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錯就錯(12)
書迷正在閱讀:風(fēng)流楊家將之宗寶救母、聽話的mama、屠殺之物 男娘、QL的故事、風(fēng)sao銀河、我只是一個道具、我的秘密(凌辱)完、黑人巨r(nóng)ou征服我全家、魔界(超重口)、不要因為老公太強就在主神空間隨便選裝備啊
作者:NOTGAY 2020/4/8 字數(shù):10447 「怎么樣?在新川這邊過得還習(xí)慣吧?」羅永年突然走到我的辦公桌旁,一 只手撐著桌面,另一只手拿著他那個滿是茶垢的保溫杯?!高€行,感覺挺好的。」我停下了手上工作,轉(zhuǎn)過頭看著他。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笑著指了指我的 電腦:「新媒體這種東西,還是你們年輕人比較熟悉啊,你來這幾天,我們報社 的公眾號粉絲漲了不少?!刮业皖^笑了笑:「不是的,其實我們報社的稿子寫得 還是很好的,就是有的寫得太長了,不太適合在微信公眾號這種自媒體上發(fā)表?!?/br> 老羅默默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我正以為他要回辦公室了,他卻突然拍了拍 我的肩膀:「小嘉,別寫了,今天就到這吧,反正今天的稿子也發(fā)了,這會兒也 下班了,跟我去喝一杯吧?!估狭_不提我還沒有發(fā)現(xiàn),電腦屏幕右下角赫然顯示 著六點十五分。我想了想,我也是初來乍到,老羅又是我的頂頭上司,再怎么說 也找不到理由拒絕。只好答應(yīng)了下來?!赴褨|西收拾一下,我去樓下開車,門口 等你?!估狭_甩下這句話,就直接走出了報社大門。 「咕嚕,咕嚕,咕?!?,小麥的清香夾雜著一絲苦味,刺激著我的味蕾。一 口咽下,冰涼的啤酒使得之前感覺到有些疲勞的我,瞬間變得放松了許多?!竸e 光喝酒啊,來吃點串兒」老羅把盤子里的一串紅柳大串遞給我,我連忙放下酒杯 ,接了下來。「吃吃喝喝,放松一下還真是舒服啊」老羅一口悶了大半杯冰啤, 整個人的臉色都紅潤了起來。我看著他的關(guān)公臉,笑了笑沒有說話。這家燒烤店 的裝潢很有蒸汽朋克的味道,墻上貼著一層古銅色的墻紙,上面還掛著幾個發(fā)動 機剖視結(jié)構(gòu)的浮雕,桌椅板凳都是銅色的鋼管扭曲而成。就連我們喝酒的馬克杯 都是金屬制成的,難怪我說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只不過店內(nèi)的這些裝潢看起來已 經(jīng)有點年頭了,墻角的壁紙都有一點點起皮?!高@間燒烤店的裝修還不錯吧?」 老羅看到我仔細觀察了店 面半天,笑著問到。我點點頭:「很有那種蒸汽時代的感覺,有點那種維多 利亞時代的倫敦的感覺?!估狭_笑了笑,從兜里掏出一根煙點了起來:「以前, 新川是個整個漢西省的交通中樞,清末的時候就開始修鐵路運煤,抗日戰(zhàn)爭的時 候,鐵路也是要經(jīng)過新川,才能聯(lián)通南北。這個作用一直延續(xù)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估狭_吐了個煙圈,看著它緩緩的上升。 「當(dāng)時只要一提到新川,大家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火車、工廠、煙囪」老羅 依舊看著我們頭上那盞昏黃的燈。「那時候環(huán)境不好,天總是灰蒙蒙的,工廠的 煙囪永遠飄著白煙,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幕疖嚶曧憘€不停。雖然如此,但大家還是喜歡這 個城市的,在這里他們能賺到錢?!拐Z罷,老羅又從兜里掏出了一根煙,但是夾 到嘴邊,又放下了。「誰知道,九十年代末的時候,煤礦事故層出不窮,污染問 題也越來越嚴重。有錢的,有權(quán)的,能跑的都跑了,只留下一堆爛攤子。一直到 現(xiàn)在,都還是什么半死不活的樣子?!刮一叵肫饋硇麓〞r,高鐵路過城外的一片 工業(yè)園區(qū),那一大片空曠破舊的廠房,斷了一半的煙囪,正好應(yīng)證了老羅的話。 「其實這次叫你出來,其實我也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估狭_轉(zhuǎn)過頭看著 我。他一直在說話,突然間他就這么看著我,我反倒覺得有些緊張?!咐狭_你有 什么事就直說吧?!?/br> 我笑了笑,拍了拍老羅的肩膀。「其實也沒什么,我們每年都會到新川附近 采風(fēng),寫個年中特稿之類的。報社里的其他人你也看到了,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 資歷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叫他們東奔西跑的,所以想讓你跟我一塊兒去」我笑了 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原來只是去采風(fēng)而已:「那么咱們是去哪里采風(fēng)呢?什 么時候走?」「明天吧,不遠,新川市往南三十多公里的馬付縣。明天我直接到 你宿舍樓下接你。」「那行,沒問題,我待會兒回去收拾一下?!刮覜]有多想一 口答應(yīng)了老羅的請求。 從燒烤店回到宿舍,習(xí)慣性的打開手機看了看。無論是通話記錄還是微信消 息都仍然還是一片空白。我猶豫著要不要給母親發(fā)個消息或者打個電話,但想想 還是算了。其實回想一下,我來到新川也已經(jīng)有大半個月了。但那天晚上在修理 廠宿舍跟母親發(fā)生的一切,我仍然是記憶猶新。雖然在這段時間里,我已經(jīng)逐漸 冷靜了下來。但是仍然不知道該如何去處理這件事所造成的后果。而且我一直也 沒想明白,母親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宿舍里。我沒有給她宿舍的鑰匙,她是怎 么開的門?越想越煩,我索性不想了,洗了個澡之后便上床睡覺。 第二天一早,老羅就把他那輛黑色的鈴木雨燕開到了我的宿舍樓下。上車之 后,我隨手把行李放在了后排座位上,昨晚喝的啤酒有些上頭,以至于我一晚上 都沒怎么能睡好。我瞥了一眼老羅,發(fā)現(xiàn)他倒是挺精神抖擻的。車緩緩的開出市 區(qū),我一路上聽著老羅東拉西扯的說著一些馬付縣的風(fēng)土人情什么的。我猜測老 羅這樣不停的說話,是為了避免我們在車上陷入無話可說的尷尬。但是我實在是 有些疲倦,不知道什么時候,靠著座椅后背睡著了。 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駕駛座上的老羅已經(jīng)不見了人影。環(huán)顧四周,我們好像已 經(jīng)到了一個市場。我下車之后才發(fā)現(xiàn),才看到頭頂?shù)匿摷苌蠏熘鴰讉€燙金的大字 :「馬付縣雜貨批發(fā)市場」,我正有些摸不著頭腦,就看不遠處老羅拿著一張清 單,正在一家商店里在不知道買些什么?!咐狭_,我們不是采風(fēng)嗎?你買這些東 西干嘛?」我走進商店才發(fā)現(xiàn),老羅在買一些食品飲料,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大 禮包之類的東西。老羅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倒是自顧自的清點著手上的清單, 然后轉(zhuǎn)頭對我說了一句:「小嘉你醒了?來的正好,你把我的車開到這個商店后 面的院子里停著,然后把東西拿到那輛黑色的皮卡上,然后把皮卡開過來。」 老羅扔給我一把車鑰匙,隨后便接著跟店家在說著清單上的東西。我也不好 再問,便回去把老羅的雨燕開到了商店后院。后院里停著一輛黑色的非常破舊的 皮卡,車身上rou眼可見的刮痕無數(shù),車玻璃估計也好久沒有清洗過來,雨刷留下 的刮痕就像是刻在了擋風(fēng)玻璃上。車屁股后面的豐田Toyota字樣,只剩下 了一個Toy,不過這輛車倒是的確挺像一個舊玩具的。我把東西放到皮卡后面 ,便把車開到了商店門口。老羅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站著門口,就像一個準備回 老家的鄉(xiāng)村教師。 老羅把這些東西全放到了皮卡的貨倉上之后,便坐到了駕駛座上。仍然拿著 那張清單,自言自語的念叨著些什么:「醬油,白砂糖,紅薯粉,旺旺大禮包, 腳盆……」我忍不住打斷了老羅:「老羅,咱們不是到馬付縣采風(fēng)嗎,這里 不就是馬付縣了嗎?你買這些東西干嘛?」老羅狡黠的笑了笑說道:「對啊,咱 們是到馬付縣采風(fēng)啊,但我沒說在馬付縣城里采風(fēng)啊」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兒:「 那咱們具體到底是去哪里?」老羅推了推他鼻梁上的那副小細框眼鏡:「程家屯 ,不遠離縣城就幾里地?!刮覜]有再問,但是看著皮卡貨倉上那堆大包小包的東 西,我有一種預(yù)感,這十幾公里的路,估計不會太好走。離開馬付縣城之前,我 跟老羅在縣城里的一家餐館里吃了一頓午餐,老羅對馬付縣的一道特色菜水煮鯽 魚情有獨鐘,三條一斤多的鯽魚,我沒吃多少,老羅倒是包了圓兒。在開車離開 縣城的路上,老羅還一直對我說等采風(fēng)回來他還要再吃一回。 我們吃完午飯,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我們驅(qū)車離開縣城之后不久,我們便從 國道上拐入了一條二級路。在這期間,老羅告訴了我,車后背的那些東西是給程 家屯的村長準備的,其實說是村長,但是也算是半個向?qū)О?,以前老羅他們在程 家屯采風(fēng),這個村長沒少給他們幫忙。至于這個皮卡,是老羅向剛剛那個商店老 板租的。老羅的雨燕底盤低,后備箱小,動力也不太夠,平時市區(qū)里開開還行, 要是進山跑這種山路,那是肯定行不通的。 老羅一邊開車一邊給我講著他們以前來這附近采風(fēng)時發(fā)生的趣事,這輛皮卡 的座椅靠背很硬,而且避震似乎也不太好,所以我沒有睡著。而是默默聽著老羅 的話。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的皮卡又從二級路拐進了一條黃土路,這條黃土路 寬度只能非常勉強的容下兩輛車,而且路面凹凸不平,加上這輛皮卡那沒什么存 在感的避震器,使得我不得不坐直了身子,用手抓住了車窗上方的把手。老羅也 不再說話,開始認真的開起車來。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老羅突然問我:「小嘉, 現(xiàn)在是幾點了?」我看了一眼手機:「五點三十」。老羅微微昂起頭看了一眼天 空,面色有些凝重:「你坐穩(wěn)了,我們得開快點了,看這天氣是要下雨,這條黃 土路一下雨就是個爛泥塘,到時候就麻煩了?!刮尹c了點頭,握緊了車窗上的把 手。 老羅加大了油門,雖然說我們前進的速度的確快了,但與此同時,車身的顛 簸更加嚴重了。天空中的烏云越積越厚,不到二十分鐘,天空已經(jīng)變得一片陰沉。又過了一會兒,皮卡的前擋風(fēng)玻璃上,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天空中開始飄 起了毛毛細雨。我轉(zhuǎn)過頭去問老羅:「我們大概還要開多久?」老羅目不轉(zhuǎn)睛的 盯著已經(jīng)開始有些變濕潤的路面:「大概還有兩多個小時」,「兩個多小時?! 老羅,這就是你說的幾里地?」我有些驚訝?!高@山路你也看到了,本來就不好 開,我也沒想到今天會下雨,要是不下雨的話,估計一個多小時就能到了。」 老羅顯得有些窘迫,急忙解釋到。難怪報社里那些老員工都不愿意跟老羅出 來采風(fēng),這樣的路況,我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都覺得有些暈車,換做報社里那 幾個四十多歲的老員工,估計沒人頂?shù)米?。天空開始逐漸變暗,我看了看手機上 的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六點多了。天上的毛毛雨開始變大了起來,重重的落在車身 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悶響。老羅開啟了雨刷和遠光燈,小心翼翼的在這條已經(jīng)變 得有些泥濘的黃土路上前進著。車里的氣氛突然變得有點緊張起來,而且我感覺 好像我們的車速變得越來越慢。突然皮卡的車身劇烈晃動了一下,我整個人都往 前傾了不少,就好像一個人正常走路踢到了一塊兒石頭,摔了個踉蹌。接著就發(fā) 現(xiàn)我們的車子已經(jīng)完全熄火停在了原地。 我正要問老羅怎么停下來了,才發(fā)現(xiàn)老羅的右手抓著方向盤左手放在肚子上 ,整個人伏在方向盤上,額頭上都是豆粒大小的汗珠,整個人的情況相當(dāng)不妙。 「老羅,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老羅眉頭緊皺,臉上的汗珠好像越來越多 ,一邊從兜里掏出手機遞給我,一邊非常吃力的說道:「你下車看看右邊的車輪 ,然后趕緊給村長打電話我的肚子出問題了現(xiàn)在痛的 我直不起腰?!诡櫜簧夏糜陚?,我急忙打開車門,下車一看才發(fā)現(xiàn),皮卡的右前 輪陷入了這條黃泥路的一個坑里,倒霉的是這個坑里有一塊很大的碎石,而且這 個碎石表面還有幾個非常尖銳的突起。皮卡的右前輪已經(jīng)被扎了一個大洞,坑里 的積水也在往里面倒灌。 「媽的,當(dāng)時我就覺得開這么個老坦克跑山路遲早要出事?!刮倚睦锇盗R著 老羅圖便宜,租了這么一輛破車。但是現(xiàn)在罵也沒有用了,這輛皮卡又沒有備胎。我的衣服快要被雨水打濕了,回到車上我用老羅的手機撥通了村長的電話,說 了我們現(xiàn)在的情況。村長很是著急:「你們現(xiàn)在在哪呢?車可以明天再修,我先 去把羅師傅接過來啊。」「我們現(xiàn)在在額,我也說不清楚啊?!刮?/br> 環(huán)顧四周,試圖找一個地標參照物?!复彘L,我們現(xiàn)在在這個地方,旁邊有一片 桉樹林,桉樹林前面有一棵大柳樹?!股铰放砸黄駱淞智暗哪穷w大柳樹吸引了 我的注意力?!复罅鴺浒Γ趺春盟啦凰?,在那個地方出事 算了,你們先在原地待著,我馬上過去接你們。」村長的話里透露出一股無奈。放下電話,我打開一瓶礦泉水:「老羅,還痛嗎?要不要喝點水?」老羅整個 人趴在方向盤上,面色發(fā)白,有氣無力的沖我擺了擺手。 老羅這種狀態(tài),這樣拖下去是要出事的啊!身旁老羅的情況,越來越糟,捂 住肚子不斷的喘著粗氣。得趕快把老羅送到醫(yī)院去,或者找個醫(yī)生。我撥通了1 20急救電話,醫(yī)院那邊說馬上就派救護車過來。我掛斷電話,不斷地安撫著身 邊的老羅,心急如焚。過了一會兒,我突然聽到有人在敲我們的車門,車門上的 車玻璃貼著一層黑色的防曬膜,我搖下車窗,才發(fā)現(xiàn)一個男人推著一輛板車站在 了車旁。這個男人身材很高但是也很瘦,花白的胡子和黝黑的皮膚形成了顯明的 對比,臉上的皺紋像一道道深深的溝壑,一雙小眼睛黯淡無光的盯著我們。我沒 想到村長這么快就叫人過來了?!改褪谴彘L叫來的幫我們的人嗎?,您好,我 們是」我話還沒說完,他就走向駕駛室拉開車門,抓住老羅的一只手 ,摸了摸老羅的脈搏。隨后便直接把老羅抬到了板車上,給老羅也披上了一層雨 蓑。「大伯,我們不用等村長了嗎?」我急忙下車跟在他后面,然而對于我的話 ,他好像充耳不聞,只是推著板車向那片桉樹林里駛?cè)?。我有些奇怪又有些?dān)心 ,但是現(xiàn)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我跟著這個老頭子穿過那片桉樹林之后,不知道 又走了多久,才來到一個小院子里。這個院子的結(jié)構(gòu)有些像四合院,只不過西邊 改成了一個牛欄。老頭把老羅抬進了東邊房間的炕床上,用一塊布擦了擦老羅的 臉和頭發(fā),隨后伸手到老羅的腹部按了一下,本來有些意識模糊的老羅,發(fā)出了 一聲慘叫。老頭依然面無表情,轉(zhuǎn)過身去到另一間屋子里,翻箱倒柜的不知道再 找什么東西。當(dāng)他再次回到東屋時,手上拿著一塊卷成條裝的長布,還有一張紙。他坐到炕邊上,把手上的那張紙遞給了我。紙上用繁體字寫著:「牛欄旁邊廚 房,鍋里熱水一瓢」我走到廚房,鍋里燒著熱水,我拿著一個葫蘆瓢舀了一瓢水 回到了東屋。 屋子里老子解開了老羅的口子,從布條里抽出幾根銀針,分別扎在了老羅身 上的幾個部位。我雖有些疑慮,但當(dāng)看到老羅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我也放 下了心。老頭子扎完針后,接過我的水瓢,喂給老羅喝了幾口熱水。隨后便把水 瓢又遞給了我,我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又出去了,從他的屋子里傳來一陣 拉抽屜的聲音,我把水瓢放到一邊,走出門口??吹剿ブ话巡恢朗鞘裁粗?/br> 物的東西走向廚房。隨后徑直朝我走來,又塞給我一個張紙條:「熬成一碗水, 給他喝」,隨后這個老頭便回到了他的屋子插上了門。 我來到廚房,呆坐在火灶臺旁邊。搖曳的火苗讓我感到溫暖,身上的衣服也 慢慢被烘干。人一旦從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放松下來,就會很容易感到疲憊。不知道 什么時候,我就背靠著這張小竹椅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夢,我又變回了小時候的 模樣,穿著那條白色的小背帶褲,坐在老家的廚房邊上,拿著一根狗尾草在逗老 家的那條大黃狗。姥姥坐在灶臺邊上,拿著火鉗在撥弄著灶里的薪火。薪火越燒 越旺,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爆裂聲,姥姥起身說要去菜園子里摘菜。 但是我看到屋外在下著大雨,我告訴姥姥讓她不要出去。姥姥卻好像是魔怔 了一樣,直接走向了雨中。我大聲的呼喊著,身邊的大黃狗也沖著雨霧發(fā)出低沉 的嘶吼。但姥姥卻完全沒有反應(yīng),而在雨中沾沾浮現(xiàn)出兩個人影,一黑一白,各 撐著一把雨傘站在姥姥左右。白衣人回頭看了我一眼,大黃狗伏在地上發(fā)出了痛 苦的哀鳴,而爐灶里的薪火也猛然熄滅。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猛然從睡夢中蘇醒,慌亂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就是老羅帶來的那個后生吧?我是程家屯的村長,我叫程方漢?!菇又?/br> 火光,我才看清楚面前這個帶著白色褂子帶著草帽的老漢。我緩了口氣,從地上 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伸出右手?!赋檀彘L你好,我是新川晚報的實習(xí)生, 我叫鄭嘉」「誒呦,鄭記者不用這么客氣,叫我老漢就好了?!钩谭綕h握住我的 手,他的手上布滿老繭,但是非常有力?!咐狭_怎么樣了?哎呀,這半道上出這 么個岔子,我們村里這條爛路又難走。磨嘰了好半天我才到,實在是讓你們久等 了?!?/br> 聽他提到老羅,我才想起來鍋里還熬著怪老頭給老羅弄的藥。我趕緊揭開鍋 蓋,還好鍋里的藥湯并沒有被熬干。我拿起湯勺,裝起鍋里的藥湯,回到東屋給 老羅服下,老羅勉強起身,喝下藥湯后又沉沉睡下,我這才算是弄完了所有的事 情。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那個怪老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從他的屋子里出來了。 程老漢在跟他說這些什么,他依然沉默不語,只是點了點頭之后便揮手示意程方 漢離開?!负笊?,我看這時候也不早了,你今晚就先到我那住下吧,老羅今晚就 住啞張這,明天咱們再過來。」啞張?原來那個怪老頭子是個殘疾人。程老漢轉(zhuǎn) 身去拍了拍怪老頭的房門:「我先回了,明個再過來了哇」,房間里沒有傳來任 何回應(yīng)。程老漢回過頭來,示意我出門。我跟著他穿過桉樹林,回到了那條黃泥 路上。他的拖拉機定靠著我們的皮卡前頭,我收拾了一下我的行李,把車上的那 些東西搬到程老漢的拖拉機上,隨后給醫(yī)院打了電話,通知他們不用過來了。隨 后便坐上拖拉機,隨著程老漢慢慢吞吞的搖進了程家屯。 程老漢的房子是一幢三層小樓,說是小樓但其實也就樓里刮了一層膩子,地 面還是水泥地。樓的外面仍然還裸露著紅磚水泥。程老漢給我熱了幾個菜,又燒 了一大鍋熱水。我隨便吃了幾口,然后洗了個澡,把身上半濕半干的衣服換掉。 可能是剛剛在啞張家的灶臺前睡了挺久的緣故,洗完澡之后我并不覺得非常疲倦。我看到程老漢坐在他家門前的一張小板凳上,手里正拿著一包散裝煙絲和煙紙 ,在弄著卷煙。我突然想跟他聊聊啞張的事情,我想起來換下的褲子口袋里好像 還有半包老羅的玉溪,便掏了出來,隨手拿了一張竹椅坐到了程老漢身邊:「叔 ,來,嘗嘗這個」我抽出三根玉溪,遞給程老漢。程老漢眼睛一亮,笑瞇瞇的接 過香煙:「玉溪啊,不錯不錯。」 我掏出打火機,順手給老漢點上。程老漢深吸了一口:「今晚真是辛苦你和 老羅了,不過還好我今晚沒去喝酒,不然可就麻煩了」,我跟程老漢回來的路上 雨本來快停了,但這會兒的雨又開始下了起來?!甘澹鋵嵨彝ζ婀值?,這政府 不是早就有政策安排讓搬遷了嗎?怎么那個啞張還一個人住在那片桉樹林子后面?」我把玩著手里的打火機,看著屋外的大雨?!刚O,這個事情其實講起來也是 挺復(fù)雜的,我們這個村,叫做程家屯。除了外嫁進來的,其他人幾乎都姓程,多 少都有點親屬關(guān)系。但是啞張,是姓張的。」「您的意思是說,啞張其實并不是 這個村里的人?所以村里不讓他搬進來?」程老漢這么一說,我才發(fā)現(xiàn)好像的確 如此,一般這種大姓氏的村落,是不太愿意讓一個外姓氏的人搬到自己的村子里 來的。 「你說對了一半,啞張的確不是我們村的人,但是不是我們不愿意讓他搬進 來,而他自己不愿意再和這個村子里的人接觸?!钩汤蠞h瞇著眼,抖了抖手上的 煙灰?!竼?,其實一開始也不是個啞巴。他是六幾年那會兒,來我們村上山下 鄉(xiāng)的知青,那個時候,我們村比現(xiàn)在還要窮困落后,進出基本靠走路。村民家里 好多都是泥坯房,大家都靠種點地為生,啞張那批人,是從省城來的知識青年。 家里好像是搞中醫(yī)的,他也很懂中醫(yī),來到我們村里以后,他是一邊幫忙搞農(nóng)務(wù) 生產(chǎn),一邊抽時間給大家看病。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在啞張沒來之前,我們村里 要是有人病了,要么就是走好幾里路到城里看病,要么就去找隔壁村的那個土郎 中,然而那個郎中,就那幾個方子,治人治畜生都是老一套。所以要是當(dāng)時,鬧 個什么急病,可能真就能把人鬧死。」 說到這,程老漢無奈的笑了笑?!竼垇砹艘院螅m說不至于神到什么病都 能治好,但是只要是他開口說能治的,基本上都治好了。所以當(dāng)時我們村里,不 少人都生病都會去找他。那會兒,我們村里有一個姓田的寡婦,三十多歲,時候 村里人都叫她田嬸。田嬸有過倆任丈夫,一個病死了,一個被國民黨抓壯丁不肯 去,被打死了。田嬸后來就沒再結(jié)過婚,一直一個人過日子。有一回,田嬸在地 里干活,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翻倒在地里了。后來讓人給抬到啞張那,啞張倒也沒 說什么,扎了幾根針,讓田嬸吃了幾服藥。忙活了好長時間,田嬸的病才康復(fù)。 當(dāng)時啞張他們那幾個知青,都統(tǒng)一住在村頭那幾間空著的泥坯房里,條件很 差,夏天悶熱,冬天透風(fēng)。田嬸病好以后,作為回報,就想讓啞張住到田嬸家里 的柴火房,雖說柴火房離田嬸住的地方還挺遠的。但是啞張怕田嬸被人說閑話, 還是帶了他的一個同鄉(xiāng)一起,住到了田嬸家的柴火房。雖然不算寬敞,但是至少 干燥一點,也沒那么冷?!拐f到這,老漢掐滅了手里的煙頭,又重新點上了一根?!负髞恚莻€田嬸跟啞張在一起了?」我小心翼翼的問道。 程老漢扭頭瞇著眼睛看著我,慢慢地點了點頭:「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沒有人知道。那會兒,我還是個半大孩子,十來歲,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事情,也是因 為一次意外。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是燒柴火的,有天我家里柴火燒完了,我媽就 讓我到田嬸家里去借一點。當(dāng)時田嬸也沒說什么,就讓我到柴火房自己背了。我 在收拾柴火的時候,在啞張和他的同鄉(xiāng)的床下面,發(fā)現(xiàn)了兩根黑色的鐵絲發(fā)卡。 很明顯那是田嬸的發(fā)卡,但是至于是誰跟田嬸有關(guān)系,我想了想,覺得只能是啞 張,因為啞張的那個同鄉(xiāng),是個胖子,平日里整天偷jian?;?,田嬸不可能看的 上這種人。他能搬到柴火房,其實也是沾了啞張的光?!?/br> 老漢掐滅了煙,拿起放在地上滿是茶垢的水杯喝了一口:「后來的事,也是 因為啞張的這個同鄉(xiāng)。這個狗犢子,不知道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了啞張和田嬸的事情。他威脅啞張說,要田嬸陪他睡一回,不然他就把這事兒往外傳?!钩汤蠞h說到 這,還罵了幾句當(dāng)?shù)氐耐猎?,雖然我沒能聽懂,但看得出來他的氣憤?!竼埐?/br> 肯,還打了那個胖子一頓。結(jié)果這個狗娘養(yǎng)的東西,第二天就在大隊開會的時候 ,陰陽怪氣的說什么生活作風(fēng)有問題,什么不守婦道。當(dāng)時生產(chǎn)隊的隊長是個明 事理的人。他不想管這種事情。睜一只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但是啊,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隊里不管。耐不住村里的八婆多,一直都在 背后對田嬸指指點點。啞張怕事情鬧大,所以就暫時和田嬸斷了來往。那個胖子 見狀,又去sao擾田嬸,被田嬸罵了一頓。結(jié)果第二天,胖子不見了。田嬸以為胖 子死心了,誰知道過了兩天,胖子帶著幾個穿軍裝的人從縣里回來了。說田嬸是 國民黨特務(wù),因為田嬸的家里有國民黨的資料。 其實所謂的國民黨資料,就是田嬸那個被抓去做壯丁的前夫,留下的幾張紙。那幾個穿軍裝的人,就把田嬸抓了起來。第二天全村大會上,說什么田嬸是國 民黨的余孽,走資派的破鞋。說什么過幾天要開公審大會,審判田嬸。那個狗cao 的胖子,就站在后面笑?!钩汤蠞h越說越氣,不由得又罵了幾句臟話。「就憑幾 張紙就能這樣搞?田嬸和啞張,一個未嫁,一個未娶。這有什么可說的?!箤τ?/br> 程老漢說的話,我感到非常的荒謬。 程老漢看著我,笑笑搖了搖頭:「后生,我當(dāng)時也是跟你的想法一樣。但是 在那個時候,我可不敢像你這么說。那個時候啊,亂得很。老百姓都還是以前的 那種思想。特別又是在我們這種村溝溝里。按照那個年代的思想,寡婦就是應(yīng)該 一輩子守寡,不能再找男人。尤其是年輕的男人。田嬸比啞張大了十歲左右,田 嬸又是寡婦。在以前那個年代,田嬸和啞張,一個長輩一個晚輩搞在一起,這就 是luanlun!」程老漢嘴里說出「luanlun」這兩個字的時候,仿佛突然觸碰到了我腦子 里的某根神經(jīng)。 我沒想到程老漢會說出這兩個字,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那個時候的什 么公審大會,其實就是批斗。而且那個時候,根本就不講什么法律,批斗是真的 就把人往死里弄啊。啞張當(dāng)然也知道這個批斗的結(jié)果,于是啞張就打算偷偷去把 田嬸救出來。在公審之前,和田嬸一起離開程家屯。誰知道,那幫人早就派人守 在了關(guān)田嬸的那個破屋里,啞張剛剛把田嬸弄出來,就被那幫人逮住了。 他們說啞張是被田嬸用身體發(fā)展的下線,說啞張也是國民黨余孽,是特務(wù)。 把啞張也關(guān)了起來?!埂负髞砟??后來怎么樣了?」雖然程老漢講的事情現(xiàn)在聽 起來非?;闹嚕窃谀莻€無法無天的年代,又有什么合理可言?!负髞??后來 我就不知道了。啞張被關(guān)以后,一直在鬧。他以前幫我爺爺治過病,我趁那幾個 守門的不在,偷偷去給他送過吃的喝的。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一直在問我田嬸 的情況,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公審大會,我家里人不讓我去,說是小孩子看不得。公審結(jié)束后沒幾天,我就看到田嬸的家門口,掛起了白幡。啞張沒過多久,也 被放了出來。 但是他出來以后,整個人就瘋瘋癲癲,不太正常了。當(dāng)時村里也沒人愿意幫 田嬸cao辦后事,啞張的錢也沒有了,他就到處跪著去求人家借錢,見面就給人家 跪下來磕頭,額頭都磕出血了,但是沒人愿意給他,每個人看他都像是麻風(fēng)病人 一樣。最后,還是我爺爺,讓我偷偷給他送去了點錢,啞張才買了副薄皮棺材, 把田嬸葬在了那顆大柳樹下面。從那以后,啞張就說不出話了。 他就自己搭了一個棚子,日日夜夜的守在那顆樹附近。什么也不干,嘴里念 念有詞,但是又沒有聲音。直到我當(dāng)了村長以后,才給他弄了低保,弄了那幾間 屋子?!埂改牵莻€胖子呢?那幫人什么事都沒有嗎?」我有些無法接受這樣的 結(jié)果。村長的笑有些苦澀:「后生,好人有好報,壞人遭報應(yīng),只有說書的時候 才會是這樣。那個胖子現(xiàn)在有沒有遭報應(yīng)我不知道,但是至少在那個時候沒有。 啞張瘋了以后,也去找過那個胖子想報復(fù)他。但是去了幾次,每次都是被打得頭 破血流,腿都被打瘸了。再后來,那個胖子就隨著那幾個穿軍裝走了,不知道去 哪了?!?/br>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我坐在程老漢旁邊,沉默無言?!负笊?,這些事情都是 以前的老黃歷了,聽聽就算了,別瞎想太多。時候不早了,早點睡吧。」程老漢 拍拍我的肩膀,想讓我放松放松?!复彘L,那你說。啞張和田嬸之間的這種關(guān)系 ,對嗎?算」我轉(zhuǎn)過頭看著村長的眼睛,想要從這個陌生人身上,尋找一個答案。 村長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點上了之前他卷好的土煙,深吸了一口,然后半 開玩笑的對我說:「誒呀,你們這些文化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認死理兒 ,什么事情都要分個對錯黑白。我問你,你小時候肯定做過錯事吧?」我點點頭 ,村長接著說到:「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做錯事的?肯定是被你家里面人,或者是 別人說了,你才知道你這樣做不對吧?但是如果沒有人說你,你會覺得自己做錯 了嗎?你肯定會覺得自己做得沒有問題的吧。就像啞張和田嬸,在當(dāng)時那個年代 ,他們就是luanlun,是搞破鞋。但是當(dāng)時無論是啞張還是田嬸,他們真的做錯了嗎?還是說是當(dāng)時大多數(shù)人覺得他們做錯了,所以才是錯?他們的事情,要是放在 今天來講,還會被人認為是錯的,是不對的嗎?后生,其實很多事情都是沒有那 么多黑白對錯的。只是人們非要分出個黑白對錯,所以才有這么多對錯。好了, 越說越玄乎了。不說這么多了,早點睡吧。」語罷,程老漢收齊煙草煙紙,提著 水杯凳子,回到了屋里。只剩我一個人坐在門口,看著瓢潑的大雨,若有所思。 「后生,其實很多事情都是沒有那么多黑白對錯的。只是人們非要分出個黑 白對錯,所以才有這么多對錯?!勾彘L雖然是個沒什么文化的農(nóng)夫,但是他的話 卻好像一股電流,導(dǎo)通了我腦里一直糾纏不清的那根神經(jīng)。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