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里夾雜著海水的咸濕，自海面吹到了甲板上，把洛伊的發(fā)絲胡亂揚起。

    他抬手把吹亂的頭發(fā)理了理，很快又被吹得糊眼睛。

    洛伊：……算了。

    繼續(xù)將手臂撐在圍欄上看著遠處黑沉沉的海面。

    雖然看不出這樣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海面和天空到底有什么可看的，但洛伊依舊能感受到親切。來自大海的親切。

    讓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會對著海面出神。

    他把這種親切感固執(zhí)地歸結(jié)于自己的海洋生物研究專業(yè)，專業(yè)讓他對于大海有著神奇的向往。才不是什么人魚不人魚的。

    對，就是這樣。

    “女神號”郵輪已經(jīng)在海面上航行了近十天，洛伊每天都在日歷上畫一個圈計算離抵達研究基地的時間。目前還有三天抵達澳洲。

    事實上，他還要在澳洲換乘另一艘直達的小型郵輪才能去到南太平洋的研究基地。

    那這樣算的話，就還有六天到基地。

    這艘豪華郵輪的頂層被一個劇組包下在進行拍攝，不好上去打擾，所以，洛伊最多的只是待在下一層的甲板上吹吹海風而已。

    “嘿，洛伊，你還在這里?！?/br>
    洛伊轉(zhuǎn)頭看向來人，是正好在他隔壁房間的盧哲，登船時盧哲的行李箱不小心摔下來正好被洛伊接住，兩人又恰好訂的房間相鄰，一來二去就熟悉了起來，在接近十天的航程里，成了每天去餐廳吃飯的飯友。

    盧哲是要去澳洲繼續(xù)學業(yè)的研究生，學的是環(huán)境生物學，正好和洛伊從事的研究事業(yè)掛鉤，兩人聊得也就多了起來。

    學生時代正是歲月青蔥，朝氣蓬勃富有激情，并且可以把時間稍微放在浪漫的事情上來，比如旅行，這也是盧哲這次沒有乘飛機而選擇乘坐郵輪前往的原因。

    天空與飛鳥作伴，海洋和游魚為伍。

    洛伊覺得他一個理科生還挺浪漫的。

    洛伊對他笑了笑，“盧哲?！?/br>
    盧哲被他這個笑弄得有一順間的晃神，但他很快恢復(fù)過來。

    洛伊很漂亮，笑起來左邊臉頰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很甜，眼睛也彎彎的，會說話似的。右眼眼尾處還有一顆淺淺的淚痣，黑色的短發(fā)在夜風中胡亂飛揚。明明是男性，但他真的找不出什么比“漂亮”更為準確的形容詞來形容洛伊。

    一米八的個子，腿也細長，就是有些過分瘦了，灰色的薄毛衣里看起來空空蕩蕩的，衣服下隱約還能看見精致的鎖骨。

    “樓上劇組已經(jīng)收工了，據(jù)說主演今天生日，待會兒還會舉辦一個生日會，邀請郵輪上的所有乘客參加呢。”

    “是嗎，你準備去？”洛伊問道。

    “當然，這不碰巧了嗎，不去湊熱鬧不符合華國人民的心態(tài)啊。”

    洛伊又是一笑。

    “走嘛洛哥，就當陪我嘛，走走走?！?/br>
    洛伊被他拉著胳膊不好推拒，于是就邁步跟著去了。

    劇組是國內(nèi)的，主演居然還是國民影后謝倩倩，縱使洛伊對娛樂圈知之甚少，但影后謝倩倩還是知道的，他的伊爸爸是影后的忠實觀眾，每部電影都能翻來覆去看個許多遍，每次洛伊回到家都能在電視上看到影后的臉。

    隨之而來的就是洛爸爸看著伊爸爸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洛伊的家庭與普通的人類家庭不一樣，他沒有母親，而是有兩位父親，夫夫恩愛。當然，他也不是領(lǐng)養(yǎng)的，而是兩位爸爸親生的，因為他的“父親”也是“母親”。生他的那個就是伊爸爸。

    兩位爸爸雌雄同體，或者說雙性更符合大眾的理解。

    兩個雙性結(jié)合，生下了他，他也就繼承了這一基因，也是一名雙性，一名雌雄同體的低等人魚。

    唔，他們一家子都是低等人魚，生活在陸地上的，人類世界中的，低等人魚。

    ……想到雙親平日的互動，洛伊笑出了聲。

    盧哲正拿著一杯果汁喝著，聽到聲音便轉(zhuǎn)頭好奇地看著他，“咋了洛哥？”

    “沒，沒事?！甭逡磷旖俏⑿€沒有收回，對著盧哲又勾著唇笑得更加和煦，喝了一口手里的果汁。

    他懶洋洋地靠著柱子，眼神落在不遠處和周圍人談笑風生的謝倩倩身上。

    “謝倩倩本人很漂亮?！庇芍缘乜滟?。

    “嗯嗯是呀。誒，洛哥，你也喜歡謝影后啊，我室友每天都要拿影后的電影看著下飯。”又找到了一個共同話題，盧哲顯然很興奮。

    “是么，我爸喜歡看她演的電影?！甭逡两忉尩?。

    盧哲：“哈哈，就說影后是老少通吃，看來是真的誒，嘿嘿。額，咱就是說，伯父眼光真好。”

    洛伊：“嗯，是?！?/br>
    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郵輪又向前行駛了不少距離。

    離郵輪不遠處的海面，駛過的泡沫還沒來得及消散，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一條黑色的魚尾露出水面，很快又沉入海里，尾鰭拍擊海水留下些白色的泡沫，與郵輪駛過的泡沫聚在一起又快速消散在海面上……

    ……

    欣賞完影后的生日會，兩人又回到了各自的房間。

    洛伊靠在床頭翻看著手里的資料。

    南太平洋的研究基地發(fā)來邀請的時候，他正在S市的研究所參與一項基因計劃，主手劉教授因為本身的教學任務(wù)和手里好幾個研究項目抽不開身，于是就讓他接手這次邀請，正好也可以鍛煉一下他的能力，因為劉教授想在后面的晉升中提拔洛伊。

    這是一個極佳的鍛煉機會，洛伊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

    自小他喜歡什么想做什么，雙親都一把子支持，讓他以普通人類的身份生存，除了體質(zhì)特殊一點外，他和那些單性別的人沒有任何不同。而且比游泳的話他們根本游不過他！只是不能在水里泡著超過三個小時，因為三個小時之后，雙腿就會化作魚尾，擺來擺去。

    平時洛伊還喜歡鍛煉，別看他瘦，舉鐵70kg還是很輕松的。

    ……所有的事情父親們都支持他，除了去海上，絕對不可以，也不能靠近大海，需要跨越大洋去到的研究基地想都不要想。

    “兒子！咱們低等人魚去了海上就會被抓走的你曉不曉得！不曉得現(xiàn)在就給我曉得！”

    所以當時畢業(yè)后他選擇了離家比較近的地方，S市的生物研究所。

    這次南太平洋研究基地需要這邊派遣一名專家參與為期半年的交流，時間還挺緊迫的，他也就只好給雙親發(fā)了個消息便關(guān)機立刻收拾東西動身了。

    一個月后就是交流開始的時間，本來可以慢慢準備一下，然后定機票飛澳洲轉(zhuǎn)乘郵輪過去，但一想到爸爸嚴肅的臉他就膽顫，被他們追著問他直接可以不用去了，可洛伊并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放下資料，洛伊拿著手機點開微信看了看。

    ——加載不出來。

    海面上信號不佳，剛開始幾天是不敢點開手機，怕被爸爸的奪命連環(huán)call罵死，但這兩天手機點開就一直在轉(zhuǎn)圈圈，或許到了澳洲的港口信號穩(wěn)定了可以看看消息，他想。

    他已經(jīng)能想象出他的伊爸爸急得跳腳和洛爸爸無奈安慰的樣子了。

    罪過啊罪過，等到了澳洲港口他就立馬打電話回去！

    這時已經(jīng)是晚上11點了，船艙有些晃，然后這晃動越來越劇烈，廣播里傳出了船長的聲音：“各位旅客請勿驚慌，海面出現(xiàn)風暴，會有些顛簸，請待在房間沒不要隨意走動，嗞……預(yù)計一個小時后駛離……嗞……請不要隨意走動，感謝配合?！?/br>
    又是一次比較猛烈的晃動，洛伊一下被這股力量掄倒在床上，他趕緊爬起來湊到窗邊拉開窗簾望向外面。

    ——黑沉沉的天空和海面，一時分不清分割線在哪里。

    “轟隆”一聲，巨大的閃電劈到海面上，把黑云分開幾個巨大的塊狀，這下洛伊明顯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海水翻涌，巨浪拍在甲板上，不少水花還濺到了窗戶上面。天際的黑云又厚又重，似是一張巨大的被子朝著“女神號”傾軋過來。

    “啪”的一下，郵輪的燈瞬間熄掉，周圍頓時安靜一瞬，沉默之后又變得喧嘩，洛伊猛地聽到了郵輪上人們的驚呼聲，在黑暗的船艙里，裹著外面巨浪拍打的聲音，分外清晰。

    借著不時劈下的閃電，窗外“走廊上”好像又黑影穿過，洛伊認為那是沒有聽話待在房間里的游客，但心跳卻不知為何劇烈地跳動起來，仿佛外面并不是他認為的“游客”，而是——

    砰的一聲！一個“手掌”拍在了洛伊房間的窗戶玻璃上，細長的指尖看起來鋒利無比，透著森然的寒氣，每一根“手指”之間連著薄薄的蹼。

    隨之而來的是一張慘白的臉，銀色的濕發(fā)貼在臉頰，眉目深邃，薄唇緊抿，墨色的眼珠正死死盯著洛伊。

    洛伊嚇了一跳，跌回床上靠在床頭揉了揉眼睛想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結(jié)果那“人”還在那，不是錯覺！

    又是一陣閃電，巨浪滔天，海浪把窗外的人形生物拍得往旁邊晃了一下，然后那東西又好好地貼回來“站”在那兒。

    洛伊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黏在對方身上。銀色的長發(fā)貼在肌rou分明的男性身軀上，肚臍往下的三角區(qū)域被層層鱗片覆蓋，黑色的粗大魚尾別扭地以反S形拱著，支撐起上身強壯的軀干。

    黑色魚尾！！是海妖！?。?/br>
    洛伊后知后覺地想起他所在的房間構(gòu)造——走廊朝著船艙內(nèi)部，落地窗外是一個小型陽臺，他被這陣顛簸給弄昏頭了！而且，這個房間，在九層！

    那東西怎么上來的？！

    洛伊瞳孔地震，看著那張在他的審美認知里極其俊美的臉。

    “……找到你了，我的新娘?！?/br>
    明明對方并沒有張嘴，但他好像聽到了聲音，一個沙啞的似乎帶著電流般的好聽男聲，充滿蠱惑……

    這時，落地窗的鎖扣咔噠一聲，被蠻力推斷，窗玻璃吱呀吱呀地發(fā)出難聽的聲音被大力推開，又是風又是雨的，從打開的窗戶往房間里猛灌。

    這一定是華國制造的玻璃！所以才這么經(jīng)事沒有碎！

    洛伊也是蠻佩服自己這個時候還能想這個。

    看著在顛簸中搖搖晃晃“走向”自己的高大身影，洛伊牙齒都開始顫抖了，“海妖”居然真的來抓他了……

    他害怕地蹬著腿手腳并用往后縮，跌下床往門口奔去，但那東西的行動速度極快，一下子竄到他身后抓住他的腳踝，用力一拖！

    洛伊整個人瞬間跌進一個冰涼的懷抱。

    似乎還聽見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嚇得他拼命的掙扎起來，雙腿使勁地蹬，想往門邊去，用力推打“海妖”結(jié)實的臂膀，“放開我！啊——?。?！”

    平時舉鐵能舉70kg的洛伊推著那手臂居然紋絲不動，這是什么怪力？！

    又是一股蠻力將他往后拖，他眼疾手快，扒著被閃電映照的瞬間煞白的桌角，但風雨襲來將整個屋子里都拍打得濕滑，根本抓不??！

    海妖使力一扯，就將他扯開來——

    門框離他越來越遠，周圍的所有事物都在急速地向前，只有他在后退，被腰上的鐵臂死死箍住，洛伊雙目睜得老大，看著被風雨吹得四揚的資料，還有手機突然顯示有信息進來的亮光，徒勞地，他伸出手去抓。

    可他抓不著，腦海里又一次閃過爸爸日常的叮囑，“千萬不可以到海上去。”

    爸爸！他的兩位父親還在焦急地給他發(fā)消息并且等著他的回復(fù)，可他……

    不聽老人言啊臥槽——?。。?！

    “不——！”

    風雨和海浪，以及雷鳴電閃，都將他的尖叫吞噬。

    海妖抱著他，從九層的陽臺上一躍而下，在閃電再次劈下的時候，洛伊，被抱著墜入了深?！?/br>
    撲通——

    ——

    “女神號”駛離了風暴區(qū)域，帶著郵輪上的游客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赝闹薷劭隈側(cè)ァ?/br>
    船艙的燈光重新亮起，船身穩(wěn)定下來后，盧哲從房間里探頭出來看了看走廊，有人和他一樣也好奇地鉆出頭東張西望，眼神對視時還能相視一笑。

    點頭致意后，盧哲同往常一樣敲了敲隔壁洛伊的房門，但無人回應(yīng)。

    不應(yīng)該啊，平時洛伊都會看資料到很晚才睡，何況剛剛經(jīng)歷了蠻劇烈的搖晃，就算睡了也給折騰醒了吧。

    盧哲趴在門上聽著里面的動靜，不像是安靜的室內(nèi)，而是有風聲。

    ……不對勁！

    他趕緊找工作人員說明原因用備用鑰匙打開了洛伊房間的門——

    窗戶鎖被暴力破壞了，正大打開，窗簾被風吹得揚起，床上和地上還有散落的資料，浸著剛才風暴里飄進來的雨水，床頭角落里，洛伊的手機開始瘋狂地震動著——可見現(xiàn)在信號非常的好。

    但是，洛伊人呢？

    顧不得那么多，盧哲拿起手機，看著上面的來電提示——“爸爸”

    手指右滑接了起來，“喂？”

    “洛伊——??！你回來——！不可以去海上的呀！你怎么不聽話呢！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了……”

    對面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但有些語無倫次，盧哲又看了看來電提示，試探地打斷了對方“伯父？”

    “？你誰？我兒子呢？？”

    “額，伯父好，我是洛哥的朋友，洛伊，好像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