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威勢
冬日里晝短夜長,五點多天就漸漸暗了下去,圖耶換了衣服,想著和拉維爾的父親吃飯應該不會動起手來,于是里三層外三層,把自己裹成了臃腫的一大團。 煙黛并沒有跟他一起走的意思,比起主人的囑托,它更在意身下那顆小小的蛋。反正圖耶沒招呼,它干脆埋起頭裝傻,也不知道哪里學來的伎倆。圖耶本來就不打算帶它,自顧自出了門,拉維爾家是一梯一戶的格局,同層沒有其他房客,他一個人站著等電梯,腦子里在想剛剛收到的幾則信息。 電梯一路下到一樓,圖耶沒去地下停車場,他聽說過拉維爾說的那家餐廳,卻不知道具體位置,準備打車過去。正是下班時間,小區(qū)路上業(yè)主們來來往往,圖耶和一個又一個歸家的行人擦肩而過,聽著時而響起的問候聲,竟有了自己和他們一樣錯覺。 舊城是空的,一棟棟危樓里偶有游魂般的住戶,在路上走再久也難碰上活人。偌大一個城市,被世界遺棄,住在里面的人,活著和死了沒區(qū)別,無人在意,無人銘記。中央?yún)^(qū)卻是新城最繁華的心臟,這里的居民日子過得平凡而溫馨。他們有著穩(wěn)定的工作,飽腹的餐食,和一盞等待倦鳥還巢的明燈,辛苦一天回來,還能同熟識的鄰居們微笑致意。 風刀霜劍磋磨心志,和風細雨潤物無聲,他這個舊城來的幽靈,在溫柔鄉(xiāng)的侵蝕下慢慢也有了人的模樣,也開始學著像人一樣生活。圖耶插著兜走在磚石地上,呼出的氣白蒙蒙的,消散在落日的余暉下。他并不討厭這樣的改變,或許沒那么有趣,但因為那個人,他愿意試著去享受這種平淡卻長久的幸福。 目的地是家高級餐廳,圖耶報了拉維爾的名字,在侍應生的帶領下繞了九曲十八彎后進了間雅致的包廂。隔斷將房間分成兩個部分,侍應生停在門口微笑著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圖耶扭了扭脖子,面無表情地往里邊走。 原諒他沒見過世面,無論是畢恭畢敬的服務員還是落針可聞的餐廳環(huán)境都讓他覺得非常別扭,更別說出來進去的客人一個個都西裝筆挺,他甚至還看見女人穿著晚禮服!見鬼,這不就是個吃飯的地方嗎? 格格不入的異樣感在見到端坐著的兩人時消散了許多,他們剛從高塔出來,都是一身便服,比連帽衫配休閑褲正式不了多少。包廂布置得錯落有致,餐桌也不大,周圍只放了四把椅子。拉維爾在看文件,芬利安靜地待在一邊,下顎線繃起來,看起來有些緊張,他的手指在通訊儀上動得飛快,不知道在和誰聊天。 “怎么挑了這鬼地方,”圖耶走到拉維爾和芬利中間坐下,“話都不能大聲說,憋屈死了。” 芬利收好通訊儀,圖耶進來后他輕松了不少,不用和拉維爾獨處可太好了。聽見圖耶問話,他答道:“林頓叔叔不喜歡吵鬧,正好聽說這家店新來了個擅長南方菜系的廚師,所以就定這家了,他還在市政廳辦事,讓我們等一等?!?/br> “嘿嘿,憑我的工資不知道存多久才能來吃一頓呢,沾你的光了。”芬利一放松下來嘴就把不住門,嘚吧嘚和圖耶絮叨個沒完,他的口味同樣偏南方,說起吃來快樂得像只土撥鼠。 圖耶很想摳摳耳洞,芬利真是一如既往的話多且密,一個人抵得上五百只鴨子。他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邊拉開外套拉鏈邊說:“我比較想問問為什么你也在這里?!?/br> 拉維爾放好手里的東西,自然無比地接過圖耶脫下來的外套掛在一旁的衣架上,回來時拿了菜單讓圖耶看看還需不需要加菜,又摸了摸他放在桌上的手,確定他沒有著涼后接過話頭:“既然是家宴,伯瑞安警官當然在?!?/br> 芬利被拉維爾體貼入微的舉動和圖耶習以為常的態(tài)度塞了一嘴狗糧,突然覺得孤身一人的自己好冷。圖耶還要用不悅的眼神往芬利身上插刀,兩個字危險地冒出來:“家宴?” 他記得芬利說過他只是被拉維爾的父親資助,怎么就成了一家人了?這小子騙他? 芬利搓了搓手,小小聲地囁嚅:“是……是啊……” 圖耶瞪著芬利,拉維爾以為他是吃驚,便三言兩語解釋起來龍去脈。芬利是林頓正經(jīng)辦過手續(xù)的養(yǎng)子,但林頓身份特殊,芬利也不愿意公開,就一直沒改姓,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 拉維爾湊在他身邊輕聲細語,圖耶哪里還有心思和芬利計較,聽著聽著一雙眼睛就粘在銀發(fā)青年身上下不來。拉維爾自覺說清楚了,便說起別的:“怎么沒帶煙黛出來?” “它要陪著阿佩普?!眻D耶毫不猶豫地告狀,煙黛總對他不理不睬,他不介意背后說點壞話。 小情侶旁若無人,把芬利一個人隔在外面,他愁苦地皺巴起一張臉,掏出通訊儀看見停在“回聊”上的聊天界面,這下眉毛都耷拉下來了,他也好想談戀愛?。?/br> 芬利沒有郁悶多久,六點過一些的時候門再一次被打開,正和拉維爾說著話的圖耶倏地收了聲。野獸般的危險直覺警鈴大作,他察覺到一股強大氣息的靠近,以他的實力,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受過如此令人不安的壓迫感了。 隔斷后走出一位灰白短發(fā)的中年哨兵,他穿著軍裝,身姿筆挺,行走間攜山岳將傾之勢,立在那里又如一把光華內(nèi)斂的名刀,雖古樸,卻足以切金斷玉。男人停在拉維爾旁邊,圖耶抬頭隔著餐桌和他對視,那是一雙鷹的眼睛,里頭蘊藏雷霆萬鈞的威壓。 他靜靜地看進圖耶深綠的眼眸,一場交鋒悄無聲息地在兩位戰(zhàn)士之間展開,這純粹是勢與勢的比拼。男人不停地施加壓力,圖耶咬緊了牙,就是不低頭,冷冰冰的眼神倔強兇狠,懶散的勁頭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蓬勃戰(zhàn)意。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石火間,那股銳不可當?shù)耐葜会槍D耶而去,旁邊的人甚至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直到圖耶脖子上青勁爆起,手指將桌布攥得死緊,拉維爾才猛地站起來,安撫地扣住圖耶發(fā)力的手,又沉聲對林頓喊道:“爸!” 排山倒海的氣勢雙雙收住,圖耶xiele力,眉眼間依舊不屈,但那份陰戾卻隨著拉維爾的動作消弭不見。林頓板著的臉有一瞬的柔和,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下,說:“狼崽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