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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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不相讓、竹筒倒豆子地大吵一架后,林禾鵲與喬銘同床異夢地各自歇下,尚不知他們會在這個家家戶戶熟稔如手心手背的村落經(jīng)歷什么。銅鎬寨除了生計(jì)不再以農(nóng)耕為主外,與平原的村莊并無不同,誰家的鴨子與誰家的狗翻出圍欄打架,誰家待字閨中的長女與誰家郎君多說了兩句話人人都一清二楚。 “新來的小兩口打起來了”迅速而廣泛地成為村里人津津樂道的談資。 林禾鵲與喬銘橫眉冷對數(shù)日,某天日朗風(fēng)清,閑極無聊出門游蕩時,才曉得他和喬銘一場針鋒相對在村里出了名。 那時林禾鵲才沿路走了不久,明亮而不刺眼的陽光像輕紗籠在身上,宛如被捧在暖洋洋的大手中,被喬銘氣得隱隱作痛的冰涼胸口因此緩和不少。林禾鵲又經(jīng)過幾家大同小異的屋子,被坐在門檻下曬太陽的幾個年輕女人叫住。 “你就是喬兄弟家的妹子?” 林禾鵲點(diǎn)點(diǎn)頭,謹(jǐn)慎道:“在下……啊不,妾身林禾鵲,幾位姑娘早安。” 率先搭話的女人撲哧笑了:“人家外邊來的就是講究。”她站起身拉林禾鵲,“沒什么要緊事吧?來一起坐會兒?!?/br> 幾人看起來年齡相差無幾,手里都拿著或大或小的針線織物,顴骨處有長期光照造成的兩團(tuán)蘋果紅。她們的發(fā)髻都梳成易于勞作的樣式,在發(fā)縫簪花或戴了自制的木質(zhì)飾品。 林禾鵲不明不白地被按著坐下,耳后傳來欽羨的稱贊:“看這頭發(fā)!” 一頭烏黑油亮披散青絲猶如上好的布料在女人們手中被揀選。自逃亡以來,林禾鵲許久不曾有心打理過,聽到這話很是受用,表面謙虛實(shí)則得意道:“我手笨,平常沒得糟蹋了?!?/br> “meimei,給你編上如何?”女人不待林禾鵲回答,手上已經(jīng)開始動作。林禾鵲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默默挺直腰背。 她們特意回家拿了黃楊木梳子,梳齒齊整光滑攜帶清淡木香,銀魚般從頭頂游至水波般彎曲的發(fā)尾。林禾鵲緊繃的肩膀不自覺地放松,如同被順了毛的寵物。 頭發(fā)被分為幾綹,在靈巧的手里像毛線被纏繞交錯編織。林禾鵲感到由衷的愜意,那是將自己全權(quán)交付出去,無憂無怖的愜意感。他的發(fā)絲被極盡溫柔地?fù)崦?,每寸神?jīng)也如同被羽毛掃過。他的靈魂從方寸中延展,似乎能聽到土坯墻內(nèi)紡紗聲,鎬頭與巖石激烈碰撞,山雀抖著翅膀掠過松枝,村口黑黃相間的狼狗打了個噴嚏。 他幾乎遺忘,在成為神明的使者之前,他也曾是是羊水中的兒女,母親的無知的孩童。他在女人們粗糙又柔軟的五指間想入非非。 “林姑娘,聽說你與你家那口子鬧矛盾啦?” 林禾鵲在昏昏欲睡的玄妙境界中驟然驚醒。 “不、不算吧,jiejie是聽誰說的?” “噯,那位不是會功夫的,據(jù)說把鍋碗瓢盆都砸了?沒傷了你吧?” “沒有沒有,”林禾鵲頓覺頭皮發(fā)麻,也不知如何解釋,只想著盡快糊弄過去,堅(jiān)稱:“我們只是講話大聲了些,并未發(fā)生爭執(zhí)?!?/br> “家丑不可外揚(yáng)咧,我們懂?!薄澳腥速v得很,冷他兩天就巴巴地貼上來了。” 林禾鵲正待反駁,聽得她們朝遠(yuǎn)處喊:“嘿,喬兄弟!你瞧著好不好看?” 喬銘走近,見到林禾鵲向來隨意掛著的發(fā)簾被精心編成盤起繁復(fù)的模樣,像大戶人家的千金閨秀。 林禾鵲忽閃的眼睫垂下,低頭盯著從喬銘腳下?lián)P起的塵土和滾過去螞蟻大的石塊。 喬銘胡亂點(diǎn)點(diǎn)頭,“嗯?!?/br> 林禾鵲等了一會,直到臉上騰起的一點(diǎn)熱氣散干凈,抬頭與喬銘使了個眼色,和門前的女人們道謝告別。 林禾鵲打定主意將此丟人事爛在腹中,吸取教訓(xùn),從寨中離開之前再不與喬銘爭吵。 他沒料到的是,喬銘與他經(jīng)歷了類似的難堪場面。 勞作結(jié)束的男人們碰到喬銘,有的苦口婆心說,“婦道人家生養(yǎng)不易,這時候只能讓著哄著,生下來萬事大吉。”有的擠眉弄眼道,“床頭吵架床尾和,婆娘氣性大,晚上cao弄一頓看她老實(shí)不老實(shí)?!薄安恍写騼深D,過了頭三個月,孩子掉不了。” 喬銘心道,都什么混賬話,誰打誰還不一定呢。 他挑揀著將問題包裝過后,向周亭求教。 “你是說,這情人間有血海深仇,可否能如常嫁娶?這怎么有點(diǎn)像山下打快板的愛講的?” 喬銘干笑兩聲,“那倒也算不上,只是此前有些不那么嚴(yán)重也不輕巧的難過齟齬,一時半刻放不下擺不平,不知該如何是好?” 周亭誠懇道:“我實(shí)話與你后生講,我們村里的女人婚嫁從不由自己,也不懂什么愛啊恨啊,只知道孝敬父母公婆,夫妻平安順利生養(yǎng)便是好的。但我要問問你,你——噢對,是你這朋友,他僅僅是想找個辦法使自己寬心,從此與那人再無瓜葛;還是有其他想法,想解決那人一了百了還是想怎么地?我勸你這朋友好好想想?!?/br> 喬銘陷入沉思。他沉思至夜半三更,忍不住翻身起床。 喬銘教寨中幼兒習(xí)武的地方是寨子聚落東南角一大片空地,中央是一棵三人環(huán)抱的合歡樹。正值花期,如流蘇似錦繡的花朵在枝頭團(tuán)團(tuán)曳動,清芬四溢。 喬銘與這巨木相處日久,也有了幾分感情,他心中道一聲得罪,折下一根無花的枝條。 其夜恰逢滿月。冰輪恍若沉沉地墜在樹冠頂端,順著伸展的枝條抖落一地瓊漿玉液。 世人皆知華陽劍法心法獨(dú)步天下,卻不知陰陽相濟(jì),華山派祖師舊日自創(chuàng)功法還包括一套劍法與心經(jīng)名為華陰。但該套經(jīng)法修煉皆是困難重重,極少有人能領(lǐng)悟修習(xí),瀕臨失傳。 喬銘作為這一代大師兄,機(jī)緣巧合之下有幸見識過善本,但與大部分人一般初識不解,擱置在藏書閣中。 在這冷清的孤高的月色之下,喬銘心中涌上一股沖動??谠E像百川入海般自然而然地流出來,喬銘隨即起手。 華陰之意在以柔克剛,但何為柔?何為剛?逆來順受便是柔,一往無前便是剛?情便是似水的柔,義便是山般的剛? 喬銘從第一式至第九式,又返回。他忽而發(fā)現(xiàn),兩套功法同出本源,并非互補(bǔ),乃是一體兩面,相形相生。 方知流水潺潺可穿山入海,湍流急瀑亦能擊石碎玉。 月光柔么?為何時而冰寒,時而清和? 愛與恨呢?單純的愛恨都可帶來一念生機(jī)或一念淪亡。 他想要什么?他不愿沉湎于仇恨,也不能隨意地忘卻;他意欲只顧當(dāng)下,又妄想未卜先知有所貪得,他想要—— “你?” 一片月影似的人影,一拳挾著獵獵勁風(fēng)砸至眼前。 “專心?!?/br> 一呼一吸間,林禾鵲與喬銘走過十招。林禾鵲一招一式干凈利落,僅看動作毫無妖邪之感。但其功法崇尚不借外力,將身體鍛造至極致,一寸筋脈一滴血液皆是虔信的容器。但在以中庸和正為重的武林盟看來,無異于瘋狂之舉。 喬銘本顧忌林禾鵲身體,然而他一旦有退讓傾向,林禾鵲即刻緊追不舍,令喬銘不得不全心應(yīng)戰(zhàn),手中一桿脆弱樹枝被林禾鵲逼出流光劍氣。 不過他們究竟不是在你死我活的對抗。兩人都僅調(diào)動足以支撐輕功的內(nèi)力,萬一掃過致命處,旋即轉(zhuǎn)身退步點(diǎn)到為止。 衣衫虛影順著月光傾斜處從平地攀上樹梢。 喬銘與林禾鵲約定:“若百招之內(nèi)再無勝負(fù),誰先傷了花便是輸了?!?/br> 龐大參天的合歡樹仿佛一個擂臺,比華山峰頂浪漫,比紫禁之巔肆意,每一株花苞是搖頭晃腦的觀眾,看到精彩處便沙沙耳語和起哄。 子時、丑時轉(zhuǎn)瞬即逝,夜涼如水,但林禾鵲常年偏寒的血脈卻叫囂著涌動著繼續(xù)下去。他又一次感到身體的靈魂的輕盈,他專心致志、目不轉(zhuǎn)睛地感受一動一靜的極限。 合歡受人泄出的力道而顫動,花蕊灑出一蓬蓬細(xì)粉,香氣更濃,如墮花神夢中。 此時他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不是責(zé)任也不是欲望。他是手掌、拳頭與腿腳劈、削、擊、砍、踢出時的風(fēng),是紛紛落花與瑤臺鏡,是抱元守一的最初。他是被恩賜無上心法的神之子。祂在原初平等地給予萬物以愛,而不因他是怪物或祥瑞而改變。 穿花拂葉,難以不想到瞬間永恒。林禾鵲幾次與喬銘對視,看到他眼中如瑩瑩閃爍的自己。 令他似懂非懂地失神。 林禾鵲又一次矮身躲過從斜前方往鎖骨點(diǎn)的枝條。他左腳下踏,觸到圓滑硬物。林禾鵲直覺不妙,立刻收力,但為時已晚,他只來得及不踩碎鳥蛋,卻撞斷幾簇堆疊的枝葉,淋下一叢花雨。 林禾鵲與喬銘一前一后落到地上。 “快活,”林禾鵲自然而神采奕奕地扭頭看向喬銘,“我認(rèn)輸?!北『寡刂W邊微蜷的發(fā)匯聚,從削尖的下頜滴落,閃閃發(fā)光如碎銀。 喬銘搖搖頭。 氣氛一時沉靜,讓人想維持不知如何維持,想破壞又不知如何破壞。 林禾鵲忽然道:“你恨我嗎?” 喬銘沉默,然后反問:“真話?”?“廢話。” “恨過?!?/br> 月亮從合歡樹頂離去,回歸天穹。微風(fēng)驟起。 “那……”林禾鵲頓了頓,少傾,又截口道,“算了?!?/br> “我不知道?!眴蹄懛路鹈髁怂幢M之言,靜默須臾,又重復(fù)了一遍,“我的確不知道?!?/br> 林禾鵲彎起嘴角笑了笑,“我明白了?!?/br> 小腹遽然抽痛,林禾鵲宛如才意識到他身懷六甲。這冤家倒懂事,會選鬧騰的時機(jī)。 林禾鵲唯獨(dú)此時不想在喬銘面前示弱,但錘擊般的鈍痛還能忍受,從胃里泛起,如同里面埋了腐花爛葉的嘔意卻難忍。林禾鵲不得已跑到平地邊緣的荒草蔓長處,彎腰吐出幾口酸液。 喬銘試探著撫上林禾鵲背部,輕輕拍打。林禾鵲薄而柔軟的皮膚下骨骼分明,像一只清癯的病鶴。 “要不要喝些溫水?” 林禾鵲吐得喉嚨刺痛,無聲點(diǎn)點(diǎn)頭。 喬銘這回沒再征求林禾鵲的意見,直接抄起他腿彎,輕松又沉穩(wěn)地將人一把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