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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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學期結(jié)束之前,高一三班發(fā)生了兩件事。 一是他們班上那個總是耷著眉垂著頭,一副網(wǎng)癮少年模樣的梁子柏轉(zhuǎn)學了。也有流言說,他是被當場逮住宿舍偷竊而被退學的,男生間傳得有鼻有眼,但畢竟沒有官方通報,誰也說不出真假。 第二件事,是逐漸流行的另一個傳言。他們班上那個看起來很俊氣,安安靜靜的男生季云羅,居然是二年級“那個人”的弟弟。 一開始注意到這件事,是那個人出現(xiàn)在他們班級走廊外面的頻率變得太高了,二年級和一年級不在一棟,不可能是路過,只可能是來找人。 坐后排靠窗的女生在八卦時發(fā)誓,她親耳聽到季云羅管那人喊“哥”。 但傳言之所以還是傳言,并不是因為沒人敢問,而是因為比起這件事,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占據(jù)他們的心力。 快要期末考了。 這對即將升入高二,面臨分科的所有高一生來說,都是一件值得繃緊神經(jīng),背水一戰(zhàn)的事情。 做不完的英語,謄不盡的錯題,翻來覆去背也總會磕巴的長篇文言文,別人痛恨的,讓云羅借這兵荒馬亂得以喘息。 他成績只是中上游,在身體允許范圍內(nèi)最大程度努力,也很難保持在年紀前五十。沒有人苛求他,但他好像就是背負著旁人看不見的期冀目光,一定要按部就班走下去。 仿佛這世上還有人會為他光明的前程鼓掌。 宋晏程不讓他熬夜,但除了剛搬過去那幾周,也很少會臨時打亂云羅的學習作息。他們更多時候在書房相對而坐,沐浴著同一盞夜燈,一個坐得端正,想好久才下筆,一個散漫在習題冊上寫劃,桌下膝蓋相抵,小腿半伸把對面圈起。 偶爾也在書房的地毯上做。他們有了大把共處的周末,吃飯,睡覺,做題和講題,少了看電影的娛樂,就用zuoai來補償。 那天花板上的紋絡纏纏繞繞,怎么也數(shù)不清,男生剪了寸頭,埋在他腿間毛茸茸的,云羅失神去抓,反被扣緊指根,弄濕過好幾次那人隨手亂放的期末測試卷。 做完才發(fā)現(xiàn),他看著濡皺的試卷不知道該怎么辦,宋晏程就先扯紙?zhí)嫠羶羯砩衔锤珊缘木嵘纤?,扮回那個純白的乖學生。再無所謂地把試卷揉成團,接個吻,繼續(xù)各做各的。 有人陪著,繁冗無聊的復習好像也成了一件快樂的事情。 云羅也發(fā)現(xiàn),他從小就名列前茅的晏程哥哥,長大后動不動缺課,習題試卷看心情寫,依然長期占據(jù)大小考年級前五的二年級“那個人”,其實不太擅長講題。 很多復雜公式和輔助線的排列組合,在他眼里就像本能,考試都不耐煩寫太多過程。但每每注意到云羅咬著筆,發(fā)愁配不平方程式的時候,宋晏程還是會抽出筆,胸膛抵住他后肩,在草稿紙上從錯誤的一步開始推翻重演。 像一場生物入侵,一個人的教輔材料漸爬滿兩個人的筆跡。 周末以外,沒有多余留給那人的時間,但那人竟也肯配合,每晚臨睡前陪他抽背各科知識點。有時候云羅自己都開始犯困,聲音一點點小下去,卻依稀察覺那人低頭親吻他的耳廓。烘熱的胸膛靠近,身體好像就收到了“可以安心入睡”的訊息。 說那人不擅長講題似乎也不太公平,因為那年他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禮物,是期末考年級第九名。 大考結(jié)束,又是新的一年。 在宋家度過的第三個新年。 過去兩年,或許是男女主人都長居國外的原因,宋家人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聚少離多的情形。第一年只有葉宛匆匆回國陪了云羅幾天,為什么宋叔叔沒回來,和他同校的宋晏程也不在,云羅那時年紀還要更小一點,不解也不敢問。 第二年,是一通長長的越洋電話,在他開著通宵電視守完夜的清晨。對面的聲音很溫柔,愧疚中帶著多日連軸工作后的疲憊,云羅努力多想了些開心的事匯報,葉宛很配合,被他幼稚的討好逗出笑。末了猶豫下,問他一個人在家害不害怕,要不要讓哥哥回來陪他。 他不記得自己停頓的那幾秒中是否曾有過期待,但最終只輕聲回答,還是不要打擾哥哥了。 一個寄人籬下的朋友的孩子,撒嬌賣乖也要合時宜。葉阿姨一家都很好,越是這樣,他越不想成為負累。 那時候無知天真,怎么也想不到后來。 袁芳早早被放了長假,公寓里名正言順只留下兩人。往年那些總是在某天清晨悄無聲息填滿柜子的紅彤彤年貨,今年將由他們親手置辦。 云羅來宋家后很長時間沒進過超市,貨架上rou蛋奶品類繁多,價目不一,他平時不作采買,牌子只能認個囫圇。好在旁邊還有一個獨居慣了的人,一手推車一手拿取,還分出一半的心力照看他,半人高的購物車晃晃悠悠也填了大半。 逛到生活用品區(qū),客流量更大了些。一對年輕男女和他們擦肩而過,素面朝天的女孩擰一把男友的手臂,“……你看別人男朋友都知道護著人走里面……”聲音盡量壓低,但還是鉆進了云羅耳朵。 他不知該擺出怎樣的神情,盡量忽視掉身后的打量,頭微微垂下去?;伟椎钠ou下凸起一節(jié)細小的頸骨,被指腹觸碰摩挲,宋晏程問他要選哪一款福字編結(jié),神色很平靜,看不出是否也聽見了什么。 年輕情侶挽著手走了,巨大的倉儲式超市里,無數(shù)因血緣或愛而面容相似的一家?guī)卓?、男女老少從他們身邊?jīng)過。而他們也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個。 從小到大本該熟悉的場景,如今卻有些新奇。 除夕守歲這天夜里,云羅手機上先后收到兩筆金額不菲的境外匯款。第一聲震動響起時,宋晏程伸手拿過手機調(diào)了靜音,那兩人像是約好的,緊接著便是第二筆。而小孩早抱著他腰睡熟了,露出來的小半張側(cè)臉烘得粉粉,沒被吵醒。 窗外的冬夜一片漆黑,熄了燈的起居室里,燈紅酒綠的屏熒光線無聲明滅。宋晏程看幾眼便摁熄手機屏,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從搭在沙發(fā)背的外套里摸出一個鼓囊囊的紅色紙包,輕手輕腳塞進了懷里人的絨毯。 屏幕切換到熱烈而靜寂鼓掌的觀眾,遠處煙火盛墜,唯有他不笑的時候顯得冷。遙控器換掉不知所云的小品,宋晏程往后靠了靠,咬上一支不燃的煙,從播放歷史中隨便點開一部從頭看起。 夜還長,兩座孤島相偎的普通夜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