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是非(上)
“撲通?!?/br> 從馬車上掉下來個衣著單薄的少年,被寒風(fēng)一浸,裹著身子咳嗽個不停,兩相對比下,馬車的裝飾看起來都暖和精致,似是聽到少年的咳嗽聲,有人從框窗里探出頭,嘻嘻哈哈的取笑他:“喂,你就走回去吧,省的別人笑話我陳家沒有規(guī)矩?!?/br> 話落,更大的笑聲從馬車內(nèi)傳出,隨后又是一件有些華貴的狐裘扔了下來,劈頭蓋臉罩住了陳一茍,馬車從他身邊飛過,有些模糊的話音傳來: “別凍死在半路了……” “哈哈哈哈哈哈……” 凜冬已至,路上哪還有行人,所以這些少年肆無忌憚的惡意才這般明顯,陳一茍無奈的嘆口氣,裹緊了唯一一件可以用來驅(qū)寒的衣物,緩慢前行著。 單薄、瘦弱、執(zhí)拗。 這是熊烈圍觀剛剛那一幕后得出的淺顯結(jié)論,邊軍待的久了,他不知提刀砍過多少人的腦袋,連血都浸的冰冷,哪有那勞什子同理心,只是習(xí)慣對身邊發(fā)生的每一件事做出迅速有力的判斷,所以就這么注意到陳一茍,但也僅僅只是一眼,隨后分道揚鑣。 再見面是他壓著數(shù)百石糧食入了軍營,孤身一人求見軍中主帥,彼時昭安帝對邊境忌憚猜疑非常,補給糧餉拖欠數(shù)月,士氣眼看著低落到谷底,陳一茍攜食求見,無疑是最好的籌碼,果然,謝贏接見了他,二人在帳中密談數(shù)個時辰,陳一茍離去,數(shù)日后入了軍。 熊烈再見他也免不得與初次相識比較,還是那么瘦弱,卻著了雪白貂絨,整個人都裹的密不透風(fēng),可時不時還咳嗽幾聲,像是下一刻就能倒地不起,熊烈看著都皺眉頭,覺得這個人嬌氣又麻煩,怎么就入了主子的眼,雖是這么想,但他從不質(zhì)疑謝贏的決定,看不順眼也懶得去理,只是見著人躲遠些,兀自眼不見心不煩。 沒過多久,軍里就傳他們的主帥養(yǎng)了個病秧子,各種難堪的猜測一波接著一波,悉數(shù)落入熊烈的耳朵,軍中都是些率性直腸的莽漢,說的話粗鄙不堪,又帶著某種難言的想象力,熊烈雖是謝贏的左膀右臂,但跟這些人混的近,少不了就有人八卦到他這里,熊烈臉上無動于衷,次數(shù)多了免不得往心里去幾分,瞧不起人也更明顯些,甚至聽他出聲都覺得刺耳。 真正的轉(zhuǎn)折是一次繞敵背后突襲,熊烈他們中了埋伏,生死存亡之際有同袍趕來搭救,回軍才知道是陳一茍發(fā)現(xiàn)了不對,這才有后手的及時救援,再如何別扭,熊烈也認些死理,上完藥就去了陳一茍的營帳,答謝他救命之恩。 “熊將軍客氣了,一樁明碼標價的交易而已,不必掛懷?!?/br> 陳一茍語氣淡淡,嘴角甚至還掛著笑,說出來的話卻能把人氣死。 交易?我來謝你救命之恩,你居然說這只是交易,熊烈情緒不常外露,聽了這話卻也是皺起眉頭,任誰知道有人把自己的命當做籌碼恐怕都不會滿意,熊烈抬眼,有些兇氣的看過去。 陳一茍不咸不淡的與他對視,嘴角的笑意也淡去,又多問一句:“熊將軍,還有事嗎?” 那一剎那間,熊烈突然明白,這人是在報復(fù),報復(fù)他平日里從不加掩飾且毫無目的的嫌惡。 邊境四時總有吹不完的風(fēng),帶走一捧黃沙,浩浩蕩蕩卷回故里,亡魂有了指引,呼嘯著簇擁離去,熊烈舉目眺望,熟悉的無邊無際。 身后一聲接一聲的響起“軍師”,語帶尊敬,熊烈轉(zhuǎn)頭,看見陳一茍點頭致意,他不忽略每一個人,就像一面鏡子,你待他如何,他便如何待你,熊烈親眼見證他爭權(quán)奪利的手段,也拜服在他智計無雙的謀略下,奇怪的是,往日那些人都得了他的原諒,唯獨熊烈在他面前討不了好。 昔日的陳家如過往云煙,邊城里的百姓都知道那個最柔弱的陳家小子成了響當當?shù)娜宋铮?jīng)辱他罵他的人全沒落了好,不是魂歸九泉就是生不如死,現(xiàn)如今遠遠見了他都嚇得要躲,這些事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小到熊烈不過聽幾句閑談就得知所有,大到幾句閑言碎語就概括了一個人的前半生。 陳一茍的母親是個做活的繡女,長得靈秀清動,去陳府接了筆生意,便再沒有回來過,左右不過是少了個做活的人,也沒引的多少人注意,從此陳府的后院多了一個遭毀的清白姑娘。 陳一茍的出生再簡單不過,卻不知為何遭了陳府所有人的恨,從小到大就沒少挨欺負,繡娘拼了命的保護讓他健健康康,直至八歲,陳家大公子與陳一茍起了爭執(zhí),失手將人推到了潭中,初冬的天氣已是極寒,結(jié)了一層冰的水面硬是被砸出一個窟窿,陳大公子一看人落了水,慌張著跑開,伺候的人沒一個想著去撈,都叫喊著“公子慢點”離開了譚邊,獨留不會水的陳一茍在冰冷的環(huán)境中掙扎求存,漸漸沒了聲息。 繡娘左等右等不見自己的兒子,急的四處尋找,終于在破了一個洞的水潭里把要斷氣的陳一茍打撈上來,小小的身體在寒冬臘月的水里泡了半個時辰,全身泛著青白,沒有一點活人的生氣,繡娘抱著人出府求醫(yī),把頭磕的血流不止,才保住了陳一茍的這條命,但到底落下了一身的病根,日后稍微不注意都可能斷了氣,繡娘給他改了賤名,想借此護住他的命,事后就沖去了陳家主院,想給陳一茍討個說法,趾高氣昂的仆人拖著繡娘跪在院里,打斷了她的腿,摁著她的頭讓她給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陳家大少爺?shù)狼?,不久天就暗沉沉的黑下來了,小片小片的雪花覆蓋在青石路上,遮住了那個匍匐前行的身影。 陳一茍再不記得曾名,唯一記憶尤清的是母親把他抱在懷里一遍遍安慰,也不過蹉跎了三年,傷病纏身的逝去,他平淡的人生到此結(jié)束,此后是人是鬼他要去闖一闖,那些欠了他的都要十倍、百倍討回來才算結(jié)束,他識的第一個字就是“苛”,緣分至此,陳一茍換了這個字,不再想要他母親舍命求來的幸運,就是死,他也會拉著那群人一起下了地獄,跪在他母親面前贖罪。 苦熬七年,陳一茍在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面前卑躬屈膝了七年,終于占得陳家上上下下,他有的是手段,將幼年所受一一報應(yīng)所得后將他們趕出了陳家,因為他知道,死是再寬容不過的解脫了。 而他,要他們永不解脫。 著實欣賞了好一陣樂趣,想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陳家還有人爬上了城督的床,又在他面前威風(fēng)起來,陳一茍笑笑,轉(zhuǎn)眼就把陳家萬貫家財散了出去,購得數(shù)百石糧食,徑直敲開了邊軍的門,與謝贏做了交易,他要陳家人永不翻身,籌碼是自己。 陳一茍實屬不可多得的人才,謝贏看重他,軍中流言四起,謝贏也未嚴加禁止,他知道陳一茍自有方法,也重視他治軍的謀略,果不其然,不出一年,人人見他都尊稱一聲“軍師”,他融入這里的徹底,唯獨熊烈被排斥在外。 “軍師?!?/br> “熊將軍?!?/br> 熊烈皺眉,他待旁人都好顏色,只對自己像塊石頭,冰冷堅硬。 那邊霍忠湊上來跟他說著什么,沒幾秒陳一茍就笑出來,柔軟的很:“那就有勞霍將軍了?!?/br> 熊烈徑直走過去插在兩人中間,聽著霍忠疑惑的叫嚷,看著陳一茍收起笑容,重新變得平靜,胸口那團怒火怎么也散不去,快步出了營帳。 這種不滿日積月累的增長,終于到了頂點。 又是一場勝仗,慶功宴上大家歡聲笑語,條件簡陋也沒能減少所有人半分熱情,連陳一茍都舉了杯,與大家共飲。 幾位主將與副將一看,從不飲酒的軍師也沾了杯,都湊上來要敬一個,陳一茍無奈,坐正身體表了個態(tài),溫文爾雅的沖大家一笑,頓時哄的一群人找不到東南西北,連忙他說什么就是什么,紅著臉將自己灌了個徹底。 熊烈瞧著他們沒出息的樣子,在心里暗罵這群人缺心眼,跟陳一茍玩腦子,玩的過人家嗎,這么想著也起身,走到陳一茍面前向他敬酒,見著人有板有眼的還禮問候,卻是拒絕了自己的敬酒,理由是“今日有些醉了,不可再飲”,隨后以茶代酒同熊烈碰了杯,自顧自飲盡。 熊烈手里的杯子都快被他捏碎,別看剛才那么多人灌酒,然而陳一茍只是淺淺一抿就作罷,根本沒喝幾口,倒是那幾個五大三粗喝了不少,熊烈壓著火,轉(zhuǎn)身回了自己位置,剛坐下就見謝贏沖陳一茍?zhí)П?,那人神態(tài)自若的放下茶杯,轉(zhuǎn)而舉起酒杯向主位示意,隨后飲下,熊烈發(fā)誓,雖然他沒有喝光,但絕對是這么久以來喝的最誠實的一口,尤其還是拒絕自己以后。 再之后熊烈就忘記自己要干什么了,只是不停的飲酒,然后數(shù)著陳一茍又舉了幾次杯,一筆一筆的記著賬,等到宴散,他已經(jīng)醉的有些昏沉,站起身搖搖晃晃的朝一個地方走去。 陳一茍剛換下衣服,沾了一身酒氣的外袍讓他很是嫌棄,脫下來扔在了一邊,全軍里唯有他的營帳置了兩個火盆,照顧他的身嬌體弱,所以陳一茍也沒再換,光著手腳蜷縮進自己的狐裘里閱書,小小一團引的人想蹂躪。 熊烈大踏步進了這個營帳,看見了陳一茍毫無防備的驚訝,最后縮了縮脖子,裹緊了自己身上的狐裘,熊烈突然驚醒一般,趕忙轉(zhuǎn)身整理好漏風(fēng)的帳簾,隨后不知所措的轉(zhuǎn)過來,沒說話。 “熊將軍,有事嗎?”讓他火大的聲音、語氣以及不抬頭就能預(yù)知到的表情再一次點燃了熊烈,他舉步靠近,有些咬牙切齒的問道: “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軍師,引得你這般記恨?” 陳一茍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熊將軍喝醉了,還是回自己的營帳去吧。” 熊烈現(xiàn)在最受不得他這般語調(diào),酒醉上頭的拽住陳一茍執(zhí)書那只手,又湊近幾分:“我在問你?!?/br> 撲面而來的濃烈酒氣熏的陳一茍往后猛縮,卻因被熊烈鉗制住一只手而限制了行動,陳一茍生氣皺眉:“放開!” 熊烈第一時間感知到這種清晰的情緒變化,全身蔓延開一種極致的舒坦,他還想再說幾句,陳一茍卻一腳踹了上去,沒多大力,但讓因醉酒而肢體不協(xié)調(diào)的熊烈踉蹌著退了幾步,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上。 一雙白到晃眼的腳吸引了熊烈的注意,太清瘦了,皮膚被骨骼撐出起伏的弧度,看上去都是恰到好處的精致優(yōu)雅,腳背上凸起了根根分明的筋絡(luò),因為剛才的發(fā)勁顯出凌厲的美感,熊烈下意識動了動手,有點癢。 “來人!” 很快,有人在帳口應(yīng)聲。 “熊將軍喝醉了,煩請你們將他送回營帳?!毙芰衣牭竭@句話,感覺自己被人架起往外走去,他費力回過頭,看見將落下的帳簾里陳一茍用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死死盯著自己。 再醒來就是宿醉后的暈沉,熊烈用冷水沖了臉,很快精神,向主帳去的路上,兵士們看他的眼神都透著一股怪異,熊烈不解,剛?cè)胫鲙ぞ捅换糁掖罴?,哈哈大笑的問他:“聽說你昨晚醉到連帳都走錯,跑到軍師的營帳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這句話喚醒了熊烈的某些記憶,比如那種柔弱無骨的觸感,比如有些綺麗的視覺沖擊,熊烈的大拇指不經(jīng)意間擦過食指和中指。 嘖,有些癢。 這一切在陳一茍抵達主帳后更加洶涌,好些人上去同陳一茍講這件事,順口替他道歉,霍忠更直接,推著熊烈到陳一茍面前,眾目睽睽之下,熊烈也不免有些臉紅,說話都不利索,陳一茍順意阻了他的話頭,向其他人表明不會在意。 今日商討熊烈心不在焉,時不時瞄一眼陳一茍……的手,喉頭輕動,感覺那種莫名其妙的癢意更重。 數(shù)日略過,熊烈沒忍住,這日午時去了陳一茍的營帳。 “熊將軍,有事嗎?” 千篇一律的開場白,把熊烈心里的渴望去了大半。 “那日醉酒,打擾軍師休息,來向您賠個不是?!毙芰艺f著,不經(jīng)意間又注意到陳一茍骨節(jié)分明的手,好看的扎眼,膚色倒是同那日的足相近…… “呵!”陳一茍嗤笑出聲,把書丟擲在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熊烈恍然從腦里的幻想清醒,對上陳一茍那雙似笑非笑的眼。 “想來熊將軍是忘記了,那日你問我有何得罪,倒不如告訴你,從前你聽軍中盛傳的謠言,義正嚴詞的訓(xùn)斥那些兵士,回頭見我,神色卻是半分不比他們差,你這種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手段,確實是……”陳一茍還是沒說出最后那句話,起身走到熊烈跟前,微微將頭偏到他耳邊:“熊烈,你最惡心?!?/br> 比起那些直言直語的鄙視,你這種表面上打抱不平,心里有其他心思的人最惡心,像極了陳府里那些饕餮惡狗,撕扯你的rou還嘲笑你的無能。 熊烈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了陳一茍的營帳,回過神只有漫無邊際的心慌,他想解釋,又不知從何開口,因為陳一茍說的都是事實,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了,他沒有這種想法了,他可以為之前的輕視道歉,他…… 可惜,陳一茍不需要,不接受,也不相信。 挑明后,兩人的交集更少,陳一茍是不想,而熊烈是不敢。 謝贏看出了兩人之間的怪異,私下里找熊烈談話,話里話外都是讓他消除心里那點偏見,別動不動就虎著一張臉嚇唬人,熊烈心酸,原來他當初這般明顯的嫌惡被所有人看在眼里,那陳一茍又是以何種心情承受這一切的呢? 熊烈越想越難受,越難受就越注意陳一茍,等他反應(yīng)過來,早已經(jīng)把人揣進了心里,根深蒂固,解不開躲不掉。 于是,愈發(fā)殷勤的人頻頻在陳一茍面前露臉,散步能遇到,吃飯能遇到,閑聊能遇到,連他方便也…… 陳一茍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還沒有完全褪下的褻褲被陳一茍慌忙提上,盯著那片叢林藏也藏不住突兀露出的半個頭發(fā)火,熊烈不好意思的起身,心里卻在嘆息一閃而過的半個屁股圓圓滾滾、白白胖胖, 嗯,手有點癢。 以極其別扭的方式走到陳一茍面前,熊烈的臉還燒著,溫度根本退不下去,掙扎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陳一茍氣哄哄的推開人,兀自朝營地的方向走去。 “軍、軍師,你還沒撒完呢,你繼續(xù),我?guī)湍阃L(fēng)?!?/br> 陳一茍的呼吸陡然加重,有點頭暈?zāi)垦5母杏X,還望風(fēng),你當我是女的嗎,那二兩rou誰沒有,用得著你大張旗鼓的叫嚷? 猛吸一口氣,陳一茍回頭:“不好意思,熊將軍,我不著急,或者是你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隱疾才這般忌諱,需要我?guī)湍阃L(fēng)嗎?” 陳一茍問的情真意切,如果忽略他咬牙切齒的語氣的話。 “啊?啊啊……我不是,不不不我沒有,我、我只是、我想……” 看著他恍若三歲小孩的回答,陳一茍翻個白眼,干凈利落的轉(zhuǎn)身離去,步伐尤其急切,好像身后有猛獸追趕。 熊烈喪氣的低下頭,好像自己辦砸了謝贏的吩咐一般,失落委屈。 往后,陳一茍尤其注意熊烈,就怕他什么時候再冒出來搞個烏龍,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熊烈在他面前出現(xiàn)的幾率高的不正常。 陳一茍合理懷疑,熊烈要謀害自己。 他一忍再忍,終于在某個夜黑風(fēng)高的晚上,把立在營帳外塑造恐怖氛圍的人一頓暴揍,隨后喘著氣問他到底要干什么,要動手就干凈利落點,耍什么心里壓迫。 熊烈看著他赤足踏在地上,皺眉把人抱起,放在簡鋪上,伺候著人穿好鞋,全然不顧身上那點被揍出來的小傷。 陳一茍眼看著熊烈朝他走過來,皺著眉,一副“我很兇,別惹我”的表情,下意識的閉上眼,等著疼痛來臨,誰知下一秒就被人騰空抱起,陳一茍更害怕了, 這是什么,死之前的溫柔綻放嗎? 直到腳背覆上一抹溫?zé)?,陳一茍才不可置信的睜開眼,看著熊烈的動作,張口卻說不出話:“你、你你……” 從來沒有見過他這么多表情的熊烈感覺很新奇,腳上的觸感果然如同想象那般柔軟滑膩,只不過體溫有些低,他跪蹲在陳一茍面前,語氣真摯: “軍師,我喜歡你。” 陳一茍石化,幾秒之后顫顫巍巍給了熊烈一巴掌,力氣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出、出去!” 看著仿佛受了大刺激而一蹶不振的陳一茍,熊烈抿抿唇,認真重復(fù)了一遍: “軍師,我喜歡你,想摟你睡覺的那種喜歡,你可以不接受,就像你一直討厭我一樣,我會一直喜歡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br> 熊烈有些固執(zhí)的強調(diào),“想摟你睡覺”是那段不堪記憶中唯一深刻的一句話,不知不覺就說了出來,因為留給陳一茍的過往太卑劣,他想爭取一個機會,一個能改變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機會。 替陳一茍整理了鞋襪,熊烈沒再說什么,乖乖退了出去,回去的路上又想起剛剛的情景,忍不住甜蜜起來,軍師呆呆的樣子很可愛,不知所措的樣子也可愛,腳怎么生的那么小,跟自己的手差不多大,看看自己的手,熊烈忍不住摩擦幾下,像是在回味剛剛的觸感。 熊烈走了好久陳一茍才回過神,還是被一陣夜風(fēng)給吹回神的,和衣而睡時還是不能接受熊烈剛剛的剖白,于是整晚都皺著眉,睡的不怎么安穩(wěn)。 熊烈原以為他和陳一茍的關(guān)系會有更大的進展,又一次見到陳一茍轉(zhuǎn)身就走的背影后終于明白是故意在躲著他,熊烈委屈,怎么感覺兩人的關(guān)系更遠了呢? 為了彌補這個差距,熊烈在陳一茍周圍晃的更勤了,連謝贏都察覺到不對勁,熊烈大大方方的承認了自己對陳一茍的愛慕,驚的謝贏差點標錯了地防位置,看著熊烈無所畏懼的模樣,謝贏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提醒他注意分寸,熊烈點頭,心里破天荒違背了謝贏的叮囑。 注意分寸?那豈不是離軍師更遠了,他才不要。 陳一茍躲人的計劃徹底落空,因為熊烈比他更不要臉,見著縫的往他身邊插,幾番交涉無果,陳一茍冷了臉,任由他在自己身后裝大尾巴,也只能選擇無視他的存在。 最可怕的是習(xí)慣,熊烈親身給陳一茍長了教訓(xùn),思考“這個時候熊烈為什么不在”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陳一茍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讓自己清醒清醒。 這種與日俱增的變化,終于帶來了質(zhì)的飛越。 昭安帝親遣的撫慰使抵達邊軍,端的是替天巡游的架子,一來就毫不客氣的耍起了官威,將領(lǐng)多是率性直腸,哪比得過混跡官場的嘴皮子利落,幾句話就落了下風(fēng),謝贏沉得住氣,其他人氣的跳腳,求助的看向陳一茍。 不緊不慢的喝口茶,陳一茍開了口,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狠的話,果然令眾將領(lǐng)揚眉吐氣,沒想到這撫慰使也耍壞招,陳一茍為表尊敬起身與他對話,眼看著說不過急了眼,竟然提腳就踹。 按理說文官不從武,這一腳的力氣肯定比不上武將,但陳一茍是什么體質(zhì),一碰就碎都是輕的形容,哪經(jīng)得住這飽含惡意的一腳,毫無防備之下立刻中招,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撫慰使驚呆了:你這……碰瓷的吧。 自己有這么厲害? 但他只能想到這了,因為接下來是一抹寒光,他在頭身分離前,看到了熊烈不加掩飾的森冷殺意。 陳一茍昏了整日,醒來就看見熊烈熬的通紅的眼,看見他醒來,眼里全是激動,握著他的手都施了力。 “嘶~” 陳一茍痛呼出聲,因為腹部也因為手上。 “對不起對不起……”熊烈反應(yīng)過來,連忙松手道歉,陳一茍清清嗓,感覺嘴里有些干,竟也毫不見外的開了口:“我想喝水?!?/br> 話落兩人都是一怔,陳一茍是尷尬,熊烈是驚喜,他屁顛顛的跑去拿了水杯來,遞到陳一茍嘴邊,沒有被吩咐的絲毫不快。 陳一茍有些臉紅,因著熊烈的勤快,很多事他再也沒動過手,往往是他剛有傾向,熊烈已經(jīng)替他辦好送到他跟前,久而久之陳一茍被迫適應(yīng)了這種相處模式,所以剛剛那句他說的不可謂不順口,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想再收回來就難了,陳一茍也只好厚著臉,接受了熊烈的好意。 “撫慰使呢?”喝完水,陳一茍順口問到。 “砍了?!毙芰一卮鸬母纱唷?/br>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什么!”陳一茍剛才沒被水嗆著,此時卻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了。 熊烈放下水杯替他順氣:“慢點!擔(dān)心他做什么。” 陳一茍好險緩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王爺下的令?” 也只有謝贏有這個權(quán)利和氣魄直接動手,所以陳一茍雖是疑問的口氣,潛意里卻包含肯定,不打算糾結(jié)此事,剛想繼續(xù)說,熊烈打斷他, “不,是我動的手。” 陳一茍再次奉獻出自己咳的驚天地泣鬼神的勇氣:“什、什么!” 熊烈的話意味著是他不經(jīng)謝贏允許自作主張的動了手,陳一茍有點失態(tài):“你瘋了嗎?” 熊烈用他無窮的耐心為陳一茍順氣:“沒有,誰讓他敢對你動手。” 前一句是回答陳一茍他沒瘋,后一句是解釋他殺掉撫慰使的原因。 熊烈的語氣平淡,好像他做的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陳一茍靜默了,因為這個答案他實在說不出口那些責(zé)怪。 陳一茍有些松動,他只是感覺,在熊烈面前很難堅硬起來,曾經(jīng)的那些唾棄和不屑一顧早就融化在熊烈日復(fù)一日的糾纏中。 或許吧,陳一茍這么告訴自己。 撫慰使被殺的事情當然不能這么輕輕揭過,主帳中,一群人再次匯聚在一起,只不過這次熊烈成了主角。 謝贏沒表態(tài),眾人七嘴八舌的給熊烈求情,言語之中少不得提到陳一茍受傷的事,熊烈的罪名也成了替軍師打抱不平憤而出手的借口,帳中唯二兩個清楚事情真相的人一個默不作聲,一個不小心被茶水嗆了嘴。 片刻后,眾人不在說話,都望向主位上的謝贏,這件事到底還是由他做決定的,謝贏偏頭看向陳一茍,似在詢問他的意見。 陳一茍也不怯場,沒有論誰對誰錯,只是實事求是的給出了解決方法,但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他是站在熊烈的立場上,一字一句陳述,條理清晰,很難不讓人信服。 于是大家都放下心,滿意的低聲交談,最滿意的那個站在中間,身后的尾巴都快翹到天上,謝贏威勢凌厲的一眼也只讓他安靜片刻,又重新炫耀起來。 謝贏最終還是認同了陳一茍的想法,把那個耀武揚威的人趕出了主帳,熊烈也不氣餒,兀自等著陳一茍出來,然后屁顛顛的跟著人走了。 熊烈發(fā)現(xiàn)陳一茍轉(zhuǎn)變態(tài)度是一個深夜。 他總是愛守在陳一茍身邊,這日由他值夜,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轉(zhuǎn)到了陳一茍的營帳口,猶豫半晌還是小心翼翼鉆了進去。 簡鋪上臥著一個人,熊烈一想到是誰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許多,等他摸索著行到跟前,朦朧可以看見一張睡臉,還是像以前一樣畏寒的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熊烈替他整理好亂出角的薄衾和蓋在上面的外袍,心里一片柔軟,月光皎潔,卻也透不進大半,但熊烈感覺自己看到了陳一茍柔軟的唇瓣,有什么沖動在作祟,熊烈喉口輕動,片刻后仿若被蠱惑一般, 他低下頭,輕輕在上面落了吻。 只一瞬間,身下人的呼吸停了一瞬,隨即恢復(fù)如常,熊烈猛然意識到陳一茍是醒著的,他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僵硬等待著責(zé)罵,然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就像陳一茍真的睡著,而他真的只是趁人睡覺來偷親的采花賊。 熊烈悄無聲息的離去,那團蜷縮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像是縮的更緊了。 陳一茍把頭埋進薄衾里,散不去的熱意在夢境中曖昧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