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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斬桃在線閱讀 - 第二十二-二十六章

第二十二-二十六章

    【第二十二章】

    大殿之外,已有黑霧逃竄而出,尖嘯著奔向四方。

    “那是什么東西?”

    殿外尚有不少侍者,突兀聽見城主殿內(nèi)傳來數(shù)聲驚叫,緊接著無數(shù)黑影洪流般涌出,其間嘶聲凄厲、形容猙獰,赫然不是正道之物!

    黑影沒有實(shí)形,侍者們躲閃不及,有不少人被黑影穿心而過,同黑影接觸的剎那,侍者們心中一涼,緊接著無數(shù)潛藏的惡意與欲念被催動放大,眼中血色漸漸沉淀——

    對旁人生出惡意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心魔只是將這點(diǎn)惡念助長、星火燎原而已。

    轟!

    有人抬手朝同伴擊出一道靈力,再抬頭時,目光渾濁,滿是血絲。

    那是被心魔蠱惑的跡象!

    “是心魔……有人放出了心魔!”

    “魂修在城主殿放出了十萬心魔!還不快走?!”

    若論世間修士最為懼怕的東西,心魔定然榜上有名。

    人人皆有執(zhí)念,人人皆有妄念,可修道最忌執(zhí)迷不悟、難斷癡妄。

    飛升需要道心恒定、守心如一,若是執(zhí)念太過深重,以致生出心魔,那便是道心不穩(wěn)的跡象,亦是永絕仙途的預(yù)兆。

    心魔惑人癡迷幻象,誘人放縱沉淪,當(dāng)修士們徹底墮魔,便是身軀為心魔所占,成為純粹的魔修。

    十余年前的封魔戰(zhàn)役,仙盟在心魔上吃盡苦頭,忍痛犧牲大量被心魔侵蝕的修士方才艱難取勝,而后鉆研數(shù)年想尋求徹底解決心魔的辦法,卻始終難有進(jìn)展。

    心魔如同原主的復(fù)刻鏡像,原主能力越強(qiáng),心魔也隨之變強(qiáng),若有修為深厚者被心魔侵蝕,其后果不堪設(shè)想。

    修士們一直警惕修行時堅守道心,卻未料如今有人直接釋放了十萬心魔!

    哪怕是世間大能亦不敢輕易同心魔對抗,有修士匆忙設(shè)下簡易結(jié)界,想要將心魔徹底封堵于大殿中,但殿內(nèi)尚留有不少被心魔蠱惑的修士,有同行者不忍見他們被困其中,又去出手阻攔——

    “做什么——”“你要將城主殿毀了?!我的師門——我尚有同門未曾出來!”

    “消滅心魔在先!上次封魔不也是這么做的?那時候死了多少人,如今還不長記性!”

    “那不一樣——”

    殿外一片混亂,心魔源源不斷涌出,逃出大殿的侍者與修士也漸受影響,出手相斗。

    有仙骨傍身方河不懼心魔,但見修士們越發(fā)狂亂,心知不可久留,他再度回望大殿,卻發(fā)現(xiàn)那條明亮通路光芒漸弱,而那個銀藍(lán)衣袍的身影始終不曾出現(xiàn)。

    ……葉雪涯還留在那里做什么?

    當(dāng)!

    頭頂俶然襲來一道陰影,方河險險避開,相思與一柄玄鐵重劍死死相抵,迸出灼眼火光。

    來者雞皮鶴發(fā),眼神清明卻藏不住狠厲,盯著方河陰惻發(fā)笑:“……葉雪涯不在了,還有誰能護(hù)著你?雪河君把仙骨藏了這么久……這就是他避世不出的原因?”

    鏘!

    重劍猛一翻轉(zhuǎn),其勢之強(qiáng)幾近要將相思斬斷,方河不得不疾退數(shù)步才能躲開劍風(fēng)。

    ——是為他仙骨而來的人!

    眼下四周亂成一團(tuán),心魔、修士、凡人,俱是爭斗不休,方河原以為此刻無人再顧仙骨,未曾料還有人窮追不舍!

    可他還要去找那五位弟子,還要把他們帶走……

    方河全身靈力急轉(zhuǎn),拼命撐住相思,另一手探到蛟珠,俶然揮袖射出數(shù)道冰凌——

    “魂修的話你也敢信?!”

    冰凌裹挾刺骨寒意,迅疾刺向修士面門,修士之前只想到驚鴻峰全是劍修,未曾料到方河還有后手,一時措手不及,惶急后撤——

    走!

    這次方河再顧不得留意葉雪涯,趁著水霧阻擋,匆忙離開。

    大殿外的花廳……花廳……

    方河來時并未留意城主殿的布局,此刻奔跑于各處回廊,暗恨自己之前為何如此不上心。

    “那是……方河?!”

    繞過一處庭院拐角,他終于聽到了一個熟悉嗓音。

    數(shù)叢花樹下,五位驚鴻峰的弟子長劍出鞘,擺出一個不甚熟練的防御劍陣,緊張地望向方河。

    方河一愣,隨即心頭陡然一松,大步朝他們走去。

    “跟我走,長青會有變,大師兄令我將你們帶去鏡心城會館?!?/br>
    “你……別動!大師兄呢!為何只有你一人過來!”

    為首的弟子卻不敢讓他靠近,執(zhí)劍的手極抖,卻是戰(zhàn)栗著將劍尖對準(zhǔn)方河。

    方河立時怔住。

    “大師兄……大師兄他還在大殿,他說他要清掃斷后,所以令我?guī)銈兿茸?。待此間事了,他會來鏡心城會館,和你們一起回驚鴻峰?!?/br>
    方河停在離他們五步開外的地方,垂下劍,伸出手:“大殿已被心魔占據(jù),此地不可久留?!?/br>
    “你……”

    “還不快走?!”方河陡然揚(yáng)聲,相思破空斬斷一道極淺淡的黑霧,“心魔侵蝕是什么樣子,你想親眼見識?”

    黑霧被方河斬碎,又開始緩慢凝聚,顯出一張破碎的人臉。終是畏懼占了上風(fēng),弟子們慌忙撤下劍陣,跑向方河。

    “大師兄……他讓你來保護(hù)我們嗎?”

    眼下的城主殿不知為何空蕩至極,來時隨處可見的白衣侍者此刻皆不見蹤影,方河緊握相思,不住打量四方動靜,小弟子們亦舉劍防備,但到底從未經(jīng)歷過動亂,難以壓抑心中不安。

    “大師兄有他的打算,給我的任務(wù)是帶你們回鏡心城會館?!?/br>
    “你真的……你不是和魔修來往密切,為何會在這個時候來帶我們走?”

    噔。

    方河忽然停步,隨即揚(yáng)首,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可以選擇跟我走,也可以選擇自行離開,葉雪涯讓我轉(zhuǎn)告你們?nèi)^碰面。我言盡于此,若有人想跟我走,我會送你們到會館。至于不想的……”

    方河回眸一望,眸光冷淡寒涼。

    “請便吧,我不會攔著你們?!?/br>
    小弟子們面面相覷,終于不再言語,一路沉默跟在方河身后。

    直到離開城主殿,除卻三兩逃竄的修士,方河再未見到旁人。

    他心中憂慮深重,說不清是擔(dān)心心魔大亂還是仙骨暴露,又或是為來者不善的安錦與去向不明的葉雪涯。一路來到鏡心城主街,才發(fā)現(xiàn)城中早有人發(fā)現(xiàn)城主殿的異變,人群陸續(xù)走出屋舍,盯著城主殿上方不祥的漆黑陰云震恐驚懼。

    “那是魔……是心魔?。 ?/br>
    “數(shù)量如此之多……可它們?yōu)楹螘霈F(xiàn)在鏡心城?!”

    城中有不少人深知心魔的可怕,一時人心惶惶,有人想支援御敵,但更多人選擇匆忙奔逃。

    可是鏡心城位于群山之巔,四面俱是天險,又能逃到何處?

    抵達(dá)會館時,城中已然大亂。

    路上已有不少修士奔向鏡心城渡口,他們背離城門朝會館走,猶如逆流之魚。

    幾位小弟子彼此對視,有人低聲道:“……大師兄為什么不讓我們在渡口等他?”

    “恐怕他也沒料到城中會亂成這樣?!?/br>
    方河冷淡接口,順勢推開一間空置的客房。

    “在這里等著,如果……如果一個時辰后葉雪涯還沒有回來,我會帶你們?nèi)ョR心城渡口?!?/br>
    “你不打算等大師兄?”

    方河停頓片刻,平靜應(yīng)道:“我沒有把握在心魔面前護(hù)住你們?!?/br>
    言下之意,若情況緊迫,他會選擇拋下葉雪涯離開。

    弟子們再度以懷疑的目光看向他,有一個壓得極低的聲音囁喏道:“可是你們早上還如此親密……”

    錚,相思出鞘。

    那含糊怯懦的聲音立時止住,唯余一室靜默。

    “你若想陪他,早就可以返回城主殿去,那里不僅有葉雪涯還有十萬心魔與被蠱惑的修士……”方河靠桌坐下,忽然覺得腦中有根弦被拉扯到了極致,嗡鳴著陣陣發(fā)疼,他揉著額角,艱難說完后半句話,“我已完成他的囑托,至于后續(xù)的去留,你們自行決斷吧?!?/br>
    他們不信自己,他們覺得是自己有負(fù)葉雪涯,故意拋下他逃跑。

    他們懷疑自己還是與魔修有染,說不定還以為城主殿的動亂與他有關(guān)。

    可明明是葉雪涯讓他先走、明明是葉雪涯交給他的任務(wù)——

    嗡。

    四下俱寂,唯余耳鳴聲。

    方河瞪大眼睛,突然醒悟這場景何其眼熟。

    當(dāng)初葉雪涯在海上秘境丟下他走掉,而今葉雪涯命他一個人離開。

    易地而處身份對換……葉雪涯能拋下他離開一次,為何他不能也拋下葉雪涯一次?!

    【第二十三章】

    他一直想走的。

    遇到魔修后他自覺無顏再見葉雪涯,對師門中人又無眷戀,故而不想回到驚鴻峰。

    后來與葉雪涯重逢,就當(dāng)是為了替葉雪涯完成師命、就當(dāng)是如葉雪涯所說的“師恩難忘”,他勉強(qiáng)答應(yīng)回去,想著回到驚鴻峰便就此閉關(guān),再不見旁人——

    偏偏又在葉雪涯面前發(fā)作了藥性,徒增難堪。

    他不想回去了……他再也不想回驚鴻峰了。

    他想離開,想尋一處無人問津的地方,躲避仙骨覬覦,忍耐藥力發(fā)作,無論如何他再也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

    而現(xiàn)在葉雪涯不在,安錦暫且消失,知道他身懷仙骨的人也大半留在城主殿。

    他若要銷聲匿跡,眼下便是最好的時機(jī)。

    ——他要離開。

    這念頭一旦成型,便是不容忽視的強(qiáng)烈。

    方河握緊相思,俶然起身,五位弟子一驚,不知他要做什么。

    “葉雪涯之前說讓你們在此等他,但情況有變,此刻城主殿精英云集也難御心魔,你們修為泛泛恐怕更難招架。等他一個時辰,如果他不回來,你們自行去往鏡心城渡口吧。”

    “下了鏡川……或許你們可另尋一個地方等候葉雪涯,但我勸你們直接返回驚鴻峰,一刻也不要多留?!?/br>
    話語未盡,方河手已扶上門框。

    “你要去哪?”

    方河回首,對上數(shù)道目光,其中或猜忌或驚慌,并無半分關(guān)切。

    他笑了笑,帶著些許薄涼諷刺:“去救葉雪涯,你們信么?”

    “你……你真的能救大師兄?該不會……你只是想趁亂逃跑?”

    方河搖頭失笑,留給他們一個背影,舉起相思當(dāng)是作別。

    “就當(dāng)是你們想的那樣吧,替我轉(zhuǎn)告師父,我不回去了?!?/br>
    嘭,他猛然推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會館之外,守衛(wèi)鏡心城的白衣侍者終于出現(xiàn),排成隊(duì)列疏散人群,另有一隊(duì)黑甲侍者,自城中各處匯集,赴往城主殿的方向。

    到底是“第一仙城”,混亂只是一時,如今已在整備戰(zhàn)力,集結(jié)消滅心魔。

    方河無心再顧鏡心城的動靜,只想盡快到達(dá)渡口,臨出行前想到他仙骨身份已被揭露,他擔(dān)心人群中混有自城主殿中逃出的修士,便另尋了條小路,匆忙離開。

    城主殿內(nèi),黑霧幾近凝成實(shí)質(zhì),數(shù)點(diǎn)紅芒于黑霧中僵滯徘徊,赫然是被心魔蠱惑的修士。

    嗤。

    一聲穿刺悶響,鏡心城主拔出佩劍,冷眼看著倒下的修士,甩去劍上血珠,復(fù)又抬步朝黑霧更深處走去。

    霧氣的另一端,忽有銀白光芒閃爍不定。

    葉雪涯左手鮮血淋漓,右手堪堪握住鴻雁,面色蒼白如紙,眼神卻終歸清明——

    他以劍氣劃傷左手,方借痛覺抵住心魔幻象。

    幻象消失,他卻不敢放松警惕,心魔既已落成,早晚會卷土重來。

    他已站在懸崖邊界,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fù)。

    他緩步朝殿外走,一路鮮血滴答,純白靈光自血跡上逸散,化作零星光點(diǎn),又被黑霧吞噬殆盡。

    咚。

    近在咫尺的黑霧旁,俶然傳來清晰的倒地聲。

    葉雪涯下意識望去,但見此間黑霧突然消散,近處一道靈光大盛,隱隱竟有耀如旭日之態(tài)。

    這光芒只要見過一次便再也忘不掉——那是仙骨!

    方才被凡人城主得到的仙骨,歷經(jīng)一場動亂,現(xiàn)在又在誰的手中?

    葉雪涯神色緊繃,垂袖蓋住負(fù)傷的左手,鴻雁上靈光吞吐,已顯凌厲殺意。

    “年輕人,不必驚慌?!?/br>
    光芒最盛之處,忽地傳來一道熟悉的渾厚嗓音。

    黑霧越發(fā)稀薄,露出一張富態(tài)祥和的臉,那人一手執(zhí)劍,另一手舉著仙骨丹藥,目光癡迷眷戀,身姿從容不迫,若非劍上鮮血淋漓、腳下尸橫遍野,葉雪涯幾乎以為鏡心城主只是在賞鑒仙藥——即便這太不合時宜。

    “……”

    這場面太過詭異,葉雪涯退開一步,提起十分警惕。

    鏡心城主見他戒備,卻只是輕笑一聲,兀自喃喃自語:“……當(dāng)初他留給我仙骨,說日后定然會派上用場,我還以為是他有意助我飛升……”

    “偏偏又有封魔戰(zhàn)役……偏偏他要告訴我只有仙骨才能克制天魔……”

    “到頭來,還是要靠他的預(yù)言。”

    葉雪涯乍一聽聞仙骨消息,心間大震,他竭力掩飾表情,沉聲道:“你要做什么?”

    鏡心城主放下仙骨,再抬頭時眼中只余肅然冷靜。

    “用這根指骨封印殿中心魔,驚鴻峰的弟子,你可愿助我?”

    小路曲折,巷中空蕩,方河繞過一處拐角,未留意前方竟還有人,一時止不住腳步、直直撞了上去——

    熟悉的馥郁香氣,再度撲了滿懷。

    方河下意識退開,這次卻顧不得行禮,驚愕看向來人。

    竟是蓮池夜宴上的少女!

    她為何獨(dú)自一人出現(xiàn)在這里?

    少女被他撞到,踉蹌倒退兩步,身形僵硬凝滯,頭顱低垂,如同提線木偶。

    “你……”

    明明才隔一日,少女氣質(zhì)已然大變,若說昨日尚是生機(jī)靈動,今日便只余陰郁死氣。

    方河心中不安陡生,相思悄然滑入手中,他慢慢朝小巷外退去,低聲道:“你是誰?”

    少女終于穩(wěn)住身形,頸骨以一個極詭異的姿勢扭曲著,她慢慢“轉(zhuǎn)”過頭來,露出一張姣好的笑臉。

    那其實(shí)是一張非常亮麗的少女面容,只可惜眼中血色太盛,仿佛血海滔天翻涌,嫉恨、仇怨、暴虐、殺意,無數(shù)陰晦情緒蘊(yùn)藏其中,沉淀為純粹的惡毒。

    被那雙眼盯上的剎那,方河立時頭皮一炸,從未有過的懼意與惶恐頃刻席卷心頭。

    ——他幾乎可以斷定,他從未遇到過如此危險的人物。

    海上秘境的幻象不至于如此陰毒、安錦不至于如此殘暴、燕野不至于如此無情……

    從前種種生死危機(jī),此刻在這詭異少女面前都不值一提。

    方河足下一頓,似乎踢到了石子,這一點(diǎn)感知令他俶然回神,運(yùn)起渾身靈力向身后劈出一道劍風(fēng),緊接著奮然發(fā)力,意圖朝巷口奔去——

    “跑什么?”

    少女開口,卻是低沉飄渺的男聲。

    她一手略微抬起,純白絲絳自她袖間疾射而出,輕易擋開那道劍氣,再如蛇一般死死勒住方河手腳與頸項(xiàng)。

    “你知道燕野的下落嗎?”

    她緩慢收緊絲絳,將動彈不得的方河一點(diǎn)點(diǎn)扯過來,冰冷至毫無溫度的手撫上方河側(cè)臉,再輕柔點(diǎn)住他的眼睛。

    “我……并不知道……”

    方河牙關(guān)都在顫抖,卻不得不同少女血色的瞳眸對視,他像是被浸到數(shù)九冰窟里,深重的寒意甚至足夠封凍魂靈,徹骨的冰寒與深切懼意吞沒一切神思,只能無意識地回答少女的問題。

    “那他為什么來鏡心城?”

    “為了……打聽魂修……”

    “魂修?為什么他要找魂修?”

    “不知道……”

    “嘖,”少女忽然猛力收緊絲絳,浩蕩魔息自縷縷絲線滲入血rou,方河脖頸立時顯出數(shù)道駭人的勒痕,“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幾百年了,他還是那么謹(jǐn)慎?!?/br>
    似是終于放棄,少女驟然松手,絲絳如水一樣流回袖中,方河得以撿回性命,捂住喉嚨跌坐在地,一時連咳嗽都辦不到,只余短促的喘息聲。

    “出來,”少女悻悻地回頭一望,“人留給你了。”

    小巷另一側(cè),悄然走出一個佝僂身影。

    漆黑衣袍、寬大兜帽、枯草般凌亂的碎發(fā)、蒼白尖瘦的下顎……

    方河勉力抬眼,見到安錦出現(xiàn),忽然生出“果然如此”的念頭。

    果然是這樣、果真是如此,他能被魔修所救,為何安錦不能被魂修所救?

    只可惜眼下燕野不在,而安錦帶了魂修,找他尋仇來了。

    魔修屠城雖非他所為,但他也難脫干系。

    他不想替自己多攬罪責(zé),卻擋不住旁人將怨恨傾瀉于他。

    絲絳雖已離去,四肢麻痹的感覺卻愈演愈烈,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方河只能看到安錦掀開兜帽,雙眼血色濃郁。

    血色彌漫浸染萬物,五感漸失,方河身形搖晃,終是徹底暈了過去。

    安錦見他倒地,走到少女身前單膝跪下,聲調(diào)顫抖難掩狂熱:“謝過主上……謝過主上!”

    少女嗤笑一聲,旋身離開。

    【第二十四章】

    恍惚之間,他好似夢到了幼時的幻覺。

    初到驚鴻峰時他意識混沌,日夜夢魘,茫然無覺。在那纏綿無盡的夢境里,徘徊著無數(shù)雙血紅色的眼睛。

    那些眼睛嵌在沒有實(shí)形的黑影上,森冷地盯著他。

    而他只有幼童身形,罩著一件不合身的白袍,瑟縮原地。

    他赤著腳,足下地面異樣黏稠,仿佛有什么溫?zé)岬臇|西在不住涌動。

    他不敢動彈,也不知周圍環(huán)伺的黑影何時離開,天幕晦暗永無明日,偶爾幾道黑影飛過,像是牢籠的柵欄。

    他好像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很久,而今后、往后、成百上千年的時間過去,他似乎還會被困在這里,無處可逃。

    驚鴻峰上,有人以威厲冷酷的聲音,以嚴(yán)苛不怠的修行,硬生生將他從幻象中扯了出來。

    而今夢魘重現(xiàn),身邊再無故人。

    不對……還有一個人,有一個只想取他性命的……

    眼皮重若千鈞。

    方河掙扎醒來,死死掐住手心,發(fā)狠咬著舌尖,終是一點(diǎn)點(diǎn)睜開了眼。

    視線昏暗,唯見高處一點(diǎn)燭火躍動,緊接著地道的潮氣與腥氣緩慢撲入鼻腔,方河勉力動了動手,終于確定自己被綁在了某處地牢里。

    滴答,一滴渾濁水珠自墻角墜落,回聲悠遠(yuǎn)。

    方河視線全是重影,好半晌才恢復(fù)過來,他四下一望,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監(jiān)牢之中,牢籠之外幽幽燭火連綿無盡,照亮數(shù)條陰森路口,墻壁陳舊破敗,隱隱滲出水痕,地上道路破碎,積著數(shù)片水洼。鏡心城處處富麗堂皇,從未見過如此粗陋的地方,不知安錦將他帶到了何處。

    而就在他對面的牢室,凌亂搭著數(shù)叢枯草,在那枯草中伏著一個模糊的白影,看樣子似乎是一個稚齡孩童。

    ……小孩?安錦還抓了小孩子進(jìn)來?

    四下寂靜,唯余水聲滴答,方河打量周圍,忽然發(fā)覺此處只有他與那個昏迷不醒的少年。

    安錦不在這里?

    方河立即催動靈力,嘗試以相思割斷手上的束縛,但那束縛不知是以何物制成,漆黑鎖鏈沉重冰冷,竟是連相思都難以撼動。

    他心中惶急,即便猜到魂修實(shí)力遠(yuǎn)勝過他,可也不想坐以待斃。

    唰,似有風(fēng)來,燭火明滅閃爍。

    水墨一樣的黑影在他面前凝聚成型,方河甚至來不及御劍抵擋,便被狠狠掐住頸項(xiàng)往上一提。少女留下的勒痕仍在,此刻安錦故意壓在那數(shù)道青紫淤痕上,方河只覺胸間一切氣息都被堵住,耳邊嗡鳴陣陣,視野只余黑白光點(diǎn)。

    “咳——”他甚至連話也說不出來,指尖靈力潰散,只能發(fā)出斷續(xù)的嘶聲。

    “招來天雷需要獻(xiàn)祭眼睛,招來魔修需要獻(xiàn)祭什么?”安錦垂眸看他,仿佛盯著死物,“……你可真是能耐,到哪都有人護(hù)著你。”

    “可惜,你倒是對他們避之不及,你丟下同門跑了,倒讓我撿了疏漏?!?/br>
    安錦五指扣得越發(fā)緊,就在方河覺得下一刻就要被絞斷脖頸之際,他忽然又撤了力道,將他往地上狠狠一摜——

    “魔焰焚身、碎魂煉魂、行尸傀儡……”安錦一字一頓道,“我在魂修這里受折磨時,可是片刻沒有忘記過你?!?/br>
    ……明明是你意圖不軌,明明是你囚禁在先,為什么卻成了是我的錯?

    方河伏在地上,手指痙攣,冰涼潮濕的氣息涌入肺腑,激出越發(fā)濃郁的血腥味,仿佛有重錘在敲擊他的識海,視野忽明忽暗。

    “我不會讓你輕易死掉的,”安錦挑起他一縷頭發(fā),極親昵地嗅了嗅,“先是抽煉神魂,再是炮制rou身……他教了我多少,我便在你身上用多少?!?/br>
    “對了,情蠱的滋味可還好受?那個魔修和師兄一直護(hù)著你,該不會是你在一路侍奉他們?”

    “……”

    “可惜啊,魔修還是厭倦你了,你又在這時候自請離開師門……方河,你把他們得罪了?

    安錦拂去方河嘴角一點(diǎn)血跡,放肆大笑:“你自斷一切后路,倒是便宜了我?!?/br>
    他五指虛張成爪,落在方河頭上,竟是要直接抽取他的神魂。

    生魂離體何等痛苦,渾身皮rou都似被千刀萬剮,方河周身劇痛難以言語,倒在地上無法動彈,痛到極致,反倒意識麻木,心間似悄然點(diǎn)起了一簇火焰,那火燒灼著他的不甘與怨憎,熔煉著屈辱與悔恨,焚盡昔日的瑟縮退卻,只想奮起發(fā)力、將眼前仇敵殺個干凈——

    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了玉石俱焚之心。

    焦灼之際,方河袖中一涼,竟是蛟珠自發(fā)滑出、滾落在地。

    地牢中回聲空蕩光線昏暗,當(dāng)啷一聲響,一點(diǎn)璀璨金黃格外醒目。

    “什么東西?”安錦下意識看去,正欲伸手撿起蛟珠,冷不防方河催動最后一絲靈力,蛟珠登時炸出數(shù)道水霧,逼得安錦退開一步。

    但也僅僅是幾縷稀薄的水霧,方河渾身靈脈幾近碎裂般疼痛,這一式祭出便后繼無力,頹然地垂下手。

    “你可真是讓人出乎意料……妖獸的東西,你還招惹了妖修?”

    安錦低聲言語,手中卻是黑霧涌動,看起來竟是要直接將蛟珠碾碎——

    “哥哥?!钡乩沃序嚾豁懫鹨坏揽斩瓷ひ簦锹曇羟宕嘀赡?,卻像是無數(shù)人在同時言語,重重疊疊往復(fù)回響,在這陰暗牢籠間猶顯滲人。

    監(jiān)牢對面,枯草之間,那個昏迷的孩子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抬起頭,幽幽看向安錦與方河,眼中金芒璀璨,明亮純凈更甚蛟珠。

    他拉了拉身上過于寬大的白色外袍,緩慢站起來,一手直直指向安錦手中的蛟珠:“這個東西,可以給我嗎?”

    “你竟然……”

    安錦陡然變色,正要轉(zhuǎn)過去,身形卻忽然凝滯,仿佛有極兇悍的威壓施加其身,他背脊越發(fā)佝僂,像是有山巒傾壓而下,迫使他不得不一點(diǎn)點(diǎn)跪倒下去。

    “邪魔外道的東西,我沒有在問你。”

    他嫌惡地掃了安錦一眼,繼續(xù)盯著幾乎人事不知的方河,恭謹(jǐn)問道:“哥哥,我可以吃掉它嗎?”

    “如果你把它給我,我就能幫你解決這個不入流的東西。”

    “你愿意嗎?”

    方河耳邊只余尖銳鳴聲,本是難以分辨四周響動,但那少年的聲音卻穿破了混沌感知,直直刺入他的識海。

    ……你要做什么?

    他茫然地在腦海中發(fā)問。

    蛟珠可助我恢復(fù)功力,我看你此刻危在旦夕,不妨讓我救你一次。

    那少年答道。

    危在旦夕,前后無路,偏又遇上一個來歷意圖皆不明朗的怪人。

    方河突兀想起當(dāng)初與魔修的結(jié)契,一時竟覺得命運(yùn)實(shí)在諷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盡是輪回重復(fù)。

    天道大概真的眷顧仙骨,從不給他絕路,只是在無望之際,賜他一個福禍莫測的選擇。

    而他其實(shí)從來沒有拒絕的余地。

    拿去便是,吃掉,或者隨便怎么樣,只要你能制服這個魂修、只要你能助我脫困——

    ——謝過仙君。

    少年鄭重道謝,恍惚間方河像是看到了一個躬身施禮的頎長白影,就在他倍感荒謬之余,地上的蛟珠被少年招至手中。

    他擦了擦其上污跡,隨即揚(yáng)首,將蛟珠吞下——

    陰暗牢中,俶然光芒大盛。

    “你……主上明明……”

    少年眼中金色堪比旭日,他步步走來,雙手拂過柵欄時鐵柱猶如霜雪般化開,明明不過十三四歲的樣貌,氣勢卻是威懾十足,渾厚靈力匯成無形海浪,將安錦死死壓制。

    “區(qū)區(qū)一個魔,還想困住我多久?”他抬起手,乜然注視安錦,“我不過是一時輕敵,還輪不到一條走狗在我這里囂張?!?/br>
    那只手極隨意地?fù)]下,虛空中卻斬裂出一道霹靂雷光,安錦身形驟然搖晃,隨即如同紙頁被焚燒,無數(shù)銀藍(lán)光點(diǎn)自他心口炸開,侵蝕他的身軀,直至將他吞沒殆盡。

    “我……”他驚愕地盯著自己寸寸消失的身軀,“你要?dú)⑽摇阍趺锤?!?/br>
    少年嗤笑,明明是他需要揚(yáng)首才能對安錦對視,可目光中依然滿是居高臨下的蔑意,“我本就為除魔而來,有什么不敢的?”

    他再度揮了揮手,銀藍(lán)光點(diǎn)驟然聚集,徹底將安錦吞沒。

    轟,光點(diǎn)炸開,恰似漫天流螢,而此地已再無任何魔修或是魂修。

    零星光點(diǎn)墜落,方河視線晦暗,只能瞧見一道朦朧白影朝自己越走越近。

    恍惚的意識中,那白影仿佛在一點(diǎn)點(diǎn)拔高身形,嗓音也不再是稚嫩的回聲——

    “我現(xiàn)在幫了你……一會兒你可還得再幫我一次?!?/br>
    “仙君,一路有勞了?!?/br>
    他好像被人打橫抱了起來,那人動作極輕極緩,像是把他托入了一團(tuán)云霧中。

    ……這次,是可以信任的人嗎?

    他無處求證,劇痛連綿不斷,方河驟然咳出一口血,隨即墜入深沉淵藪。

    啪。

    少女原是靠在窗邊,一手支額閉目小憩,冷不防桌上木質(zhì)傀儡劇烈震動,未待她出手相助,竟是直接在她面前炸成碎片、化作縷縷黑煙。

    “……死了?”她有些愣神,旋即伸手覆住碎片,意圖搜尋殘留的痕跡。

    “阿弦。”

    屋中陡然現(xiàn)出一道灰蒙蒙的虛影,嗓音清冷,猶如凍河中浮冰相撞。

    楚弦瞳眸驟縮,不自覺地繃緊神色:“你來做什么,找到燕野了?”

    那虛影漸漸凝聚,顯出一個窈窕的剪影,但她并未現(xiàn)出實(shí)形,只是停在原地,緩聲道:“我只是告訴你一聲,鏡心城的心魔被仙骨封印了。當(dāng)初白黎瞞了你一件事,仙骨原是魔的克星?!?/br>
    楚弦俶然起身:“白黎?他竟然——他死了?”

    潮平道:“他只是留了截指骨給繼任城主,要徹底封印一個天魔,恐怕需要一副完整的仙骨?!?/br>
    “仙骨……”楚弦眸光疾閃,霎時想起之前交由安錦處置的方河。天生仙骨雖然罕見,但那個小修士不過一身泛泛修為,他以為這人起不了什么風(fēng)浪,便丟給安錦隨意打發(fā)了。

    安錦對那人恨之入骨,想來這修士命不久矣,待他身死道消,仙骨也會隨之銷毀。

    然而就在片刻功夫前,cao縱安錦的傀儡炸成了碎片。

    安錦如果死了,修士又在哪里?

    “潮平,先替我找個人。”楚弦伸手召出一道黑霧,凝出方河的面目,“這個人叫方河,就是之前燕野一直帶著的人,把他帶到我這里來?!?/br>
    向來唯命是從的潮平卻陷入了罕見的沉默,懸浮虛影晃了晃,逐漸淡化消散,“……恐怕要等一些時日?!?/br>
    “我遇上了一點(diǎn)麻煩,但不必?fù)?dān)心,我很快就……很快就會回來了。”

    “潮平?”楚弦發(fā)覺她語氣有異,追問道,“你在哪?”

    “只是投影有些力不從心罷了……我會替你掃清障礙,你只要……”

    清冷聲音戛然而止,灰蒙蒙的虛影霎時如水霧般潰散。

    竟是潮平被迫中斷了聯(lián)系。

    楚弦一時驚愕,不知此間還有誰能與潮平匹敵——但心念電轉(zhuǎn),只能是那兩個人。

    白黎遠(yuǎn)遁世外,燕野破陣不久,難道潮平正是與燕野交手?

    【第二十五章】

    海上波浪滔天。

    一處嶙峋礁石突兀高聳,自汪洋大海中鋪出一小塊落腳處。天空陰云密集,時時有紫電霹靂轟鳴震動。雷閃通天徹地,仿佛下一刻就要將這處岌岌可危的島礁碾碎。

    兩道身影迅疾下落,鏗鏘一聲火星迸濺,刀劍一錯即分。

    燕野左手執(zhí)劍,右手無力垂落,血液悄然自袖中流淌,又隨風(fēng)雨蜿蜒至劍上。他顯是負(fù)了傷,神色卻平靜如常,燕野隨意甩開劍上血珠,注視著幾步之外面沉如水的少女,忽然嗤笑:“一別經(jīng)年,你怎么還是像條狗一樣跟著他?!?/br>
    潮平不接他的話,她腰腹處亦有一道魔息灼痕,卻像是不知痛一樣巍然屹立,手腕翻轉(zhuǎn),一柄幾近有她整個人高的陌刀沉沉曳地,劃出令人牙酸的剮蹭聲。

    燕野冷眼看著她揮刀,抬手召出一道魔息火焰,卻被潮平喚起海浪撲滅。

    陌刀俶然向下劈斬,離燕野咽喉不過半寸空隙。

    潮平道:“你尚未恢復(fù),不是我的對手?!?/br>
    燕野抬劍,極緩慢地將陌刀挑開,劍身映出一雙血色瞳眸,銳利寒肅。

    “你待如何?你信任楚弦,所以留在他身邊,但他可是時刻想著吃了你呢?!?/br>
    潮平搖了搖頭,仿佛不知她與燕野此刻正是生死爭斗,莊重回答:“他不會吃我?!?/br>
    “阿弦……他只是想多自由一會兒,他不想吃掉任何人?!?/br>
    燕野似聽到了天下最諷刺的笑話,嘲弄道:“你可是已經(jīng)吃了一位天魔,還覺得楚弦不會忌憚你?他若不想吞噬其余天魔,又為何讓你來找我,他是想等個兩敗俱傷,坐收漁翁之利,偏偏你又不肯打下去。你這么聽他的話,卻又不愿犧牲自己,你們這兩人,實(shí)在奇怪?!?/br>
    潮平抿了抿唇,眸光閃爍:“他讓我來找你,我便找來了,至于之后……他沒有說,我不知道?!?/br>
    燕野極冷淡地盯著她,然而僵持半晌卻是他先移開了劍。

    “做天魔做到你這份上……真是愚蠢之至。”

    “你不肯讓我動楚弦,也無意吞噬我,那你是想就此維持三足鼎立的局勢?”

    潮平刀尖向下,她望著旁側(cè)海浪,鬢發(fā)散亂于風(fēng),眼神不掩迷茫:“我……我也不知道?!?/br>
    “我只是想和他……長長久久地在一起而已?!?/br>
    燕野嗤道:“愚蠢?!?/br>
    他們收了攻勢,四周風(fēng)浪漸息,燕野仰頭看了看天色,招來長劍,意欲離開。

    錚。

    陌刀揚(yáng)起,擋住燕野去路。

    燕野停步,嗓音中已含不耐:“既然無意爭斗,你又要如何?”

    “你要去哪?”潮平尾音發(fā)顫,“你的殘魂……你要去找那點(diǎn)殘魂是不是?那至少現(xiàn)在……你不能離開這里?!?/br>
    ——?dú)埢辏?/br>
    燕野陡然變色,魔息火焰騰騰暴漲:“你從何得知?!”

    潮平不住搖頭,眼中血色渾濁,隱隱滲出黑色的紋路,她低聲道:“我在局外,自然什么都看得到……”

    “阿弦想留在這里……我不能讓你去打擾他?!?/br>
    她聲調(diào)顫抖,仿佛是懼怕膽怯,然而持刀的手卻極穩(wěn),天邊又有雷鳴炸響,漆黑魔息于長刀上纏繞聚集,竟是比方才數(shù)次攻勢還要兇戾。

    燕野心中驚駭,抬手格擋,然而陌刀來勢洶洶遠(yuǎn)遠(yuǎn)超出意料,長劍嗡鳴一聲,竟是有碎裂之態(tài)!

    鐺!

    燕野不得不馭起全身魔息方才接下這一刀,一時氣血翻涌,喉間腥味令他有剎那恍惚——

    有多久不曾有人真正傷到過他?吞噬了一位天魔……哪怕是這般懦弱的潮平也能強(qiáng)悍至斯?!

    “我不會吃你的……”潮平一手捂住眼睛,另一手卻握著陌刀重重劈斬襲來,“只要把你留在這里就好……只要讓阿弦安穩(wěn)就好……”

    嘖——瘋子!

    燕野心中暗罵,卻是必須打起十分警惕才能同潮平招架。

    刀劍往來之間,他心間疑云愈發(fā)沉重——潮平說她在局外,那是誰被困在了局中?!

    雷聲徹響。

    方河恍惚回神,茫然的困頓只持續(xù)了一息,隨即便是無窮無盡的疼痛。

    仿佛渾身筋骨都被打斷碾碎、塞入一副殘破皮囊再反復(fù)摔攪,視覺、聽覺、觸覺俱不清晰,他甚至難以辨別自己身在何處,只能感受到綿長不絕的劇痛。

    滴答。

    有什么溫?zé)狃こ淼臇|西落在他頸側(cè)淤痕,再沿著頸項(xiàng)一路往上,滴至他唇角。

    “哥哥,”有個稚嫩聲音在叫他,聲調(diào)虛弱飄忽,“你醒了嗎?”

    ……誰在叫他?誰會叫他哥哥?

    地牢里……那個小孩子?

    被那溫?zé)嵋后w淌過的皮膚出乎意料地消卻了痛意,方河眼睫顫動,終于看清了自己眼下處境。

    他身處某座山洞,躺在數(shù)叢枯草上,那個地牢中驚鴻一瞥的少年正俯在他面前,臉色蒼白至極,身形搖搖欲墜,卻仍舉著鮮血淋漓的右腕,將泛著金色光點(diǎn)的血液抹到他傷口上。

    少年額上立著兩簇樹枝狀的黑角,裸露的手臂覆著數(shù)塊漆黑鱗片,儼然不是尋常人族。

    “你……?”

    那件繁復(fù)白袍已沾染數(shù)塊血污,金縷銀劃的衣飾上血跡氤氳蔓延,朦朧的腥氣躥入鼻腔,雖只是絲縷模糊的氣息,方河卻知道此刻山洞內(nèi)的血腥味已是濃郁至極。

    “哥哥,張口。”

    少年見他醒來,露出一個恍惚的笑意,一指輕輕撫過方河唇角。方河立時怔住,只能感受到一抹幾近干涸的血痕蹭到臉上,他下意識松開齒關(guān),于是少年順勢橫過手腕,將那道不斷淌血的猙獰傷口湊到方河嘴邊。

    “龍血可是好東西……你需要多少?盡管取便是?!?/br>
    溫?zé)嵫禾嗜肟谇?,方河頃刻瞪大眼睛,難以理解少年的作為。

    他在喂自己的血給他……可他已經(jīng)這么虛弱了……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方河無意索求血液,但少年見方河不肯吸食,反而更用力地按壓自己傷口、鮮血洶涌而出。

    少年臉色越發(fā)慘白,唇瓣泛出詭異的青色,可是神情依舊淡靜,仿佛被割腕放血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停下,再這樣下去你會死!

    方河心中驚駭,雖不知少年有何目的,但并不想就這么看著他流血死去,他喉間滾動,不覺咽下數(shù)口腥澀的血液,然而少年的血確實(shí)效用非凡,不過片刻時間,方河竟然覺得渾身痛覺都消失了大半、甚至恢復(fù)了些許氣力。

    “……住手!別再放血了!”

    一旦能夠動作,方河立即出聲制止,直到能起身時他才發(fā)現(xiàn),少年身上并不止右手腕一處傷口——他近乎是把方河泡在了自己的血池中!

    難以想象這么小的孩子從哪放出這么多血……這幾乎能要了他的命!

    也許他的血確實(shí)有奇效,可是他們素昧平生,少年為何要為自己犧牲至此?

    少年見他起身,閉了閉眼,露出一個堪稱欣慰的淺淡微笑,隨即腳下?lián)u晃,栽倒在方河身側(cè)——

    “哥哥,這次……記得帶上我?!?/br>
    “我不會再走了……”

    稀薄的金光自他身上閃爍,少年臉上也開始浮現(xiàn)出鱗片形貌,他身形越縮越小,四肢蜷曲成爪,直至陷落衣袍中,鼓起一道細(xì)長輪廓。

    方河一時驚住,不知眼下是何情況。

    這少年能同化蛟珠,又提到了龍血,難道他是龍?

    可從古至今,如龍這般的天生祥瑞都是世間極罕見的神物,其修為境界不亞于飛升的仙者,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魂修的地牢里?

    再回憶他說過話……他認(rèn)識自己?所以才肯如此犧牲?

    萬千疑問無從解惑,少年大抵虛弱到了極致,才化作原型調(diào)養(yǎng)休息。方河一身傷勢只是略有恢復(fù),若要行走自如還差得遠(yuǎn)。他猶豫片刻,將小龍連著外袍抱起,小心放在近旁。

    遍地血跡觸目驚心,然而龍血確實(shí)對他大有助益。方河移開眼睛,強(qiáng)迫自己只當(dāng)這是藥材,告誡自己這是為了不負(fù)小龍的犧牲——他一手貼在地上,掌心浸在黏稠血跡里,從中汲取靈力。

    轟隆。

    雷聲再度炸響,潮濕水氣和著瑟瑟山風(fēng)撲了進(jìn)來。

    方河循聲一望,才發(fā)覺洞口草木葳蕤茂盛,正逢山雨,枝葉簌簌搖晃,隱約可見外面樹影重疊,綠蔭無邊。

    群山之巔的鏡心城沒有這樣的叢林空地,鏡川河下也只有荒瘠嶙峋的山巖。

    這又是哪里?

    這一路驚悸倉惶,始于一句“他想離開”。

    他無意卷入是非,他只是想尋一隅安寧,誰也不見,誰也不擾。

    然而仙骨在身,鹿城宿怨在身,更有師門因果、聲名牽系,他的祈愿注定不能實(shí)現(xiàn)。

    ……

    方河將手按在血泊中,聽著洞外雨勢漸大,聲如瓢潑。

    他心中也似暴雨傾盆,凄切,蒼茫,無處可避,無處可逃。

    天地浩大,竟無一處可作歸宿。

    ——至少眼下是安寧的。

    便算是自欺欺人,便算是得過且過,他對自己這么說。

    至少眼下沒有外敵……至少眼下,只有一個不吝舍身救人的小龍。

    方河不愿深想,定心打坐,純凈靈力自地上的龍血源源不斷涌入,修補(bǔ)一身創(chuàng)傷。小龍雙目緊閉盤卷沉睡,犄角顯露干裂之勢,漆黑鱗片黯淡無光,四爪上隱約殘留著血痕,明明該是威風(fēng)凜凜的神物原型,方河卻看出了幾分奄奄一息的可憐意味。

    方河心中沉重,自知又欠下了一個深重人情。

    “……我會帶著你的,”

    他替小龍拉了拉外袍,鄭重承諾,“終究是你救了我?!?/br>
    【第二十六章】

    往后幾天,方河傷勢好轉(zhuǎn),從葉雪涯交給他的玉簡里翻出幾瓶應(yīng)急的傷藥。

    離開時心氣上涌,忘了交還玉簡,眼下小龍傷重,他顧不得多想,將傷藥一應(yīng)拿了出來。

    不知修士的藥對龍族是否有效……他這么想著,湊到小龍近前,試著叫他:“你還好么?有一些修士慣用的傷藥,你能服用嗎?”

    小龍一直是閉目沉睡的盤卷姿勢,連續(xù)三日一動不動,無論妖氣還是靈力俱是微不可查。方河心生憂慮,終是忍不住問了一聲。

    他話音未落,小龍垂落的尾巴尖突然幅度極輕地掃了掃,緊接著眼膜忽閃,亮出一雙深沉如夜的眼睛。

    方河一時詫異,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但龍已經(jīng)松開身軀,四爪觸地,悠悠站起。

    小龍現(xiàn)在不過半臂長短,本應(yīng)是叱咤風(fēng)云的神物,此刻因重傷縮小身形,反倒無端多出幾分平和溫馴。

    他站定在方河面前,眸光晶亮如璀璨星辰,明明是獸類的形貌,方河卻覺得那眼中藏著萬千情緒,似有驚喜,亦含悵惘。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失而復(fù)得的東西一樣。

    小龍盯著方河看了許久,忽然低下頭,謙卑恭謹(jǐn):“仙君,終于再見到你了?!?/br>
    “當(dāng)日不告而別,情非得已,萬望見諒。”

    “等等,”方河不得不打斷他,與此同時心中似有個脆弱空洞突然破裂,一種難言的情緒復(fù)又上涌,“我們之前……應(yīng)當(dāng)從未見過。”

    “我并未飛升,‘仙君’之名實(shí)在托大,你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

    “怎會?”

    小龍一時愕然,正欲解釋,但見方河垂下眼睛,面上既有迷茫亦有失落,忽然頓住。

    “仙君,”小龍試探道,“仙君可還記得自己是誰?身在何處?”

    方河苦笑:“在下不過……不過一介散修,名為方河,修為不濟(jì),仇家諸多?!?/br>
    “至于身處……我記得自己之前是在魂修的地牢里,不知是否是你將我?guī)У搅舜颂?。?/br>
    小龍立時滯住,黑亮的眼中盛滿驚疑。

    他瞳孔疾閃,片刻后又俶然凝固,再開口時聲音已低沉下去:“既是如此……抱歉,是我失言了?!?/br>
    方河搖了搖頭,忽然很想長嘆口氣。

    ——果真如此,果然是錯認(rèn),哪來的天道眷顧與舍命相救,不過是出于誤會罷了。

    難為小龍犧牲這么多……這又是樁難償?shù)娜饲椤?/br>
    “但我不會認(rèn)錯人的,”龍揚(yáng)首,明明是獸形的頭顱,方河卻像看出了一抹傲氣又滿足的笑意,“仙君還是那個仙君,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

    小龍認(rèn)得堅定,方河反而無法再堅持辯解。

    他不愿糾結(jié)身份的事,將裝著傷藥的玉瓶遞到小龍面前,“那便依你所言……你之前失血太多,這個,修士的傷藥對你可否有用?”

    小龍湊過來,低頭在瓶口嗅了嗅,眼眸又閃了閃。

    “龍族修行之道與人族不同,這傷藥對我無甚效用。仙君之前傷重,不妨用在自己身上?!?/br>
    “那可有什么辦法助你恢復(fù)?”方河停頓片刻,又道,“別再叫我仙君了,我離飛升……恐怕遙遙無期?!?/br>
    “龍身強(qiáng)悍,這點(diǎn)血不算什么,自行恢復(fù)便是。不過你既然不愿聽‘仙君’……哥哥?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此刻的小龍嗓音清脆稚嫩,方河想到之前地牢里不過及他腰間的少年,略一點(diǎn)頭。

    仙君之名謬贊太過,以他這般修為,實(shí)在嘲諷。

    但龍之前重傷萎靡也不似短時能恢復(fù)的樣子,方河蹲下/身,盡量與龍平視:“你為何會在魂修地牢里?你被他打傷了?”

    小龍晃了晃頭,有些不自在地甩著尾巴:“族人算到天魔即將現(xiàn)世,予我一個除魔歷練的任務(wù),沒想到這魔如此狡猾,一時不察,中了陷阱?!?/br>
    “我當(dāng)時被封去大半修為,但龍族強(qiáng)悍,天魔殺不了我,只能把我關(guān)在牢里。沒想到哥哥也被那天魔抓來,幸好你有一枚蛟珠,我的母親出身蛟族,這東西對我大有裨益?!?/br>
    “有蛟珠在,我恢復(fù)全盛是遲早的事,哥哥不必?fù)?dān)心?!?/br>
    方河點(diǎn)了點(diǎn)頭,知道小龍此刻無礙,暫且放下心來。

    “那天魔是誰?他手下還有一名魂修在鏡心城放出了十萬心魔……他們意圖擾亂人間?”

    “鎮(zhèn)壓天魔的封印松動,他得以逃脫。天魔出世必然會引起凡間大亂,那魂修是他手下卒子之一。不過哥哥盡可放心,我會護(hù)著你的。”

    這不是方河想得到的答復(fù),但小龍似乎滿心只有護(hù)他周全這一件事,方河盯著那雙晶亮的眼,心中又似壓上重石。

    ——他不是小龍要找的人。

    小龍說得篤定,可此前他從未見過龍這樣的神物。

    更枉論“仙君”這樣的身份,即便他身懷仙骨,飛升對他而言也是漫長無期。

    但若不是認(rèn)錯了人、若不是把他當(dāng)作一個極其重要的故人,他又如何能得到小龍的援助,哪怕小龍吃了蛟珠替他殺了安錦,但他當(dāng)時傷勢那么重,若非龍血相救,只怕也是命不久矣。

    ……是誤會啊。

    可是小龍的目光又那么堅定,滿是失而復(fù)得的驚喜,哪怕一身傷痕累累,也是毫不猶豫地為他獻(xiàn)出血rou。

    如果錯認(rèn)能讓他如此滿足……方河心緒復(fù)雜,心道至少在小龍恢復(fù)傷勢前,暫且不提身份錯認(rèn)之事。

    這并非是想騙取小龍的信任與付出,他只是不忍打破小龍的幻想。

    他知道全副心神只為一人牽動是怎樣的感覺,小龍眼下已是身負(fù)重傷,不能再讓他多添心傷。

    只是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如此看重他的人,他還以為是天道終于賜了他一次好運(yùn)。

    原來是認(rèn)錯了。

    方河閉上眼,自嘲一笑。

    小龍見他神情不對,猶豫著湊過來,尾巴輕輕掃過方河手腕,鱗片光滑微涼。

    “哥哥,”他不掩擔(dān)憂,“怎么了?”

    “沒什么,”方河試著伸出手,見龍沒有避開,于是像安撫小孩子那樣輕輕拍了拍小龍的頭,“好好休息,趁早恢復(fù)。我去外面看看有無可用的吃食藥材?!?/br>
    小龍略微頷首,回到那件白袍上盤成一圈,正要埋首其中時又抬頭看向方河。

    “哥哥,你會回來吧?”

    他這副緊張模樣,倒真像個眷戀兄長的小小少年。

    方河笑了笑:“當(dāng)然,你救了我……我要還人情的?!?/br>
    “不必,”小龍鄭重道,“從前是我欠你良多,如今應(yīng)該是我報答你?!?/br>
    方河不想再提“以前”,朝小龍點(diǎn)了點(diǎn)頭,以相思在洞口劃出一個簡易防護(hù),走了出去。

    洞外是茂密山林。

    小龍將他從魂修地牢救走,為防撞上那古怪少女,便隨手用了個傳送術(shù)法,眼下他也不知自己和方河到了哪里。

    林深幽邃,渺無人煙,方河以相思辟開雜草,忽然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安寧。

    諸事紛爭都遠(yuǎn)去,什么人也見不到,什么憂患也不去想,他終于尋得了片刻的喘息機(jī)會。

    ……不對,還有一件事。

    他盯著自己的右手腕,不過幾天時間,那抹桃花印已經(jīng)毫無痕跡,連帶靈力與魔息的沖撞傷痕都消失了。

    此處無人覬覦仙骨,可若是情蠱發(fā)作?

    這東西發(fā)作從無預(yù)兆,但他答應(yīng)了小龍不會離開。

    既然相思在手,修為也在恢復(fù)……無論如何,這次定然要維持清醒,絕不可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