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瑤池闕下
書迷正在閱讀:糟蹋清冷總裁、危情游戲、孽徒別坑我、哥哥們的小燒貨、父親與情人(ABO/雙)、白前的腦洞存放、【漫威】路人今天在漫威當(dāng)反派、雜糅單行、李小萌的演繹(重口小rou段)、軟軟美人他不想?yún)⑴c修羅場(np)
門檐上雖掛著燈,光卻微弱昏暗,只照亮了牌匾的一個角落,“杜府”兩字在黑暗中只有隱約的一個輪廓,沉寂中更顯蕭條。手指扶上磚墻,裂縫中的沙礫粘上來。昔日如瀑的爬山虎此刻只剩下枯藤殘骸,扭曲地掛在墻上,手剛碰上去,就碎成齏粉。 左峪敲了幾下門。半響,“吱呀”一聲,入目院中黑洞一般,無聲無息。一個佝僂的老人站在門檻后、檐上昏黃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頭上的燈在風(fēng)中跳了跳,左峪模模糊糊的影子勾勒在臺階上。左峪沒有邁進門檻,口中似在寒暄問好,遞上包裹與食盒。隔著有一段距離,聽不到說了什么,只看到老人向身后的黑洞退幾步,推辭數(shù)下才接過,口中似是感謝著。 燈光又突突跳動幾下,照見結(jié)在牌匾上粼粼的蛛網(wǎng)。往年中秋燈火通明、闔家團圓、言笑晏晏似還在昨日,而今入目卻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宅院。杜珩內(nèi)心一陣苦楚,退后一步,不忍再看。 衣裙被人從身側(cè)拉了拉,他一個心慌,松手垂下紗簾,轉(zhuǎn)身看去。是個小女孩,挎著竹編大籃子,里面鋪著梧桐葉,橫七豎八幾枝看不清顏色的花。大概是離水太久,快要蔫掉了。 女孩把那些花歸攏在一起,自顧自道:“jiejie要花嗎?剩下沒幾枝,不新鮮了,算十個銅板吧,賣完我好回家?!?/br> 杜珩想掏錢應(yīng)付了女孩,伸手摸去才想起自己新?lián)Q的衣服,身上一文錢都沒有。他又不敢開口出聲,只能擺手示意。 “要了,”左峪從身后遞上一塊碎銀,“不用找零。天色晚了,你一個小姑娘家,當(dāng)心遇上拍花子。我們送你回去吧。” “謝謝大哥哥,不用了,我家不遠?!毙∨⑿老驳亟舆^銀子,裝進錢袋里,說著要把花遞給杜珩。 左峪替他接過,看小女孩蹦蹦跳跳轉(zhuǎn)過拐角,拉著杜珩上前幾步,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杜珩只覺得孩子口中的“不遠”似乎沒個盡頭。巷中沒幾盞燈光,他看不清腳下,更看不清周圍,不知拐了幾拐,只覺天底下巷子都長一個樣。 左峪看著小女孩進了家門,轉(zhuǎn)身正對著左峪,捏捏他的手,道:“好了,我們回家。” 幾步走出巷子,仿佛又回到了有光、有色、有聲的人間。 面前是永定河。近岸的水中輕輕浮動著楊柳濃黑的影子,河中心流光溢彩,破碎的月影有些黯淡。十丈寬的河劃開喧鬧歡樂的民間與肅穆幽深的宮禁。杜珩有一瞬覺得,那鑲著朱紅城門的城墻之后,也是一個無盡的、吞噬人的黑洞;甕城旁列甲的兵士,和自家看門的老伯一般,沉默地守著、維護著那駭人的黑洞。 可是他在河的這側(cè)。 左峪也沒想到會走到這里,偷偷看杜珩。紗簾掩著,看不清表情,臉色還好,只是握在掌心的指尖微涼。 西面的半空中呼哨一聲,接著是“砰”的一聲巨響,璀璨的金紅色光芒噴到天際,相繼炸開,在夜幕中描出一朵朵巨大的花,半個天空亮如白晝,明月都黯然失色。焰火從鼓樓上方騰起,描出重重錦繡,然后星雨般墜落。耳邊是震天的炮響,岸這邊和那邊的所有人都在抬頭張望,眼瞳中只剩星河燦爛、火樹銀花。 此起彼伏的焰火,烘托出好一個良辰美景、盛世佳節(jié)。這邊是錦繡千燈滿目,卻映得那邊白色的城墻越發(fā)寂寥。 杜珩沒來由地心慌一下,和左峪交握的手收緊。焰火停了,鼓樓的飛檐斗拱重新淹沒在黑夜中,月光在脊獸身上撒下清霜??諝庵腥猿涑庵鴑ongnong的硫磺氣味,街市上叫賣的聲音重新響起。人潮重新開始翻涌,珠翠羅琦折射出的光刺過紗簾,直直照過來。杜珩空著的手中被塞了一把花。枝條粗糲地硌在手掌,他錯愕地偏頭看去。左峪抿著唇,下頜在燈火的陰影中勾勒出一條鋒利的線,若無其事繼續(xù)拉著他的手,道:“我們回家吧。” 街兩邊是連綿不絕的攤販,都挑著紅黃色暖融融的燈,照出花勝珠玉凌凌的碎光,映得鋪子上擺的東西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硫磺氣味逐漸散了,被甜甜的食物香、彩樓上的花香、過路姑娘的脂粉香層層掩蓋。他們就這樣慢慢被人流推著走著。 轉(zhuǎn)過一條街,永定河浩浩蕩蕩地流過眼前。他們停駐在岸邊,苘麻從腳下木板縫隙里探出頭來,果實鼓鼓囊囊,綻出淡黃色拇指大小的花朵。夜風(fēng)卷起河水滔滔的聲響,杜珩聽到自己心臟一下一下跳動的聲音。 遠處河面上突然升起一點亮光,緊接著亮光越來越大,連成一片。一盞盞河燈被水流和風(fēng)推著,穿過橫跨的石橋,漂過他們身邊。有方形、船形、蓮花形,燭光映得河水如同方才升起焰火的天空一般明亮。水波潺潺,水上和水下的燈一起,穩(wěn)穩(wěn)地流向遠方。 左峪突然回過頭來,搖了搖他們牽著的手,認(rèn)真問道:“阿珩,我們也放一個吧?”未等杜珩開口,快速道:“你就在這里等著,我馬上回來?!?/br> 杜珩慢慢收回被一下子松開的手,怔怔看著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轉(zhuǎn)回來,把目光移向河面。方才一直牽著的熱源沒有了,初秋的風(fēng)穿過草木,吹起薄薄的衣裙和帷帽的紗,杜珩不禁打了個寒顫,習(xí)慣性地摸上胸口,手指隔著刺繡花紋找到嵌在血rou中的玉,才略略安下心來。 一盞尤其大的龍舟樣河燈破開水面、擠開身邊一盞盞小河燈,漂到他面前,似是被河岸的草擋住一般,在原地掙扎打轉(zhuǎn)。杜珩別扭地提起裙角,走下河岸的木階,掀起紗簾,把手中的花放在木板上,撥開攔著那盞河燈的草。 手中的那盞河燈是從未見過的精致樣式。龍身昂首收腹,張牙舞爪,口中銜一顆熠熠生輝的明珠。船尾雕著蘭草鮮花,細致入微。就著燈中燭火去看燈身,沒有尋常的祈福語句,只有一個章。 ——“隨安堂” 跳躍的燭火在眼中放大、膨脹,逐漸展開成一片白光,鋪天蓋地落下,蠶繭一般,將他層層包裹住,密不透風(fēng),無法呼吸。在無邊無際的混沌中間,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四方宮墻圍成的院落,坐在窗下,沉默著看日光一寸寸掃過牌匾、晦明流淌在花草上、燕子毫無留戀地飛過宮墻。 然后天黑了。 龍涎香的環(huán)繞中,灼熱的氣息如蛇信一般一寸寸滑過后頸。眼前蒙上黑布,汗水一滴一滴落下,手腳被死死綁住,掙扎不得。一雙滑膩冰冷的手自上而下,或是輕攏慢捻,或是掌摑鞭打。然而最令他恐懼的是,他竟然在這樣附骨之疽的刺激或痛苦中,產(chǎn)生了反應(yīng)。 這個時候,他寧愿自己被灌下藥、被單純地當(dāng)成一件器物。在昏昏沉沉與主動迎合中,那個人會施舍出為數(shù)不多的溫情,自己也會少受些罪,醒來以后也不會留下多少印象。 “......那么,就停在此刻吧。你永遠,屬于我。” 他聽著那個人緩慢、平靜地說出最后一句話。沒有絕望、沒有痛苦、甚至沒有恐懼,只有一點點微不可查的遺憾,白鳥般歘地飛過。 “咔嚓”一聲,手指無知無覺間用力,高高揚起的龍尾斷在手中。身后熟悉的腳步聲逐漸走近,杜珩回過神,忙將河燈放回水中。龍舟燈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威風(fēng)地擠開燈潮、沖向下游。他想站起來,一用力才發(fā)現(xiàn)腿已蹲麻。 左峪覺出不對,上前幾步將杜珩從水邊拉起。兩人走上木階。左峪伸手碰碰杜珩冰涼的面頰,問道:“怎么了?”語罷捉起他的手。 涼風(fēng)吹過眼睛,杜珩反應(yīng)過來,想起花還留在下面的木板上,手里的龍尾此時成了個燙手的山芋。正欲扔掉時,卻被左峪捉住從掌心摳出來。 杜珩張了張口,有點歉疚地笑了笑,想說些什么,一張口卻被冷風(fēng)灌進來,刺入肺中,他重重地咳出來。左峪顧不得什么龍尾,將他一把抱住,手掌下是半挽披下的長發(fā),又密又軟。人們常說頭發(fā)軟的人性格也軟,他卻感覺到懷中的人像水一樣,輕盈、冰涼、抓不住。 他更緊地將杜珩抱在懷里。 感受到懷中人起伏的胸口平靜下來,左峪低頭,把那塊碎木拿到杜珩眼前,在他耳畔低聲問道:“我扔了吧?”、 杜珩微微點頭。左峪揚起手臂,重重拋回河中。杜珩緩過力氣,伸手將他胸膛推開一點。左峪拉著他,回身蹲下,拿起剛買的河燈。 是一盞普普通通的方形河燈,中間插著一只小指粗細的短蠟燭。左峪把筆遞給杜珩,輕道:“許個愿?!?/br> 杜珩看著空白的河燈,咬了一下唇,起身走下木階,拾起花,一朵朵擺在河燈里,低聲道:“用這個吧。” 左峪幫他把花擺好,用火折子點亮河燈,牽著他的手,兩人一起走下木階,把河燈放到水中。河燈打了個轉(zhuǎn),載著花,悠悠地順?biāo)???煲璧舻幕ㄔ跔T光中映得出乎意料的美麗。他們注視著那團小小的光匯入璀璨的光潮之中。 左峪捧起他的臉頰,溫柔眷戀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一瞬,接著堅定地吻在他唇上。杜珩愣了一下,接著輕輕閉上眼睛,張開了口。這樣纏綿溫存的吻,兩人都不熟練,磕磕絆絆的牙關(guān)碰在一起,舌尖輕觸交纏,只淺淺停在上顎位置,誰都不敢更進一步。灼熱的呼吸糾纏在一起,散在微涼的夜風(fē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