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玄成挨打的時候再疼也沒哭過,這會兒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接連不斷地往下掉。 他無法想象,如果黎不管他了,他要怎么辦? 黎師父說他還有別的錯處,那是不是君上也這么覺得?他惹惱了君上,卻不知道到底問題出在哪里,一定會被君上厭棄的吧…… “玄成沒有要瞞著您……玄成是真的不知道還有哪里錯了……” “您教教玄成,教教玄成好不好?求您了,不要不管玄成……” 一想到這種可能,玄成覺得全世界都要坍塌了。他只能死死抱著黎的腿,仿若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黎可恥地心軟了。 一手教導(dǎo)出來的孩子終歸會是不同的。黎早就發(fā)現(xiàn),自己沒法像從前對待殿下那些侍奴一樣,冷漠地對待玄成。 剛被重華丟給黎的時候,玄成還只是懵懵懂懂的初生神靈:他不懂得如何侍上,如何馭下,如何與人相處;他生而通曉天道,對人心卻一無所知。玄成對世情的了解只有冥冥中獲得的、截取自黎的記憶片段——然后知道了“侍寢”是一種很有效的取悅重華的方式,就莽莽撞撞地自薦枕席了。 或許也正是因?yàn)樽畛醯挠洃浂际莵碜杂诶?,玄成對于黎有一種超乎常理的孺慕和依賴,哪怕經(jīng)歷了再多的苛責(zé)與捶楚,也始終全心全意地信賴著他的黎師父。 而恰好,此時的黎也還沒有被紅塵風(fēng)霜磨出冷硬心腸來。 ——雖然黎一直努力地在模仿重華的一舉一動,但比起眼里只有大道法則的重華,他顯然還是有些人情味的。 垂眸看著那張糊滿了眼淚鼻涕、不復(fù)往日秀美的臉蛋,黎嘆了口氣,抬手往上打了一個清潔咒。 猝不及防被清水沖了一臉,玄成整個人都傻住了,直到他就感覺黎師父的腿動了動,自己兩邊的膝蓋各被踢了一下:“跪好。” 玄成一個激靈,慌不迭端正了跪姿,手卻還遲疑著,不愿意放開黎的腿。 “我不走,松手?!?/br> “……” 幸福來得太突然,玄成愣愣地看著黎。 “三。” 陡然聽到熟悉的倒計時,玄成猛地反應(yīng)過來,迅速松開手背到了身后:“不用不用,玄成聽話……玄成聽師父的?!鄙硢〉穆曇暨€帶著些許哽咽,說著說著,小眼神卻一個勁兒黎臉上飄。 黎揚(yáng)起手中的竹板照著臉就抽:“眼睛往哪兒看?” 玄成身子晃了晃,還滴著水的白嫩臉蛋瞬間便紅了一片。 他慌忙垂下視線,交疊雙手于身前,俯身叩首:“玄成知錯,謝師父教導(dǎo)。” 玄成顯然對黎很有信心,覺得只要黎師父愿意幫他,那就沒有什么問題是不能解決的。 但黎并不這么認(rèn)為。 旁的事也就罷了,要猜是哪里惹了殿下生氣……就是黎自己,也反省了半天沒反省出來,還不是生生挨了三十鞭子讓殿下消了氣,開口指點(diǎn)了錯處。 這會兒要幫玄成找錯處…… 黎手頭唯一的線索,也就是重華那句“心思歪了”的斷語。 ——可他看著面前半裸著身子安安靜靜規(guī)規(guī)矩矩跪伏著的孩子,越瞧越覺得甚是乖巧可人,怎么都瞧不出到底哪里“歪了”。 黎頭疼地?fù)狭藫夏X袋,決定換個思路。 “若你這番心機(jī)只是怕傷了麒南觸怒君上,君上固然不喜,卻不會如此大動雷霆?!?/br> 玄成早就悔得腸子都青了,想說自己真的只有這點(diǎn)心思,又到底怕黎師父覺得他“狡辯”。 不過縱然他不開口,這幾乎寫在臉上的委屈到底也瞞不過黎。 黎大約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嘆了口氣,道:“不是只有你存心想了才作數(shù)。君上圣明燭照,而你于人情向來懵懂,或許就有你自己也沒弄明白的想頭,無意識流露出來教君上察覺了?!?/br> “之前奏對的時候你心里想了些什么,都告訴我?!?/br> 玄成似懂非懂,卻知道這是唯一的機(jī)會了,由不得他不努力回想:“我……我想,反正麒麟一族素來不爭,并不像龍鳳二族那般造下無數(shù)殺孽,何況還有君上眷顧……其實(shí)放過了也說得過去?!?/br> 他偷眼看黎的臉色,小聲道:“我想,君上雖然說了不用網(wǎng)開一面,但麒南那么得君上歡心,如果死在這一場大劫,君上說不定還是會遷怒我的。” 黎面上一絲表情都欠奉,心里卻衡量著輕重:“還有呢?” “還有……”玄成咬著唇遲疑良久,方才低聲道,“還有君上說‘自有賞賜’的時候……我覺得君上有些苛刻了?!比绻f上面的心思只是妄揣上意,這一句可就極不恭敬了。 黎眉頭果然皺了起來,卻沒有立刻出言斥責(zé),反倒沉吟半晌,然后問道:“你應(yīng)當(dāng)與麟南沒什么交情?” “當(dāng)然沒有!”玄成領(lǐng)會到黎的言下之意,急急道,“我對他一點(diǎn)好感也沒有!” “我只是覺得麒南畢竟服侍君上那么久……也素來得君上喜歡……雖說君上賞賜豐厚……但畢竟服侍了那么久……” 玄成越說越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些什么。他急切地看著黎,不知道黎師父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感覺。 “那你覺得君上應(yīng)該賜下什么樣的賞賜才夠補(bǔ)償他‘服侍了這么久’?”黎皺眉道。 “這不是賞賜的問題!”玄成急道,“麒南侍奉君上難道是為了賞賜么!” “不是為了賞賜,”黎淡淡道,“那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話到一半,玄成突然意識到這個話題的危險性。 冷汗不知不覺布滿了脊背。 然而黎卻并沒有因?yàn)樗]嘴而輕輕揭過。 終于明白重華為何不滿,黎定定看著自己一手教導(dǎo)出來的孩子,語調(diào)冰涼:“那你侍奉君上,又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