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維爾對她說話的聲音放得輕柔，但里面的份量很重，萊娜聽得出來他是認(rèn)真的。她含著淚沒發(fā)現(xiàn)他恍惚了片刻的眸光，接過手帕小聲說了聲謝謝，側(cè)過臉去擦干凈眼淚。突然哭出來把拉維爾嚇一跳，萊娜也挺不好意思的。

    她摳了摳牛仔褲的破洞，囁嚅著解釋：“我、我也不是故意要為難你，說到底這是圖耶自己的事，但他那個人……唉，我就是覺得只有你能拉他一把了?！?/br>
    嬌小的姑娘嘆著氣，巴掌大的臉蛋皺皺巴巴，佝僂著肩背，愁成了個老太太。拉維爾理解萊娜的私心，她在圖耶的陪伴下走過最艱難的時光，比起朋友，他們更像家人。舊城找不出干干凈凈的人，更難得有像他們這樣干干凈凈的情誼。

    他說：“不算為難，圖耶和我有結(jié)合在，我比你更不希望他出事。”是安慰也是保證。

    萊娜紅著眼眶和他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辛酸，誰遇上圖耶都逃不了替他勞神費心的命運。不過拉維爾的話里只提了結(jié)合，萊娜捏了把汗，感情他倆還沒到談情說愛的地步？

    她不方便細問，又想在拉維爾心里給圖耶再加些砝碼，局促地挪了挪屁股剛準(zhǔn)備開口，樓上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隔了一層樓板都聽得清清楚楚。

    拉維爾表情微變：“圖耶在樓上！”

    萊娜立馬拎起包跟在拉維爾后面往上跑，來不及等電梯，兩人直接走了安全通道。找到圖耶的時候他正黑著臉站在間病房外，醫(yī)生護士在他身邊匆忙進出，一陣一陣的尖叫聲就出自他面前的房間。

    “發(fā)生什么了？”拉維爾先是上下打量了圖耶，確定他沒事后才問道。萊娜湊在一旁，神色從緊張到放松，她剛得知圖耶有多禁不起刺激就遇上這么一遭，真是嚇得不輕。

    圖耶煩躁地嘖了聲，不悅地說：“我哪知道，我就路過！”

    他聽覺過于靈敏，對向?qū)Ш推胀ㄈ藖碚f一般大的聲音落在他耳朵里就格外難以忍受，手指塞住耳洞都擋不住穿透性的聲音扎在他鼓膜上。

    萊娜從包里掏出副降噪耳機，同時拉著他遠離聲源地，本想直接離開這層，卻被圖耶?dāng)r住了：“等一下，先不走?！?/br>
    他盯著刻了“529”三個數(shù)字的病房門牌，神色若有所思，那間病房里住了幾個月前從樂園據(jù)點里救出來的少年向?qū)?，他們昏迷了幾個月，終于醒了。

    幾分鐘前他的確只是從門口路過，無意間透過敞開的房門和靠外側(cè)病床上的男孩打了個照面。男孩他認(rèn)識，西區(qū)一個賣屁股的男娼，叫蘭迪，他們睡過不少次。然而那小鴨子看見他的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驚恐，嚇得都快掉到床底下去了。

    圖耶覺得奇怪，他是個出手大方的客人，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殘忍性癖，他們買賣做得一向和諧，蘭迪怕他做什么？他直覺不對，就往里走了兩步，結(jié)果被旁邊病床上的另一個女性向?qū)ё⒁獾?，然后她就開始瘋了一樣尖叫，可他確定他從來沒見過那女孩。

    護士給反應(yīng)激烈的少女打了鎮(zhèn)定劑，尖叫聲慢慢消失。病房里多余的人退出來，圖耶想進去找蘭迪，卻被人給攔住了：“圖耶先生，病人需要休息，不允許探視，您，您不能進去。”

    又是那個被他差點嚇哭的小護士，她鼓起勇氣向圖耶解釋，這兩個病人昨天才醒，一直都挺正常的，身體恢復(fù)情況也不錯。本來情報處今天要來給他們做筆錄，結(jié)果圖耶一出現(xiàn)就把人嚇成這樣，實在不方便再讓他靠近他們。

    話里話外都是暗戳戳的嫌棄，配上小護士瑟縮的眼神，她這是把他當(dāng)成吃人的怪物了嗎？圖耶險些氣笑，更覺得病房里兩人身上有問題，這姑娘怕他是因為被他兇過，他們?yōu)槭裁匆ε拢?/br>
    圖耶似笑非笑地質(zhì)問道：“你抖什么？我這張臉很恐怖嗎？看一眼就會嚇破膽？”

    這問題小護士哪敢回答啊，她在恒溫的空調(diào)底下冷得發(fā)抖，但還是執(zhí)著地堵在門前不讓圖耶過，水靈靈的眼睛里蓄滿了淚?？蓱z她才畢業(yè)沒多久，為什么要承受這樣的壓力，早知道在高塔工作會遇到如此不講道理的哨兵，她還不如去普通醫(yī)院呢！

    眼看圖耶快把人逼哭了，拉維爾上前隔在他們中間，擋住圖耶威懾性的視線：“你一定要見里面的人，是有什么理由嗎？”

    圖耶也說不清楚，他只是感受到不對，好像有一根線串聯(lián)著所有事，樂園，“Y先生”，人體實驗，如今又連到了他身上。他想到自己在查的東西和關(guān)于他父親的猜測，隱約產(chǎn)生了一種直覺。他必須要搞清楚，從樂園救出來的受害者為什么會怕他，那時他已經(jīng)在高塔，明明和整件人口失蹤案毫無關(guān)聯(lián)。

    他解釋不了自己的直覺，更懶得敘述前因后果，便敷衍道：“還醒著的那小子是我熟人，我有事要問他?！?/br>
    他推開拉維爾，故作兇惡地威脅小護士：“你讓不讓開？”

    小護士抖了一抖，打出個嗝來，整個人靠在門板上，背在后面的手緊握門把手，畏怯又堅定地?fù)u搖頭，她得對病人負(fù)責(zé)。圖耶不肯善罷甘休，濃眉倒豎，拉維爾都準(zhǔn)備好攔他了，萊娜也開口要勸，旁邊突然有人說話：“你們圍在門口干啥呢？”

    這毫無眼力見的插嘴，永遠上揚的輕快語調(diào)，一聽就屬于沒心沒肺的芬利。他探頭探腦地往他們的方向看，表情逐漸變得難以描述：“圖耶……你……你這樣堵著人家小姑娘，不合適吧？”

    他瞅瞅泫然欲泣的柔弱妹子，又瞄瞄街匪路霸似的圖耶，最后視線在一臉嚴(yán)肅的拉維爾和見怪不怪的萊娜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兩條眉毛一點一點飛起來，也不知道都腦補了些什么。

    人越來越多，這下是真的熱鬧了，芬利是羅登科長派來給案件當(dāng)事人做筆錄的，結(jié)果一來就撞上這局面。向唯一看起來靠譜的拉維爾問清楚事情始末，他撓撓后腦勺?！澳鞘裁础?，他掃了眼護士胸前的名牌，“安妮小姐，我們之前通知過今天要做筆錄，圖耶也隸屬情報處，就當(dāng)他是和我一起的，行個方便？”

    芬利是和善又自來熟的敦厚性格，壓迫感比圖耶弱多了，小護士緩過來一口氣，小聲對他說：“可……可是，他會刺激到病人?！?/br>
    圖耶站在后面翻了個白眼，好懸沒冷笑出聲，幸好和叫安妮的小護士交流的人是芬利，他耐心地分析道：“圖耶要見的是那個男孩子，被嚇到的小meimei不是已經(jīng)睡著了嗎？我們就待一小會兒，問幾個問題而已，沒關(guān)系的。”

    三言兩語，安妮居然真的被勸動了，她偏了偏身子讓開位置，圖耶推門進去，芬利朝安妮燦爛一笑：“謝啦！”

    小護士紅著臉走遠了些，芬利撓撓下巴：“醫(yī)療部什么時候來了這么可愛的小姑娘?！?/br>
    說完才發(fā)現(xiàn)拉維爾和萊娜還在他身邊，他揮揮手里拿的筆記本：“你們不進去嗎？”

    “不了，我在外面等圖耶就好?！?/br>
    萊娜也搖頭表示不需要。

    芬利沒再說什么，夾著本子往里走，順便從兜里抽出支圓珠筆。

    病房門沒關(guān)，從拉維爾的角度看得到圖耶扯下圍巾坐到男孩床邊，那少年先是慌亂，看清圖耶的臉后明顯放松許多。拉維爾總覺得少年有些眼熟，他回憶了半天，終于想起來，什么熟人，分明是圖耶的一段風(fēng)流韻事，露水情緣！

    拉維爾眼神一下子就沉了下來，盯著圖耶背影目光幽暗，萊娜正好捕捉到這一瞬的變化。她順著拉維爾的視線，察覺清瘦少年眉梢眼角抹不掉的風(fēng)塵氣，突然明白了什么。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萊娜捏捏耳垂，輕輕笑開，看來她可以少些擔(dān)憂了。有人已經(jīng)將圖耶放進了心里，怎么會不盡心竭力地為他考慮呢？

    “羅杰斯主任馬上要下班了，我得去找他拿醫(yī)學(xué)院的推薦信，這就走啦?！?/br>
    萊娜笑道：“圖耶的事，就拜托給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