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外面看的不真切，現(xiàn)如今到了屋子里，謝阮才發(fā)現(xiàn)謝一念身上的臟污和臉上的碎傷，心疼、愧疚、自責(zé)一股腦的涌上來，給小家伙換完衣服，上過藥，收拾好殘局，謝阮剛上床，謝一念就乖乖爬到他身上，悶悶出聲：“阿爹……阿念錯了?！?/br>
    謝阮摟著他：“阿念，今天晚上找不到你，阿爹很著急，因為阿爹害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你，這會讓阿爹非常傷心，知道嗎？”沒有責(zé)怪，謝阮用謝一念能理解的言語表達(dá)這件事的嚴(yán)重后果。

    謝一念弱弱的點(diǎn)頭：“……嗯?！?/br>
    “那如果以后要出去玩，記得要先告訴阿爹，阿爹可以陪你一起玩，好嗎？”謝阮諄諄善誘，慢慢調(diào)節(jié)著謝一念心里的委屈，看他乖乖點(diǎn)頭，謝阮又軟下心來：“來，我們小歷險家告訴阿爹，今晚跑去哪里歷險了？”

    小孩子總是愿意分享，因為這很容易讓他們得到認(rèn)同，從而獲得快樂，謝阮的教誨讓謝一念逐漸安靜，又聽到這么一句，立刻精神的抬起頭，嘰嘰喳喳說著，父子二人彼此相擁，不知什么時候相繼陷入夢鄉(xiāng)。

    第二日一早，謝阮收拾過，帶著謝一念去尋找昨日傍晚出城的人，跟他們打聽畫卷上的女人，幾個人都說沒見過，謝阮正喪氣，一個農(nóng)婦點(diǎn)醒了他：“小娃兒要找人？村里老人可能曉得哩?！?/br>
    謝阮這才想起這一茬，連忙道謝，又打聽他們何時回去，幾人一合計，選了個人出來，帶謝阮回村去一探究竟，謝阮自是感激，再三道謝，和那人一起出了城。

    謝贏今日心情不大好，開朝訓(xùn)斥了幾位大臣，批奏折時也不大順利，回朝安殿苦等數(shù)時仍沒有見到謝阮，難耐之下一把掀翻了手邊的茶具。

    老管家顫巍巍的走進(jìn)來時也不免嘆口氣，都是孽緣啊。

    “去找?！敝x贏扶額，陰沉的臉上滿是疲色。

    “陛下，沒有了，老奴已經(jīng)翻遍府庫，確實沒有那位留下的東西?！崩瞎芗疫€是這么回他。

    “不可能，他明明……”謝贏沒再說下去，他想起來了，唯一一件由他親手送給自己的東西早已經(jīng)被討要回去，隱隱作痛的大腦讓謝贏手背上的青筋都崩凸出來。

    殿內(nèi)安靜良久，終于被姍姍來遲的太醫(yī)令破壞了氣氛，跪下還沒說話，謝贏先開了口。

    “為承璽帝辨尸的太醫(yī)何在？”

    太醫(yī)令一愣，轉(zhuǎn)了好幾個彎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回陛下，上任太醫(yī)令已去官。”

    謝贏眉頭一皺：“嗯？”

    這一句可把太醫(yī)令嚇得夠嗆：“陛下，上任太醫(yī)令年事已高，依律期滿去官?！?/br>
    謝贏沒答話，他已經(jīng)是急病亂投醫(yī)，迫切需要與謝阮有關(guān)的東西喚醒自己麻木的記憶。

    而朝安殿失火，唯一屬于謝阮的私跡被毀，找不到與謝阮有關(guān)的牽絆，這令他很沒有安全感。

    是的，謝贏一直活在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中，從他第一次夢見謝阮活生生被淹沒在朝安殿漫天的火光里，他就再也不能接受謝阮已經(jīng)死去這個事實，于是他又見到了謝阮，能動，能說話，能笑，可以陪伴他度過這五年每一個寢食難安的夜晚，日復(fù)一日的噩夢讓這個“謝阮”越來越真實，從嫩滑的肌膚到一身焦黑，從清淡無味的體香到惡臭撲鼻，謝贏接受的很快，沒有任何不適。

    不對，這不對，這不是謝阮。

    偶有一段時間，謝贏清醒，立刻發(fā)現(xiàn)了詭異，臉不對，神色不對，謝阮不該是這樣。

    那該是怎樣的呢？

    謝贏一次次回想，始終沒有清晰的答案，所以他說服自己，是他的錯，怎么能懷疑謝阮呢，滿足的感覺再一次充斥整個胸腔，謝贏看著對面的謝阮，掙扎的神色再一次消退。

    地上還留有被撕碎的紙片，隱約能連成一句話，這是謝贏無意識一遍又一遍寫下的遺念，然后被自己摧毀，逃避的不承認(rèn)。

    “他不是謝阮，因為我不知道，那一天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葬于烈火?！?/br>
    “去找?！敝x贏第二次說這句話，那是最后一個接觸謝阮的人，他把所有希望放在這人身上，絕對不容任何閃失。

    淮啟帝下了圣喻，不過一個時辰，老太醫(yī)令就出現(xiàn)在朝安殿。

    謝贏臉色陰沉，連著幾日不見謝阮的煩躁逐漸蔓延整個大殿，老太醫(yī)令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謝贏苦想許久，暗啞出聲：“你……”

    話沒說完，因為謝贏不知道怎么說，如此簡單的事情偏偏卡在這里，身上威勢立刻一重，壓的老太醫(yī)令喘不過氣，他心有鬼胎，不明就里受傳到朝安殿，被謝贏喜怒難辨的臉色一嚇，又受這些許壓迫，忙不迭出聲討?zhàn)垼?/br>
    “陛下，老臣知錯，還請陛下饒命啊……”

    謝贏正在懊惱自己的愚笨，突然聽到面前之人這么一說，身體的下意識快于大腦，呵斥道：

    “說！”

    那些塵封了五年的過往，悉數(shù)鋪陳在謝贏面前，一時之間，殿內(nèi)只剩下老太醫(yī)令顫抖的聲音。

    “陛下，不是老臣有意欺瞞，那女聲以老臣全家性命作脅，老臣不得不從啊，望陛下體臣年邁，繞老臣死罪啊，陛下……”

    告饒的聲音還夾雜著輕悶的碰撞聲，顯然是老太醫(yī)令邊磕頭邊謝罪，謝贏卻一直沒動靜，他腦里一片混亂，卻仍有清晰的邏輯鏈組成完整事實，足以發(fā)人深省，

    謝阮沒死。

    只這一條就讓謝贏罔顧了其他念頭，他立刻直起身：“來人！”

    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在朝安殿短暫停留，又匆匆離去，謝贏做好后幾日的安排，連夜奔赴邊境。

    謝阮你來我往的關(guān)系單箭頭的不能再單箭頭，老太醫(yī)令說的女聲立刻讓謝贏只想到一人。

    默姈。

    一夜奔襲，天剛朦亮謝贏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邊境駐營中，召來霍忠熊烈，布置幾句，換匹快馬直突阮夏。

    謝阮跟著那人七拐八走才看到深藏在山坳里小村落的輪廓，謝一念吃不得一路勞苦，早已經(jīng)被謝阮抱在身上，無精打采的蔫了。

    那漢子見謝阮抱著孩子走了一路，著實辛苦，想替他抱會，謝阮婉拒了，他臉上已經(jīng)覆了一層細(xì)汗，雙頰泛起紅暈，rou眼可見的疲憊，謝一念扭動著從他身上滑下來：“阿爹牽?！?/br>
    小小的身影是模是樣的跟在謝阮身邊，農(nóng)漢也哈哈大笑，夸他乖的很，又說起自家的虎皮蛋子，話里話外都是家長里短的熱鬧，謝阮靜靜聆聽，偶爾笑著附和，村子也就出現(xiàn)在眼前。

    村里的老人多受尊重，家院也大些，謝阮跟著農(nóng)漢進(jìn)了院，不大會就見他扶著一位老人走出來，謝阮也上前攙扶，老人精神還很抖擻，聽了謝阮的來意，應(yīng)的爽快，謝阮展開畫卷，這是他畫的，存在于年少記憶中溫柔的母親。

    阮夏五年，跟著言師倒是學(xué)了這一手不錯的畫技，老人觀摩許久，疑惑開口：“這女娃像是原來村東頭的卓娘哩?！?/br>
    謝贏不知疲憊的趕路，大半個月的路程硬是用十天就臨近阮夏，疾跑的駿馬突然被絆倒，謝贏神色一變，借力而起，穩(wěn)穩(wěn)落在地面上。

    “叫默姈滾出來見我?！?/br>
    這一聲用了內(nèi)力，頓時掀的周圍草叢俯倒一片，樹上也徐徐散落下綠葉，謝贏哪還有淮啟帝的尊貴，多日風(fēng)塵仆仆的疾行已經(jīng)讓他失了體面，只余下戾氣叢生的雙眼，紅的恐怖，像是瀕臨崩潰之人最后的掙扎奮起。

    默言失手打碎了一個杯子，正皺眉，就聽到外面有人傳來消息，神色一變，疾步向外沖去。

    阮夏出口，多人執(zhí)利器相對，被圍著的人異常潦倒，通身的氣勢卻不落半分，默言趕到時雙方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隨時都有可能暴起爭執(zhí)。

    “淮啟帝。”溫潤的嗓音瞬間打破僵局，雙方均是抬眼起望，手執(zhí)利器的一群人收刃行禮，

    “言師?！?/br>
    默言點(diǎn)頭示意，一群人讓出道，默言緩步行至謝贏面前。

    “默姈呢？”謝贏不想管眼前這人是誰，他現(xiàn)在只想見默姈，問出謝阮的下落，然后殺了她。

    “默姈是我族人，你不能見?！蹦砸琅f不急不緩的說道。

    “是嗎，那我殺了你，能見嗎？”

    一句話，讓周圍的人再次舉刃相對，眼里都是憤怒，不等謝贏有動作，一道白影已經(jīng)掠現(xiàn)，揮出一掌：“你算什么東西，也配這樣跟他講話！”

    聲音陰冷，掌力不弱，謝贏接下也是退了幾步，再抬頭，就看見默言的身前已經(jīng)站立一人，黑發(fā)凌亂散落，不曾加束，顯然是匆忙趕來。

    默唁剛到就聽見謝贏那句話，許久未曾生起的殺意在此刻毫不掩飾。

    謝贏直起身：“我只要默姈?！?/br>
    默唁卻是沒有默言的好脾性，剛剛又被刺激狠了，親口下令：“殺了他！”

    數(shù)人聞言而上，與謝贏纏斗在一起，默言有心阻止，只是看見默唁攥緊的手背上青筋崩起，就明白了這人深藏內(nèi)心的恐懼和憤怒，他無言的嘆口氣，緩緩附上默唁的手，無聲安慰。

    謝贏功力不弱，可連日不間斷的勞累已經(jīng)耗費(fèi)他大半精力，此時能與這些人戰(zhàn)成平手，已是強(qiáng)弩之末。

    終于，在又一輪戰(zhàn)后，謝贏跪倒在地上，唇角溢出血絲。

    這些人毫不手軟，剛要下死手，默言出聲喝止：“住手。”

    緊攏的人群再次分開，默言站在謝贏面前，溫聲勸告：“淮啟帝，回去吧?！?/br>
    謝贏內(nèi)息紊亂，全身劇痛難忍，還是堅持：“默姈……”

    默唁神色一憤，剛準(zhǔn)備下令，又聽見默言問他：“何因非要見默姈呢？”

    謝贏抬起頭，眼里全是壓抑的瘋狂：“她帶走了我的人?！?/br>
    默言還準(zhǔn)備說些什么，謝贏已經(jīng)支撐著站起身：“今日我若是見不到默姈，來日奉行十萬大軍必至，我與阮夏，不死不休?！?/br>
    此時此刻，那些印著在謝贏身上的帝王霸氣顯露無疑，這才是一國之君的尊貴，這才是淮啟帝隱藏在雷厲風(fēng)行態(tài)度下的霸道專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