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羈愁萬疊夢
數(shù)月之后。 季天蓼痊愈的速度比醫(yī)生預設中快,封聿蘇醒的日子卻遙遙無期。 護士小姐一遍遍地復述,說這位先生將你送到醫(yī)院,看見你從手術室里平安出來之后,就握你的手在你床邊睡了過去。 這幾句話的故事之所以重復了幾百遍,是因為季天蓼發(fā)瘋般不相信。他心電圖剛起波瀾的時候,口中就是“封聿”和“Fenrir”的名字來回地喊。 護士小姐還說,封聿是從大壞人的死士堆里廝殺出來的,報紙上將他的神跡夸耀成蓋世英雄。更神奇、甚至于可怖的是,他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現(xiàn)今的、白道上的醫(yī)療手段根本查不出封聿的病因,遑論醫(yī)治。 像是冬眠了,又不是植物人。 羅曼葬身火海,昆汀撿回一條命判了死緩。季天蓼屢次被國際刑警傳喚,在維護基本正義的大前提下,他沒有完全吐實,也拒絕警方的證人保護計劃。 羅曼之死,貌似讓整塊歐洲大陸的正派大旗鼓風而起。關于Enigma的奧秘隨著復活節(jié)的火燼埋葬了,好比光天化日之下沒人想到有鬼,上天入地沒人能夠踏入這片黑色禁區(qū)。不論季天蓼尋訪了多少頂尖科研團隊,答案始終只有一個No字。 總之,終日季天蓼期待在一天在水的映影,風的輕歌中,一個寧靜的霜氣彌漫的清晨里,愛情幻成的空花泡影重新成真。 設想過許多次封聿醒來的那天,他會含一星耐性的仁慈,厲聲責問封聿這些年哪里去了,不管封聿怎樣描補回答,如何誓言自己會賠償?shù)乇胺囟吻髳?,季天蓼會考慮賞他一個勝利的笑的。 季天蓼從前覺得,那些化蝶殉情的故事何等登極加冕的惡俗,可真輪到他自己,時常夜里夢驚之后孤坐到東方既白,滿腦子思想陪封聿雙雙死了,不比現(xiàn)在日子輕快萬重? 這是多么不失甜美的想法,這般作想像熱帶植物那樣飛快地生長。 他始終握著封聿的手入睡,是感覺這個人的命,就像光中飄著的線,一頭沒拽住就飄下去了。有時候幻聽見封聿的聲音,到處都是回聲,傳到很遠的地方去。 可冬日一日日地冷凍了他的期許。又過了快一年,愈發(fā)明白生活徒勞的事情多,讓人心碎的事情更多,他常常想起一個清麗的瘦詩人說過:命運不是風,來回吹,命運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運中。 心臟像彈壞的爛風琴,一天之中很有幾次感到它不會動,非要大口吸氣來鼓動它才勉力跳躍幾下。 總是失眠陪封聿到黎明,攥他的手到指節(jié)發(fā)紅,可除了下弦月照白了他的臉龐外,身邊人還是那樣安詳、寂寧。 但該有的儀式感一件不少,季天蓼記得他有抽煙的惡習,就在床頭柜上放一個金箔錦緞裝飾的像是貝殼的煙灰缸。 睡迷了,會說兩句絕難想象的熱切話,不知道什么鬼指使自己說的,會用精致毛絨蝴蝶般的眼睫蹭到封聿的臉上,早餐的時候摘塊小面包擱到他嘴唇上。封聿自然是不能如他愿吃掉的,季天蓼就傲兀地把他從頭到腳看一下,發(fā)出警告意義的咳嗽。 鎮(zhèn)日矛盾得可笑,數(shù)番歷經(jīng)人性的停電時刻:一人兩片安眠藥,是不是可以了結這種酷厲的折磨? 他不是逐漸認清了這樣的事實,是有一天照徹的悟,他發(fā)現(xiàn)自己再不能抗拒這樣的認知,將它攔在腦子外頭了:這個人不會活,也不會死,概而言之,是永永不會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