍嫉匚⑿χ骸澳阒灰嬖V我說行了,難道你想跟你的好兄弟收情報費嗎?” “你找不到他?!辨i頭說,“他要找人隨時都可以,但找他幾乎不可能找到!” “哦?”袁林青微笑。 “馮冀遠在三角地域這塊地界幾乎是王?!彼c點頭。 “很好,鎖頭,老朋友,現(xiàn)在你再免費供應我一份情報,為什么馮冀遠會找我麻煩?”鎖頭毫無笑意地扯著臉皮:“你在和我開玩笑吧,袁林青。你自己會不知道?” “你告訴我啊?!?/br> “我可不知道?!辨i頭搖頭:“我根本不知道有這一件事,不然的話,你覺得我還會和你一起去‘十二點’打球?” “什么時候可以查到?” “明天?!辨i頭憂愁地看著他:“但,明天恐怕你已經(jīng)玩完了!” 袁林青轉(zhuǎn)身走到門口,拉開門:“很好,明天我打電話給你?!?/br> “雞蛋碰石頭的事,傻子才干!” 但袁林青已經(jīng)關上門走了。 袁林青當然是住酒店的。而且他住在一家本地一流的大酒店,連走廊都鋪了幾寸厚的名貴地毯,周邊放著價值不菲的佛像木雕和移植的棕櫚盆栽。 袁林青從電梯里走出來。在與走廊盡頭的柜臺侍者碰面時,那個侍者對他微笑著:“袁林青先生。”她說:“你的男朋友已經(jīng)等了很久!” “男朋友?”袁林青瞪目看著她,用緬語對話問:“什么男朋友?” 那侍者有些尷尬:“你不知道?那位戴眼鏡的先生,干凈利落的短發(fā)——他說你約他來的,他還在你的房間里!” 袁林青有點不高興。這不合規(guī)矩,有些扯淡。這樣一家酒店,不應該讓阿貓阿狗擅自進入客人房間才對。 不過,這可能是一個好看乖巧的男人?好看乖巧的男人做起事來特別方便,許多明明不合規(guī)矩的事他都可以做,而且,很可能他向侍者塞了一張鈔票之類。 “對不起,先生,”侍者狼狽起來:“我不知道......” “不要緊?!彼麚]揮手:“只有他一個人嗎?” “是的?!?/br> “我去打發(fā)他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