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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燕野立于原地,不避不閃:“何必多言,天魔那位置上只有一人,你當(dāng)真要成全楚弦漁翁得利?” 潮平欲言又止,倒是楚弦先接過話:“你又怎知,我和潮平會互相吞噬?” “想要一人獨(dú)尊的只有你,所以你才是必須被除掉的那個。” 話音未落,潮平眼中再度涌起黑霧,蛛網(wǎng)一般的紋路自她眼瞳滲出,漸漸攀附整張面頰。 燕野目光一凜,已看出是潮平又要喚醒那位被她吞噬的天魔。 鏘! 下一瞬的攻勢快到只余殘影,陌刀裹挾千鈞之力垂直劈斬,燕野全憑直覺方才險(xiǎn)險(xiǎn)招架,而就在他錯身之際,比上一瞬更強(qiáng)更快的魔息涌動如潮,咆哮著襲向他后心! 哧! 魔息火焰?zhèn)m然暴起,外焰升騰猶如鳥雀飛揚(yáng)的尾羽,然而便是這般迅疾猛烈的火焰,亦難與那潮水般的魔息抗衡,眼看那縷深藍(lán)魔息直直刺破火焰,離燕野心口只一寸之距—— 在這電光石火之際,方河忽聽白黎低聲呢喃了一句話語。 那聲音太輕,話語太短,然而白黎卻又是清晰地說了一句什么,于是在這仿似時(shí)間停頓的剎那之后,燕野所處的戰(zhàn)局形勢陡變! 那是眼睛幾乎捕捉不到的剎那,可就是這一瞬空隙,燕野得以略微錯身、反手橫劍,借助一道憑空增添的助力,生生蕩開了潮平攻勢! 戰(zhàn)局之外,楚弦眼神俶然一暗。 “為什么你會幫持天魔呢,白黎城主?!?/br> 又一道低沉嗓音自廢墟下傳來,下一刻一柄靈劍橫空顯現(xiàn),直直刺向白黎所立之處! 白黎皺了皺眉,正欲格擋,冷不防那劍身在空中凌厲一折,竟是轉(zhuǎn)而刺向了方河! 鐺——銀白鴻雁出鞘,輕易便將那柄靈劍碎為齏粉。 一路默不作聲的葉雪涯眼神駭人,劍尖斜挑,對向楚弦身側(cè)的鏡心城主。 “我道是誰,原來還有驚鴻峰的大弟子。怎么,如今你們二位同被仙盟通緝,反而終得重逢了?” 那位城主語調(diào)悠然,目光飽含深意,頻頻打量葉雪涯為仙骨所傷之處。 葉雪涯并不接話,只是執(zhí)劍在手,警惕一切襲向方河的兇險(xiǎn)。 鏡心城主見他無意搭訕,也失了興味不再多言,招招靈力暴戾,盡是向方河而來。 昔日楚弦所言,鏡心城主記得分明——有了這副仙骨去填補(bǔ)封印,便不需要白黎再作犧牲。 舊時(shí)白黎自斷一指,鏡心城主既驚且痛,不知白黎為何會做如此犧牲,而今得知天魔封印的真相,他方知白黎也有可能會面臨祭品的命運(yùn)。 楚弦的話語總是半真半假,但只要白黎有絲毫不測的可能,他都會不惜代價(jià)將之?dāng)爻?/br> - 燕野難對潮平,葉雪涯被鏡心城主纏上,此刻方河身側(cè),只有白黎一人。 周身戰(zhàn)局并無他能插手的余地,方河頓了頓,仍然不甘心:“倘若這一切都是由我構(gòu)筑的幻境,那我能做些什么?” 白黎搖頭:“你不必出手,靜觀其變便是。” 話音未落,一道黑霧陡然降臨,殘破哭嚎的人臉突兀襲至方河近前,眼看就要將方河一口吞下—— “渣滓?!?/br> 白黎猛一振袖,那由城中黑灰凝成的傀儡便如霧般潰散,飄至數(shù)步之外,復(fù)又沉降凝聚。 “……” 嗡、嗡、嗡。 數(shù)聲沉悶嗡鳴,無數(shù)漆黑傀儡閃現(xiàn)至白黎與方河身側(cè),哭嚎嘶鳴之聲不絕。 方河心下一顫,赤紅相思劍已然出鞘,卻是顧慮觸動劍中心血影響到葉雪涯,不敢妄自出招。 “只是些傀儡殘?jiān)?,不必憂心。” 白黎撐起結(jié)界,遙遙同楚弦對視,眉頭蹙得越發(fā)緊。 出于天道干涉,他不能偏袒任何一方,甚至連此刻護(hù)佑方河都是在犯忌邊緣。若論實(shí)力楚弦遠(yuǎn)非他的對手,只是他限制頗多,而顯然楚弦早有預(yù)料。 要讓燕野吞噬其余天魔,并非易事。 ——鐺! 陌刀重?fù)舳拢⒒鹧嬉萆⑷顼w羽,旋即又凝成鋒銳的翅翼,狠厲反擊回應(yīng)! 長刀在潮平手中舞動如風(fēng),見燕野越戰(zhàn)越勇,潮平也不敢托大,撤開幾步,蓄力防守。 ……愚昧的信任,偏偏實(shí)力強(qiáng)橫。 燕野執(zhí)劍強(qiáng)攻,喉間已是血?dú)夥?。到底潮平身?fù)兩位天魔的合力,即便她再怎么優(yōu)柔寡斷,論實(shí)力她終究在自己之上。 方才白黎悄然出手為他拼得一刻轉(zhuǎn)機(jī),可在那之后便再無動靜,他猜到白黎或許又是礙于天道限制,由此心中憤懣越盛。 潮平柔懦,楚弦詭詐,他自認(rèn)并非對天魔之位有多么執(zhí)著,只是不甘心在這命定殺局中,敗于這兩者之手。 說到底,燕野生來輕狂倨傲,無法容忍自己落敗于宵小之輩。 他狠狠咬著舌尖,火焰于他身后暴漲,焰心隱隱泛出金紅色。 不遠(yuǎn)處鏡心城主察覺此處異動,盯著那簇金紅火焰,目光一瞬遲疑。 “——你還能留意他的動向?” 葉雪涯一劍劈來,毫不留情地刺向鏡心城主心口。 兵刃交鋒之際,鏡心城主放聲大笑:“如何不能?你如今身負(fù)與白黎相似的氣息,是你也被那天命制衡?” “白黎尚不能殺我,你又有何可懼?” 葉雪涯唇線緊抿,唯有手中劍光愈發(fā)迅烈,暗沉血絲自他手腕傷口滲出,如絲線般攀上劍身。 ——嗡! 圍困白黎與方河的傀儡越發(fā)密集,無數(shù)猙獰人形緊貼于結(jié)界周圍,渾濁的黑色鋪天蓋地,仿似將此地拖入修羅煉獄。 “你其實(shí)并沒有太多勝算,對么?” 四下鬼影哭嚎,方河脊背緊繃,相思劍被他橫于身前,遲疑未落。 “你在賭什么,是燕野或者師兄,他們會選擇一個玉石俱焚的辦法?” 白黎默不作聲。 方河心間猛跳,順著往下猜測:“三位天魔吞噬,要贏的其實(shí)不一定是燕野。只要最后能在這里觸發(fā)天魔封印……” “——莫要胡思亂想?!?/br> 許是料到方河有了別的念頭,白黎俶然打斷,“這里不該是你的戰(zhàn)場?!?/br> ——所以,這反倒印證了他的猜測。 方河喉間發(fā)干,忽地很想苦笑,原來白黎說他代行天道旨意,真的是從始至終不曾改變。 唯剩的一念惻隱,也不過是給他留了一個賭的機(jī)會罷了。 ——唳! 尖銳鳥鳴自戰(zhàn)場中央清嘯而起,赤紅灼眼的金紅火焰席卷一切,便在這烈火正中,燕野雙目赤紅,殷紅血液自垂落的劍身蜿蜒流淌。 潮平目光帶有幾分錯愕與茫然,她半跪于地,捂著被豁然洞穿的右臂,眼見細(xì)小的火焰燃燒于傷口上方,竟是不可撲滅。 同樣的火焰亦燃于燕野左手?jǐn)啾郏种庖韵乱驯荒暗稊芈?,唯有?xì)碎的金紅火焰燒灼于斷口,仿似羽翼化形。 “我倒是低估了你,居然真有同歸于盡的能耐?!?/br> 潮平被黑霧腐蝕的右臉詭異地抽動,不屬于少女的嘶啞聲線獰笑言語。 燕野面無表情,抬劍高舉,就要斬向潮平頸項(xiàng)—— 戰(zhàn)場后方,楚弦唇角微妙一動。 剎那間圍困住白黎與方河的漆黑傀儡驟然退散,潮水般涌現(xiàn)至燕野與潮平身側(cè),無數(shù)殘破的枯肢斷手攀上二人身軀,就要將兩人生生撕裂—— “楚弦!” 燕野一聲暴喝,金紅火焰再度轟然炸開,然而那些黑影卻絲毫不受阻礙,只是瞬息消散、片刻后復(fù)又凝聚。 “這就是傳說中的涅盤火么?” 楚弦飄然走至兩人身側(cè),嬉笑道:“如此同歸于盡的招式,可惜這些天魔殘?jiān)缫阉赖脧氐?,不會再死一次?!?/br> “阿弦……” 潮平跪伏于地,即便身軀被傀儡撕扯至傷痕累累,仍未作抵抗,只是茫然而哀傷地注視楚弦。 楚弦只施予她一道余光,連話語也未留下,抬手招來更多傀儡,要將余下兩位天魔粉身碎骨。 黑影退散,由此方河終于能將燕野的處境看得徹底,眼見燕野徹底被黑影吞沒,他記憶中最不愿想起的噩夢終是徹底復(fù)蘇—— 生死狹間底層,萬魔噬身,永無止境。 如今燕野所處,便是他當(dāng)日境遇重現(xiàn)。 而燕野落敗,恐怕白黎并無與楚弦和談的可能,等待他的仍是封印祭品的命運(yùn)。 他不愿揣測白黎是否是蓄意欺瞞、一路相伴只為成就天道命運(yùn),但在如今大局將定,等待他的并不會是多么好的結(jié)局。 他狠狠咬牙,抽出相思,以白黎都猝不及防的速度割開手心激發(fā)心血,下一刻已奔赴至被困的 燕野身前。 楚弦有剎那錯愕:“你是……” “方河!” 葉雪涯發(fā)覺方河異動,轉(zhuǎn)瞬便想回身掩護(hù),然而劍中心血牽連兩人,方河那處驟然激發(fā),他這處便不得不落于下風(fēng)。 “燕野……我只賭這一次,我再信你一次?!?/br> 方河極低極快地說完這句話,隨即毫不猶豫,舉劍刺穿胸膛。 轟——! 剎那間金紅火光與血色一并爆開,光亮刺目到了極致,而伴隨著方河血液濺落地面,無數(shù)璨金紋路密如羅網(wǎng),將正中三位天魔一并籠罩! 遠(yuǎn)處山坡上,白黎皺眉打量陣中一切。 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確實(shí)是他曾預(yù)想過的,最有可能實(shí)現(xiàn)的結(jié)局。 “——方河?!” 一聲驚痛怒喝,卻見一道白影疾閃,竟是還有第五人進(jìn)入陣中。 “……這可真是,變數(shù)諸多?!?/br> - 火焰焚身,萬魔噬骨。 分不清哪一種疼痛更為可怕,在極致刺目的白光中,仿佛神魂也就此湮滅。 然而便是在這無法視物的白光中,方河并未感受到任何痛覺,反倒是一縷微涼清風(fēng)將他裹挾,妥帖避開一切危險(xiǎn)。 那樣熟悉的涼意,卻又不是拒人千里的霜寒,而是如晨曦清露、雨后小風(fēng)的溫涼。 方河剎那怔然,忽然猜到是誰在護(hù)佑他。 然而此刻喉間干澀,耳際只有火焰熊熊燃燒的轟鳴,在火焰轟鳴之外,隱約還有無數(shù)鬼影哭嚎與人聲叱罵。 俱不清晰。 方河只能感知到自己置身烈火,卻又被妥帖保護(hù),如此于危機(jī)中安然無恙,直至這涅盤焚燒的盡頭。 - 火光熾烈,焚盡一切,天際處泛出蒼白裂痕,萬里云天如鏡面般破碎。 渾厚鐘聲從裂隙處傳來,夾雜細(xì)碎悠遠(yuǎn)的神樂鈴聲。 “神君,這是怎么回事?!?/br> 比之鐘聲更為渾厚的人聲于白黎識海響起,白黎沉沉呼吸,朝著崩塌的天穹深深揖禮。 “天道帝君,關(guān)于此間種種,實(shí)在說來話長?!?/br> “待回歸天宮,我自會向您請罪。” “但在此之前,請容我向您討要一人……” 【第九十九章】 “仙君,為何你總是一個人呢?!?/br> 九重天上,云飄霧繞。少年方河坐在姻緣里一株桃花樹下,沒好氣道:“因?yàn)槲疑響严晒?,天生就比他們更受天道眷顧,那些家伙或是嫉妒或是自慚形穢,總之是不會來找我的。” 看守桃林的年老修士嘆了嘆,道:“即便身懷仙骨,也需勤勉修行。方河仙君,這個時(shí)候,你應(yīng)當(dāng)在驚鴻宮修習(xí)課業(yè)吧?” 方河隨手抓了一把落花,煩躁道:“既然壽命無垠,那何時(shí)修行都可以。今日我不想見驚鴻宮的人?!?/br> 老者問:“為何,驚鴻宮是你的住處?!?/br> 方河蹂躪花瓣的手頓了頓,耳邊不禁又回響起那道冷淡話語—— “方河,你是在嘲笑我么?” 月夜中,庭院下,他懷著滿腔思慕向葉雪涯傾訴情意,未料卻只得這樣一句回答。 他不明白葉雪涯為何會將他的示好當(dāng)作嘲弄,分明他之前見旁的仙者互訴情意,或是羞赧或是婉拒,可從未有人將這等表白當(dāng)作是惡意。 他的疑惑與茫然那樣明顯,于是冷眼相對的葉雪涯難得多說了一句:“教養(yǎng)陪伴,乃同門本分,你我命中并無姻緣?!?/br> ——命中并無姻緣。 回憶至此,方河咬了咬牙,他霍然站起,詢問老者:“都說姻緣里掌管眾生姻緣,那本姻緣冊呢?我倒要看看,他的命中到底有誰!” 老者登時(shí)大驚,連忙制止方河:“姻緣冊不止?fàn)窟B姻緣,更關(guān)乎眾生天命,可不能隨意參閱!” 又是天命。方河愈發(fā)不滿,正要橫沖上前,冷不防一陣疾風(fēng)席卷,他身側(cè)俶然多了一人。 那人一身寬大白袍,厚重兜帽遮住面目,他并沒有在意突兀在此的方河,而是對老者低聲吩咐:“……司命院有詔。” 老者初時(shí)還記掛著攔住方河,待來人話語說盡,終于不得不回神,凝重道:“當(dāng)真?可那位仙君才飛升沒多久……” 白衣人搖了搖頭,重復(fù)道:“司命院急詔。” 老者神情徹底變化,他最后回頭警示性地望了方河一眼,未發(fā)一言,隨著白衣人匆匆離開了。 方河滿心憤懣無處發(fā)泄,又賭氣不愿回驚鴻宮,竟是于桃樹下枯坐一夜。 第二日醒來時(shí),向來只有他一人的桃林中忽然多了什么。 方河自紛亂夢境中醒來,循著那點(diǎn)若有似無的血腥味,見到了一條重傷的黑蛟。 說不清是什么心情,方河剎那間只有一個念頭——我救了它,它會依賴我,從此我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割破手指,以凝聚仙骨靈力的血rou飼養(yǎng)黑蛟。 黑蛟得以續(xù)命,他悄悄將蛟帶回驚鴻宮——有了這樣一位隱秘的同伴,他不再抗拒那處冰冷孤寂的居所。 說來諷刺,明明他與葉雪涯也算相伴多時(shí),近來葉雪涯待他的態(tài)度也大為好轉(zhuǎn),未料一句表白傾慕,又讓他們倒退回初見之時(shí)——甚至遠(yuǎn)比那時(shí)疏遠(yuǎn)。 他只是不想孤身一人而已,到頭來卻是誰也不會陪伴他。 袖中的蛟似乎察覺到他的失落,小心地用尾尖撫了撫他的手背。 手上一陣沁涼,方河定了定神,這才再度萌發(fā)期許之心。 幸好,他還有機(jī)會遇到別的陪伴。 - 拜之前那場表白所賜,葉雪涯連修行都與他錯開,方河的住處向來無人侍奉,由此反而助他收留黑蛟多日。 直至龍族尋找族中遺失幼子,黑蛟被迫帶走,方河被強(qiáng)加罪名。 雪河君向來罕有露面,今次卻是出了場,從容替方河接下罪名。 方河那一瞬反心極盛,想質(zhì)問雪河君乃至諸位天道使者,這一場飛升到底有何圖謀,瑕明山上尚且有精怪百獸相陪,為何天宮于他只有永世孤寂的宿命? 然而一招禁言咒落下,再多的不滿都無法訴諸,盡數(shù)沉淀為后日的憤懣。 - 長達(dá)三月的禁閉過去,思過崖下無光無聲亦無人。方河在長久寂靜的黑暗里只覺胸腔都要炸開,無盡的委屈與孤寂醞釀多時(shí),終歸怨憤。 離開思過崖的第一日,他沒有回到驚鴻宮,而是先去了姻緣里。 說不清是感傷還是思念,他只是突然想再去看看黑蛟曾棲身過的石灘。 那日的姻緣里,罕見的有了外人。 有別家的少年仙者在其間嬉鬧,一本泛著金紅光芒的書籍在他們手中拋來擲去,間或有人大聲笑道:“謝君,原來你今后會娶韋氏的千金……” ——是那本老者不讓他看的姻緣冊,原來另有好事者將它偷了出來。 身軀的行動遠(yuǎn)快過神思,方河從未覺得靈力如此充沛。只是眨眼的剎那,他已閃身到手執(zhí)書頁的少年近前,輕易奪得了那本姻緣冊。 “誰……方河?!” 似乎是曾經(jīng)打過照面的修士,但方河已無暇顧及,他打開那本姻緣冊,一邊傾注靈力,一邊于心中反復(fù)默念自己的名字—— 書頁嘩啦啦翻過,從首頁至末頁,俱是空白。 啪,最后一頁空白翻過,金紅色的封底緩慢合攏。 竟是沒有一個名字顯現(xiàn)。 ——你我命中無緣。 ——不能讓他翻閱的姻緣冊。 原來真的只是因?yàn)?,他命中不與任何人有牽連。 他注定永世孤寂。 方河霎時(shí)愣住。 “怎么回事,怎么是你突然出來搶了東西?!” 被他搶走姻緣冊的少年頗為不滿,見是向來不合群的方河,再度揚(yáng)聲譏嘲:“喂,你看到了嗎,誰那么倒霉和你有了姻緣?” “——那本冊子從頭翻到尾都沒有停過,可不是他命中無緣嗎?方河命中并無姻緣!” “哈哈,天道厚愛他賜予仙骨,結(jié)果竟然連個能作伴的人都沒有!” 嘲笑聲細(xì)碎漸起。 方河咬牙,隨手丟開那本姻緣冊,赤紅相思劍俶然出鞘! 錚! 仙骨靈力源源不斷,長劍赤色如火光流動。方河并無意要打傷那群嘲笑他的少年,只是一心憤怒翻涌,想要不管不顧宣泄一番。 天生天賜的仙骨,根源于天道的靈力,遠(yuǎn)非這群后天修成的少年修士所能招架。 “他受什么刺激了……該不會是瘋了吧?” 少年們生怕被波及,忙不迭逃出桃林,回首只見暴亂的靈力劈斬于桃林各處,桃花紛飛如雪。 “聽說過么,姻緣冊只記錄‘天命中’的事,那桃花林才是‘天命之外’的象征?!?/br> “……不知方河這么不管不顧,會招惹上什么因果?!?/br> “嘁,不過是他咎由自取罷了?!?/br> - 那日在桃花林,方河毫不顧忌地宣泄靈力直至力竭,待到蘇醒時(shí),竟是在驚鴻宮中。 雪河君難得神情如此凝重,葉雪涯面上居然也掛著擔(dān)憂。方河自無力中回神,緩慢回想起昏睡之前的事。 “……是我疏加管教。茲事體大,我會向神君解釋。” “師尊,神君已經(jīng)到了?!?/br> 兩人又匆匆交代了幾句,趕往前廳。 臨走之際,葉雪涯到底是放心不下,回首又握住方河手心,匆匆落下一道防護(hù)法陣。 “有了黑蛟的前車之鑒,你居然還能惹出更大的禍端……在這里等著?!?/br> 方河愣愣地收回手,恍覺已許久不曾見到葉雪涯這般關(guān)切焦急的神色。 可惜這樣的關(guān)切終究不是愛慕,他求不來想要的相知相伴。 而葉雪涯與雪河君也并無能護(hù)他周全的能耐。 在被壓上轉(zhuǎn)輪鏡行刑時(shí),方河并無太多難過的情緒。 他忽然一瞬通明,他早已無法忍受漫長無期的孤寂,陪伴他的只有惡意與嘲弄,與枉顧意愿的安排。 倘若這就是他此世的命運(yùn),那死亡說不定還算作解脫。 他懷著一顆空蕩蕩的心,感受著一身仙力被剝離,被推下波光詭譎的鏡臺—— 就此落入凡世,一座由他全副靈力構(gòu)筑的幻境。 而命運(yùn)周而復(fù)始,在前二十余年,并無太多旁的變化。 直至再度向葉雪涯剖白心跡,那是諸多波瀾與轉(zhuǎn)機(jī)的開端。 在天宮故人之外,又引了天魔入局。從此命途波折,他的確不再是孤身一人,但卻也未尋得兩心相悅的安寧。 - 長夢終醒。 “仙君當(dāng)年一時(shí)意氣,亂劍斬桃花,可曾想過會有今日局面?” 方河恍然睜眼,入目先是漫天紛飛的緋紅。 凡世幻境破裂,一切又重歸天宮之上。方河一剎恍惚,只想,原來回歸之處竟是在姻緣里。 昔日被他毀壞的桃花林如今已修復(fù)大半,緋紅花瓣紛揚(yáng)如雪。 當(dāng)年看守桃林的老者亦在此地,他盯著仍顯茫然的方河,與他身后一眾神魔,沉沉嘆息:“天道帝君已然蘇醒,正要找你們呢?!?/br> 白黎上前,客氣回道:“我等正欲向帝君復(fù)命?!?/br> “神君?您也……” 老者欲言又止,片刻后終是退下,沉默著注視白黎帶著余下諸人走入桃林。 - 桃林盡頭,立著一位“人形”。 那是宛若冰塊雕砌的一具軀體,渾身赤裸,沒有皮膚,血rou肌理的紋路歷歷可見。 “它”原本背對來人,聽聞動靜,緩慢回身。 原本是臉的位置一片平整,并無面目可言。 方河悚然停步。 白黎卻在眾人前方,率先俯身行禮:“天道帝君,許久不見?!?/br> ——這樣一位論外之物,就是主宰眾生的天道? 方河幾乎克制不住戰(zhàn)栗,這樣的形貌,他甚至不認(rèn)為有交涉的可能。 “天道就是這樣的東西,偏偏是這種東西,妄想主宰眾生命運(yùn)?!?/br> 燕野低聲言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下一瞬那陣窒息般的緊張氣氛似乎也被他拍散,方河終又得以喘息。 - 前方的問答已然開始。 那位軀體詭怪的帝君開口,聲線如含沙般粗礪:“凡世幻境已破,天魔掙脫了封印。神君,為何不重新將祭品置入陣中?” 聽聞此言,燕野擰眉,然而卻是葉雪涯動作更快,手中劍招已成—— “退下!” 白黎一聲厲喝,甩袖化開葉雪涯攻勢,接著極快向天道解釋:“四位天魔已合為一位,之前分設(shè)的陣法恐怕難以壓制完整的天魔。帝君,恕我稟告,關(guān)于天魔封印另有解決之法……” 他頓了頓,余光瞥了一眼悄然回護(hù)方河的燕野,繼續(xù)道:“仙骨方河,曾經(jīng)身為封印天魔的祭品。機(jī)緣巧合下,天魔的一分殘魂與他相融,從此他們便是同生共死的局面?!?/br> “無需陣法壓制,方河自身已成桎梏。如若天魔作亂,只須處決方河便是?!?/br> “——更何況,不止是天魔殘魂,北海龍君的一分神魂也在方河身上。想必龍族也會繼續(xù)履行職責(zé),不會讓天魔與他們的龍君共死?!?/br> 言畢,白黎終于抬頭正視那道人形:“帝君,這般處置可算妥當(dāng)?” 那人形道:“白黎,須知世間諸事都瞞不過我,你還漏了一件事。” “你自愿將自己的一分神魂給了方河,你想讓仙骨隨天魔一并覆滅?” 白黎道:“豈敢,不過是機(jī)緣巧合罷了。” 錯后幾步的位置,燕野難掩意外:“原來那株白桃花真是他?!?/br> “什么桃花,原來從前神魂境界——” 話語脫口而出,卻又戛然而止。方河臉色忽紅忽白,一瞬尷尬竟然大過了恐懼。 唯有葉雪涯沉默無言,難辨心緒。 - 前方,那人形沉思片刻,回道:“你犧牲如此之大,定是早有布局。但唯獨(dú)處置天魔一事,不能通融?!?/br> “帝君——” “姑且將祭品留在天宮,至于魔……實(shí)在礙眼,趕去下界。若有動亂,就以神魂相連的祭品為引,誅殺無赦?!?/br> 那人形說完,朝后退開兩步,身軀驟然融化,凝成一方水泊。 “……謝過,帝君?!?/br> 白黎沉沉閉眼,叩首回禮。 后方,燕野徹底訝然:“你居然……真能說服天道。” 白黎起身,難掩倦色:“不過是緩兵之計(jì)。世間因果越發(fā)繁亂,天道在壓制天魔一事上已有些力不從心,僥幸罷了。” 葉雪涯終于發(fā)話:“如此,方河便不再是祭品了,對么?” “他不會再遭受萬魔噬身,也不會再流離凡世?” “應(yīng)是如此,只是從前抽盡他的仙力用以構(gòu)筑凡世幻境,如今幻境破裂,仙力卻無法奪回。但既然仙骨還在,想必還有修行的機(jī)會?!?/br> “如此,”葉雪涯閉了閉眼,“甚好?!?/br> 下一刻,白衣執(zhí)劍的修士俶然倒下,銀白鴻雁劍墜地,頃刻碎裂。 方河驀然一怔。 【第一百章】 “我當(dāng)他何其膽大竟敢對天道執(zhí)劍,原來早已是強(qiáng)弩之末?!?/br> 燕野上前幾步,冷眼睨著昏迷倒地的葉雪涯,“恐怕他此刻的修為,比之你還不如?!?/br> “這是怎么——他何時(shí)受的傷?!” 方河俯身想要查看葉雪涯傷情,然而葉雪涯面色唇色俱是泛紫的青白,周身溫度迅速退去,竟是將死之兆。 那一瞬海中冰冷蒼白的少年俶然浮現(xiàn)腦海,方河從未想過會再次目睹身邊之人的死亡。 “這并非外傷所致,只是葉仙君未能堪破情劫,由此招致反噬,更兼之涅盤火中以神魂相護(hù)……他能撐到此刻,已實(shí)屬意外?!?/br> “情劫……師兄?” ——葉雪涯的情劫是誰,又在涅盤火中護(hù)了誰? 答案不言而喻。 方河一瞬哽咽,酸苦之味席卷胸腔,連舌根都泛起麻木的澀意。 “你倒是大度,將那位師兄苦心隱瞞之事揭得徹底。你不怕方河因此更生不舍?” 燕野行事向來不羈,此刻也毫不顧忌方河在場,漫聲對白黎道,“他牽掛的人已經(jīng)夠多了?!?/br> 白黎答得坦蕩:“選擇在他,何須隱瞞?!?/br> ……原本聽聞燕野與白黎這般交談,他不該置若罔聞。 但如今葉雪涯就倒在他面前,即將死去。 一如舊時(shí)在白黎的避世幻境那般,沒有什么比救葉雪涯更重要。也許最早傾慕過的人注定會在心中鑿下最深的刻痕,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他會死么?”方河問,“可我還有話想對他說?!?/br> 燕野與白黎對視一眼,數(shù)息之后是白黎低嘆道:“至多還能維系三日。方河,他不會死,只是修為折損太多,無法再作為飛升仙者了?!?/br> 葉雪涯由凡人飛升,若是修為盡散無以為繼,便只能重回凡世修行。 ……原是如此,原來這才是葉雪涯最在意的隔閡。 他們注定行走于不同的命數(shù)與道途,葉雪涯一眼便能瞧出,他們永無交匯的機(jī)緣。 方河俶然掐緊手心,眼中已被水霧迷蒙。 - 月夜下,寢殿中,床榻側(cè)。 葉雪涯醒來時(shí)有剎那恍惚,他已接受自己醒來時(shí)墜落凡世的可能,未料睜眼仍見驚鴻宮中陳設(shè)。 他仍在九重天之上。 “醒了?” 床尾還候著一人,見葉雪涯蘇醒,冷不防開口。 葉雪涯由此更生錯愕——這聲音再熟悉不過,竟是方河。 前情辜負(fù),后事欺瞞,如今終局落定,葉雪涯忽覺不知該如何面對方河。 殊不知方河也是如此,一句問候出口,再說不出下文。數(shù)個時(shí)辰前他向白黎請求再寬限葉雪涯幾日,然而事到如今,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想問的話,已有旁人代為解釋,更何況若非塵埃落定,他確信葉雪涯會將這些隱情瞞到地老天荒。 至于訴諸憤怒與不舍道別……他自認(rèn)并無那般情緒。 同葉雪涯的羈絆太過復(fù)雜,最初的依戀,最早的遺憾,甚至連憤怒怨恨都與他有關(guān),后來終是選擇釋然放下,偏偏回護(hù)之舉頻頻不絕,迫使方河不得不收受他的補(bǔ)償、感受他的愧歉,直至終末,方才揭曉一番遲來的情意。 他對葉雪涯的兩次表白皆以諸多苦難收場,而葉雪涯回應(yīng)他時(shí)亦是如此,想來也許是他們命中真的無緣,強(qiáng)行靠近只會招致無盡的風(fēng)波。 ——但終究會心生不甘,心懷遺憾。 方河咬著下唇,滿腔繁雜心緒。 葉雪涯卻較他釋懷許多。 他沒有解釋自己的異狀,淡然道:“天魔封印之事已了,往后你會比從前自由許多?!?/br> “嗯?!?/br> “天魔與你神魂相系,但終歸是魔,別和他走太近?!?/br> “……嗯?!?/br> “天道或許權(quán)能不如從前,但神君威名仍在。遇事可尋神君商議,想來他不會拒絕。” “……” 這樣的言語,不符合方河記憶中任何一位葉雪涯——除非是那位心魔幻境中的假象。 方河打斷他,突兀喊了一聲:“師兄?!?/br> 葉雪涯抬眼望他。 方河道:“你這樣說話,像是永遠(yuǎn)也見不到了一樣?!?/br> 葉雪涯一時(shí)沒有應(yīng)聲,方河繼續(xù)追問:“白黎向我說過你的情況。重歸凡世后,你還會修行飛升嗎?” 葉雪涯仍是不語。 月光清清冷冷,透過窗欞,灑落于葉雪涯低垂的眼睫與緊閉的唇角。 方河頓了頓,最后道:“如果不會,我會記得去凡間看你的。” 極長極久的沉默,久到明月偏轉(zhuǎn)夜色深沉,久到方河幾乎以為葉雪涯已然睡著,他才等到一聲極輕的回應(yīng)。 葉雪涯回了一聲“好”。 - 三日的陪伴,不長也不短。 這幾日燕野白黎皆未來尋他,雪河君來過一次,司命院的仙君來過一次,前者是為道別,后者是為宣判。 即便早已從白黎處得知葉雪涯身處情劫,待聽清司命院揭露情劫始末,方河仍難掩震驚。 ——原本葉雪涯并不想讓他知曉更多隱情,但或許是新任的司命摸不清方河底細(xì),將他這仙骨與另一位神君劃上等號,便不敢拒絕方河的要求。 昔日方河因斬盡姻緣里桃花受罰,葉雪涯憂心不下曾落下印記,后來一直惦念方河處境,恰逢凡人飛升者還需幾重劫數(shù)歷練,葉雪涯自請選擇于方河的凡世幻境歷劫。 歷劫中人忘卻前塵,礙于諸多顧忌他總會重蹈覆轍,直至天道發(fā)覺封印異動插手其間。 天道選擇葉雪涯為宿體,是想要在幻境中斬殺方河重做祭品,然而葉雪涯另行其道,甚至最后公然對抗天命——這是遠(yuǎn)比渡劫失敗嚴(yán)重的罪名。 年輕的司命甚至感慨:“原以為天道帝君不會再賜你輪回,帝君實(shí)是仁慈?!?/br> 方河的眼神俶然冷厲,司命不明所以,下意識退后一步。 “……總之,審判已至。仙君葉雪涯今日便會由轉(zhuǎn)輪鏡投下凡世,重歸輪回?!?/br> 方河道:“我去送他?!?/br> “這……似乎不合規(guī)矩,”司命話音未落,見方河手腕微動,火紅劍光一閃而逝,連忙又改口,“但您是身懷仙骨之人,想來天道帝君不會在意這些小事?!?/br> 方河終是頷首。 葉雪涯立在旁側(cè),明明是即將受刑之人,見狀卻頗為輕松地笑了笑。 - 轉(zhuǎn)輪鏡臺,挖出靈根,抽去修為—— 曾于自己身上發(fā)生過的事呈現(xiàn)眼前,方河忽然恍惚,似乎發(fā)生在旁人身上的刑罰,遠(yuǎn)比自己所受的更重更痛。 ……那時(shí)候,我似乎并無太多痛感。 ……是因?yàn)樾行陶呤前桌鑶幔?/br> 可惜他這一身仙骨只能瞞過資歷尚淺的天宮新人,轉(zhuǎn)輪鏡的行刑官不可能讓他來代行刑罰。 葉雪涯沉默受刑,而后毫無留戀地踏入鏡臺,未再多看他一眼。 那是與他羈絆頗深的人第二次離開他。 方河只覺眼中一陣刺痛,水霧再度彌漫眼眶。 ——再會了,師兄。 他于心中默念。 - 離開轉(zhuǎn)輪鏡時(shí),方河只覺神思抽離,視野模模糊糊,分不清是往昔回憶還是現(xiàn)世路途。 蒼藍(lán)離開時(shí),只覺心間某處永遠(yuǎn)空洞,黑蛟少年是神魂湮滅永不復(fù)存。 而即便葉雪涯仍有可見之日,悵然傷懷仍不比前者好過多少,葉雪涯若不愿飛升,從此輪回轉(zhuǎn)世無數(shù),哪一位才是與他有過無數(shù)牽絆的師兄? 那依舊是訣別。 方河神識昏昏,只覺得久違的孤寂上涌,仿若巨獸要將他吞噬—— 咚。 他因?yàn)樘^走神,竟未留意道中還有一人。身為飛升仙者,他居然還會撞上旁人。 “……這位仙者,可還好?” 方河捂著額角站起,游散的神思漸漸回籠,他一邊道歉,一邊想著或許應(yīng)當(dāng)回驚鴻宮閉關(guān)數(shù)日,至少先擺脫這魂不守舍的狀態(tài)—— 他的目光在察覺到來人衣著時(shí)俶然一凝。 舒廣白袍,繁復(fù)金飾,至于再往上…… 那是一簇銀藍(lán)色的、舒展挺立的龍角。 來人微微低頭,白發(fā)垂落,金瞳璀璨。 許是見到方河神情太過震驚,那位龍族反倒有些無所適從,歉意微笑:“抱歉,閣下是否無礙?” “——你是誰?” 顧不得禮數(shù)逾距,方河猛然上前拽住來人衣袖,眼中焦急期許一覽無余:“你是……龍君?” 方河接近太過,方才尚帶歉意的龍族眼神俶然一寒,略微施力震開方河。 他擰著眉,神色帶著幾分傲慢的冷意:“本君確是北海繼任龍君,閣下何故唐突?” ——竟然真的是他。 那一剎方河不知當(dāng)是哭還是笑,但到底是意識到眼前人太過冷淡絕非故人,末了終是理好情緒,也換上一副淡然從容的神情:“在下驚鴻宮方河,方才走神,誤將龍君看作故人。是在下僭越,還望龍君恕罪?!?/br> “故人?……哼。” 不愿對他報(bào)以姓名的北海龍君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本君尚有事在身,便不與你計(jì)較?!?/br> 方河苦笑,仍回了一禮:“謝過龍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