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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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串凌亂狼狽的腳步聲漸漸遠了,那抹透明的魂還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俞驍緩緩踱去,在他面前站定。喉結(jié)上下滑動幾下,呼吸、血液、情愫和那句輕喚都卡在要害處吐不出來。 淡金色的陽光灑進來,卻仿佛是直接穿透了他的身體,變得灰白。 進而那灰白蒼郁的顏色淌進俞驍?shù)男呐K,那里也變得冰涼。 房間里久久無聲,那位高大英挺的Alpha喘息不能,怕下一秒這抹幽魂就此消散。 良久,他微微低垂的頭抬起,俞驍驟然一陣鉆心的痛,那雙望過來的眼睛,黯淡了所有曾讓他魂牽夢縈癡纏渴望的光色。 “你知道,我從哪里來嗎?!蹦锹曇魪奶摽斩鴣?,像那眼神一樣,似是在飄向俞驍,卻又像不知要飄向何方。 “我好像,在他身邊太久,誤以為那就是我的來路。” “我弄丟了,我的來路?!?/br> 他像是飲完孟婆湯在奈何橋上徘徊踟躕的孤魂,一無所有,沒了過往,不知往何處。 “棉棉”,俞驍紅著眼擁他入懷,貼在那個為他心痛為他受傷為他跳動的地方,我來做你的歸途。 燈紅酒綠浮光掠影地從車窗上擦肩而過,變幻的光影在人臉上描摹著時明時滅光怪陸離的景色。 俞驍握著那冰涼纖薄的手微微用力,靠在車窗上的那個人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不掙扎不抗拒,不主動不接受,他睜著一雙眼睛,空洞又木然,似是與外界已經(jīng)切斷了一切聯(lián)系。 梗塞凝滯的感覺從胸膛沿著每一寸血管攀爬蔓延,俞驍頸后那顆早就認(rèn)了主的腺體,時而像是被油煎火烹,時而像是被冰雪淬煉,連著心臟,叫他知道,為了他的愛,傷了他愛的人,要付出的代價叫做心疼,叫做感同身受。 夜色正濃,更深露重的時候,幾輛車一路開進了那只容一車通過的窄路,車大燈慘淡地照著,兩側(cè)不再是高高的滾滾綠浪,皚皚白雪覆蓋著田野。那片田野會記得,有個人在夏天時笑著離開,在冬夜里哭著回來。 冷空一路氣簇?fù)碇鴰纵v車壓過覆著白雪的路駛進那棟曾被一個人精心裝扮的別墅,這里似乎有了些變化,高高的院墻上密密的猩紅的攝像頭在深夜里冷厲地檢視,似是豎起一道監(jiān)控嚴(yán)密的防護墻。 “來了來了!回來了!”小悅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凍得牙齒打顫還是難掩興奮,姚叔被她拍得要散了架,三個人恭敬又熱切地站在宅子門口,視線齊齊落在那越來越近的大燈上。 “棉棉”,俞驍?shù)氖州p輕落在他的頭上,“我們到家了。” 夏棉仍舊是一動不動,一雙眼睛比夜色還要濃重,車門被打開,鉆心的冷空氣撲地涌入,也沒將他激起半分動靜。 俞驍下了車將人穩(wěn)穩(wěn)地打橫抱起往屋里走,任泰安一行人也提上東西跟上。 “少爺,您回來了。”姚叔迎上去欠身,看見他懷里臉色蒼白神色僵滯的夏棉心中一緊,俞驍點點頭應(yīng)了一聲進了屋里。 小悅和佘阿姨看見夏棉的樣子心里也是咯噔一聲,兩個人悄悄湊到褚時立和任泰安身邊,壓低音量問這是出了什么事,得到的皆是兩聲沉重復(fù)雜的嘆息。 屋里燈火通明,熱氣蒸騰,食物香氣裊裊飄散,處處收拾得干凈整潔,俞驍把人放到了沙發(fā)上,小悅立馬就端上了幾杯熱姜茶。 三個人這才看清楚夏棉,瘦得脫形脫得厲害,那點好不容易精心養(yǎng)起來的rou掉得精光,裹在厚厚的羽絨服里都顯不出虛張聲勢的圓潤,不笑也不說話,一潭死水似的死氣沉沉。 佘阿姨眼窩子淺,登時就差點落下淚來,她因病一輩子無兒無女當(dāng)自己小孩養(yǎng)的人怎么出去半年就成這樣了,這是遇上什么事了。 “棉棉”,俞驍搓了搓那暖了一路都沒給他暖過來的手,拿著一杯姜茶送到他嘴邊,“喝兩口暖暖,待會兒吃點東西我們就休息?!?/br> “對對對,鍋上還溫著燉了一天的竹蓀雞湯,知道你們今天回來,廚房備的吃食多?!辟馨⒁棠税蜒圳s緊接腔。 聽見這聲音,夏棉僵滯的眼珠才微微動了動,姜茶送上來的裊裊熱氣熏得他臉前白霧迷蒙,他抬手輕輕推開了俞驍?shù)氖?,嘴唇動的速度很慢,“我不能在這里?!?/br> “你們?nèi)ビ貌桶桑裢憩F(xiàn)在這里休息,姚叔安排一下?!庇狎敯涯潜璺畔?,看了一眼幾個跟著自己風(fēng)塵仆仆的下屬,姚叔應(yīng)了聲,三個人憂心忡忡看了夏棉一眼,引著人吃飯去了。 “我不能在這里”,俞驍把他抱到樓上臥室給他脫衣服的時候,夏棉按住了俞驍?shù)氖?,突然再次道?;椟S的壁燈下,那雙眸子顯得更陰沉,郁郁的不透半點光。 “為什么?!庇狎敹自谒砬?,褪去了往日所有冷硬和強悍,甚至顯出那么點可憐甚至狼狽來。 那雙褪盡血色的嘴唇顫動半晌,才逼出幾個干澀的音節(jié),“我不該插足你們,我做了第三者,我很臟很惡心,我該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沒有半分委屈受傷的神色,全是木訥的痛苦和認(rèn)真,他是真的這么認(rèn)為自己這么看待自己的。 “你不是”,俞驍痛心地反駁,他抬手去捧夏棉的臉,“別用我的錯懲罰你自己好不好?沒人比你更干凈了棉棉,你忘掉他說的話也忘掉他好不好?” 那長長的濃睫緩緩扇動,夏棉還是木訥訥的面無表情,冰涼的水漬卻瞬間打濕了俞驍?shù)氖终?,“我真的很臟很惡心,我很惡心?!彼f著就突然間揮開了俞驍?shù)氖终玖似饋?,捂著嘴干嘔著沖向洗手間。 夏棉的腸胃瘋狂痙攣,他跪在馬桶前止不住地干嘔,卻因為什么都沒吃吐上來的都是燒灼的膽汁,這具軀殼好像潰爛流膿了,蛆蟲蚊蠅從每一個細(xì)胞鉆出來,散發(fā)著刺鼻沖天的惡臭腥臭,好惡心,臟死了,好惡心。 俞驍皺眉蹲在他身邊給他順氣,這苦果是他一手造成的,剛嘗了一口,他就已經(jīng)難受得吃不下去了。 等那陣過于強勁的痙攣的勁兒過去了,他仿佛也受過一場大刑,冷汗涔涔地軟在地上,嗓音被胃液灼得沙啞粗糲,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難以克制的痛苦來,蒼白的臉上淚痕縱橫,“你走開行不行,我好臭好臟……” 俞驍伸手去握他蒼白瘦削的手腕,夏棉竟然細(xì)弱地掙扎起來,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似的,瞳孔因為驚惶瞬間縮得極小,“松開我,蟲子、蟲子都沾到你手上了!” “沒有蟲子,棉棉”,俞驍強硬地把他拖進懷里安撫性地?fù)崦暮竽X勺和脊背,眼眶通紅,密密麻麻的紅血絲在眼里盤虬結(jié)踞,“別這樣好不好,棉棉乖。” 沙啞的尖叫陡然在俞驍耳邊炸響,夏棉用盡全力掙扎推打,“啊——!松開松開!蟲子都粘到你身上了!松開!啊——!” 這一聲聲粗糙驚恐的慘叫和這微弱但竭盡全力的掙扎,像是卷著空氣來來回回狠狠地扇在了俞驍臉上,揉搓在了他的心上,火辣辣地,疼得厲害。 最臟的那個人就在這里,你卻還擔(dān)心會把別人弄臟。 這個世界上再找不到比你更純粹更晶瑩剔透的人了,那是干凈到流光溢彩般的不染纖塵。 俞驍用力箍著他,想要將他融進身體里去,好蕩滌自己那顆沾滿了塵埃的心。 夏棉漸漸沒了掙扎的力氣,他能感覺到蛆蟲在他每一寸血rou里扭來扭曲鉆來鉆去,在他的眼珠子里游走,在他的嘴巴里亂扭,在他的血管里蜿蜒,在他的腦漿子里暢游…… 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甚至還鉆進了俞驍?shù)纳眢w里,潰爛的膿瘡沾滿了兩個人的身體,腐rou一塊一塊挒開松動!他崩潰地哭著哀求,眼淚迅速濡濕了俞驍?shù)募绨颍扒竽惴砰_我,都是蟲子,求你了……全都是、蟲子……” “洗個澡,洗個澡就沒有蟲子了”,俞驍像哄幼兒園小朋友一樣哄他,“洗個澡就把蟲子都淹死了。” “不會……它們在里面”,夏棉哭得幾乎要斷了氣,沙啞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他惡心都已經(jīng)沒了可以用來痙攣的腸胃,如果有一把刀他一定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生生削成骷髏,“里面好、好多……肚子里都是……” “你信我”,俞驍把人松開,捧著他的臉用拇指擦拭他臉上的水痕,“不騙你,洗完就沒有了?!?/br> 那雙深邃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定定地望著夏棉,盛滿了心疼和歉意,洗去了殺伐氣,溫柔到要將人燙傷。 隔著重重水霧,夏棉壓根看不清這張千篇一律的臉,那種篤定和誠摯傳遞過來也變得似有若無,但他真的要崩潰了,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似的哭著點了點頭。 俞驍揉了揉他的頭,往浴缸放水的時候,又來幫他脫衣服,夏棉只是哭,沒有半分力氣,全身上下被蟲子鉆得疼痛又惱火,腦子里和肚子里已經(jīng)被一團團白花花的蛆蟲充盈占據(jù),他只想嘔吐卻怕吐出一大口白花花的蛆蟲將這里淹沒。 俞驍?shù)膭幼骱芸?,沒兩下就露出了大片的瑩白,他表情正經(jīng)嚴(yán)肅,指尖卻火熱顫抖,叫人看不出他頸后勃得幾欲賁張十分guntang瘋狂叫囂的腺體。不論主人多么混亂恍惚,那腺體卻不會分時候看場合。他屏息凝神,加快速度兩下把人剝得赤條條,抱小孩似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放進了浴缸。 夏棉緊蹙著眉頭半闔著眼,痛苦不堪,抽泣著坐在浴缸里,溫?zé)岬乃ㄊ幯?,水汽裹著花果香瞬間充盈了整個空間,俞驍忍得青筋直爆,太陽xue突突地疼,滿頭大汗恨不得把獠牙給拔掉,但他又不敢離開,只能坐在浴缸邊上,給夏棉揉按太陽xue。 不知是不是疲憊到了極點,還是泡澡舒緩了神經(jīng),按了沒多久,夏棉闔上了眼簾,睡過去了。 睡夢中眉頭也緊擰著,痛苦又不安穩(wěn)的樣子,蒼白的臉上被水汽蒸出了兩抹嫣紅,看著有種格外脆弱的病態(tài)美。 俞驍把人抱出來擦干凈放到床上,順著那嶙峋得甚至有點像排骨的胸膛一路摸到不盈一握的腰腹,上面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有條生命曾經(jīng)光顧又流失的痕跡,那是他沒保護好夏棉留下的證據(jù)。 滿是槍繭的指尖在那傷口上面來回輕柔地摩挲,尖銳又酸楚的痛意觸電似的從指尖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燈火柔亮,夏棉通體光裸地躺在那里,無論是夢中深蹙的眉頭,還是蟄的緋紅的眼眶,瘦骨伶仃的身體,亦或是被橫向劃開的腹部……俞驍對他的傷害無所遁形,它們無聲地昭彰著控訴著——愛他的人卻讓他最疼。 俞驍給他換上睡衣蓋好被子,起身去拿了醫(yī)藥箱,透明的針劑裝在透明的玻璃管里,他取了三支,無色無味的常溫液體,推進脆弱的腺體之后,居然是如此的冰涼。眼看著那飽脹guntang的腺體止不住地抽搐痙攣,一針又一針下去,終于干癟死寂下去,它的主人也已經(jīng)痛得奄奄一息。 那張本來堅毅的臉此刻扭曲得厲害,青中發(fā)了黑,俞驍緊咬著牙關(guān),因為忍痛發(fā)出令人rou酸的“咯吱”聲,黏膩腥臭的腐爛味道充滿了口腔鼻腔,只要他現(xiàn)在一開口,大口的黑色污血就會染黑衣襟和地毯,他甚至能聽到全身肌腱撕裂的聲音,刺啦刺啦嘶啦嘶啦,忽冷忽熱得讓他一身冷汗又一身熱汗。 大約二十分鐘以后,這種痛感才漸漸消失,一位多年在軍營磨煉的頂級Alpha甚至?xí)簳r無法凝聚幾分力氣從那獨立沙發(fā)上站起來。 冬夜漫長,沉寂的墨色遲遲不肯褪去,本來這樣的夜最大的貢獻在于在曙光來臨之前多給予人一些時間逃避,可那只是能入夢的人才能享有的溫柔和權(quán)利。 俞驍自背后擁著夏棉,那個以往晚上會不自覺鉆進他懷里的人,此刻卻蜷成了小小的一團,雙臂交叉擋在胸前,像個小嬰兒似的,是個自我保護的姿勢。 他的呼吸靜靜的很細(xì)微,俞驍卻不知怎么察覺到了些不同,他撐身坐起,稍稍掀開被子,沒開燈卻憑著Alpha極好的夜視能力,看見了夏棉的手正死死地擰掐著他自己的手臂。 “你做什么?!”俞驍把壁燈打開,屋內(nèi)一瞬間進入了明亮。 夏棉緊闔著眼皮,他淺淺地睡過去一會兒,就被心臟一陣一陣劇烈的絞痛痛醒,只能靠擰手臂和大腿才能轉(zhuǎn)移那么一絲半點的疼痛。 俞驍把他翻過來,甚至用了點力才叫他松手,解開睡衣之后,大片青紫淤痕已經(jīng)覆蓋了那細(xì)白的手臂。 夏棉被他按著手腕還在試圖掐其他地方,額頭上和脖頸子上的青筋都因忍痛而暴起,像一條瀕死的魚在細(xì)微但絕望地掙扎著。 那一片一片的青紫痕跡像是直接擰在了俞驍?shù)男呐K上,揪得他心頭軟rou一塊一塊撕裂掉落,“別這樣行不行棉棉,你不如直接掐我?!?/br> “疼……我疼……”夏棉兩條腿踢撓著床單,眉宇間的痛苦濃烈到無法掩飾克制,他甚至能聽到心跳時不時驟停的聲音,肌rou猛烈收緊又猛地放松,胸悶起來,氣管里像塞了一團塑料布,卡的一口氣出不來進不去,讓人恨不得攥緊心臟在地上毫無形象地滾幾圈。 “哪兒疼,哪里疼”,俞驍能感覺到他身體的痙攣抽搐,摸到一層全是冷冰冰的汗,他緊張起來,“肚子疼嗎?是刀口疼嗎?”他一手鉗住夏棉要自我傷害的兩只手腕舉過頭頂按住,一手撩起他的睡衣去檢查是不是刀口裂開了。 “心……臟……好疼……”這一聲痛苦嘶啞的呻吟像是從他的靈魂逼出來的,凌空化作利刃,直取俞驍?shù)男呐K,痛連著他的靈魂。 這一晚,誰都沒睡好,俞驍給醫(yī)生打了電話,酣眠中的醫(yī)生十萬火急地趕來,檢查過后說不是心臟病,俞驍覺得也是,因為他現(xiàn)在也是一陣又一陣猛烈的心絞痛,夏棉疼得雙手攥著胸口在床上翻滾,慘白的臉上全是咸澀的水痕,俞驍心疼他這個樣子,只能讓醫(yī)生給打了鎮(zhèn)定劑才讓人睡過去。 夏棉是他的命,江雪墨是夏棉的命,俞驍是知道的。 那么多年的同甘共苦,那兩個人早就不能算是獨立的個體,絲絲縷縷都糾纏在一起,這種痛,堪比骨rou分離,每撥開一絲,就是白骨嶙峋的傷口,每斬斷一縷,就是鮮血直流的劇痛。羈絆有多深,疼痛就有多重。 倘若有一天,夏棉會用江雪墨那樣的表情,冷冷地看著他,吐出一句“你很惡心,我討厭你”,俞驍怕是真的控制不住當(dāng)場自殺的沖動,但凡一想象那個畫面,冰冷的寒氣就從腳底直竄天靈蓋,讓牙關(guān)都磕磕碰碰地打顫,所以,夏棉有多自我厭棄有多痛不欲生,他是知道的。 知道,他還是那么做了,他為自己的卑劣與殘忍感到心驚。 有多渴望,就有多殘忍,有多殘忍,就有多渴望。 如同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他沒辦法只留下想要的那一面。 俞驍一夜沒睡,本來他就是一整個星期熬夜演習(xí)也不會精神不濟,但這些日子他一方面承受著生理病痛,一方面又飽受精神折磨,盡管儀容仍然嚴(yán)整,但那種濃重的疲憊之氣幾乎是撲面而來。 早飯桌上,幾個軍人仍舊遵循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軍營規(guī)范,吃到一半,俞驍吩咐佘阿姨給做一道滋補益氣的藥膳湯,佘阿姨指了指廚房的砂鍋,“做了做了,昨天晚上就熬上了,醒了就能喝。” 俞驍點了點頭,知道夏棉討喜,也知道這幾個人都是真心疼他。 “任泰安和褚時立,你們倆今天就先回營或者先回家去,批你們?nèi)旒佟!庇貌屯戤?,俞驍一邊擦嘴一邊道?/br> 兩人對視一眼,“那三個人那邊……” 俞驍往另一側(cè)看了看,“有宋剛和秦威赫,司令問起來,知道該怎么說?!?/br> “明白!” “明白!” 星城郊區(qū),蔥蔥郁郁的常青木掩映著一棟小白金漢宮似的莊園城堡,凌晨四點起,傭人就開始忙忙碌碌,木質(zhì)扶手、大理石臺面和價值不菲的工藝品全部都被打掃得光可鑒人,所有人都安靜而默契地各司其職,悄無聲息。 唯有一間臥室門前顯得不太和諧安靜,四個統(tǒng)一制服的人聚在那里,你推推我,我搡搡你,你瞪我一眼,我兇你一下,誰都不敢往房門前靠去。 “該你了!”三個女Alpha推了推那唯一一個男Alpha,壓著嗓子用口型道。 對方身形晃了一下,趕緊用手護住托盤里的東西,“靠!你們小心點,這玩意兒金貴著呢,摔碎了誰賠得起?!能不能別他媽的一到這個時候就聯(lián)合起來欺負(fù)我??!”他下意識地去摸了摸自己的兩片肺,一個多星期了還被炸得隱隱作痛呢。 三個人推搡中間,只見一位穿著深藍色長裙戴著白色圍裙的女人自背后悄無聲息地靠近,蒼灰的頭發(fā)被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臉上淡淡的紋路都寫滿了嚴(yán)肅刻板不近人情,“沒半點規(guī)矩,在這躲懶。” 四個人嚇得俱是一激靈,差點沒原地飛升,得虧捂著嘴才沒尖叫起來,轉(zhuǎn)過身來個個半垂著腦袋低眉順眼地問好,“嚴(yán)管家早上好。” 女人淡淡一掃手中的懷表,“距離七點還有兩分鐘52秒,少爺?shù)某霭l(fā)時間定在八點一刻,你們準(zhǔn)備再耽誤多久。” 那冷冰冰的眼神最終落在拿著托盤的男人身上,他臉上肌rou細(xì)微地抽搐,恭恭敬敬欠了欠身轉(zhuǎn)身的時候深吸一口氣,輕扣三下房門,臉上的表情都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慷慨激越。 屋子里黑漆漆的,窗簾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知是不是因為不透光,空氣都顯得有些流通不暢,彌漫的高濃度焰硝味又辛又苦,更是給人一種隨時都會爆炸焚為煙灰的戰(zhàn)栗感。 大大的雙人床上一片墨黑,只有半裸著上身的那個人是其中的一點異色,背寬而肌rou線條利落流暢,卻并不過分夸張,膚色淺但并不過分白,青春氣息濃厚的一具身體,然而,再美好也只是品性惡劣的惡魔,擋不住傭人對他的恐懼。 趙辛將托盤輕輕放在靠近門口的置物臺上,靠近床上那個人的時候都屏息凝神,“少爺,您該起床了,今天還有——” 話沒說完,他就悶哼一聲,那兩片肺炸得估計肺葉子都開了。他倒吸幾口涼氣,臉色難看得厲害,又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月薪五萬上有老下有小房貸還要繳這是傻逼是殘疾不和他計較,才勉力維持著一抹溫和禮貌的笑,繼續(xù)道:“今天還有萊國的企業(yè)家等著您去接見,老爺昨天就吩咐——” 焰硝味像火山爆發(fā)一樣炸開,趙辛疼得臉都白了,三秒過后牙關(guān)兜不住兩聲痛吟往后倒了兩步,床上那個人才緩緩翻身坐起,右耳上的黑曜石在黑暗中反著光,襯得那笑容詭異邪氣又惡劣。 他掀開身上的緞面被子下床,渾身上下只著一條內(nèi)褲,兩條腿修長又健美有力,他抬手鉗住趙辛的下巴晃了晃,聲音帶著少年變聲期時特有的沙啞,“今天罵了我什么,殘疾?廢物?” 大滴的冷汗順著趙辛的額角滑落,他臉色慘白發(fā)青,生怕林岑朗又用什么非人的手段折磨他,“沒有,少爺,真沒有?!?/br> 林岑朗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輕嗤,甩開人的下巴時趙辛一個趔趄,他轉(zhuǎn)身邊往浴室走邊輕蔑道,“下次想什么,最好把你那一身信息素收一收。” 見人進了浴室,趙辛抹了一把冷汗,揉了揉兩片作痛的肺,一邊轉(zhuǎn)身去了衣帽間挑選,一邊腹誹林岑朗,想起來半年之前來報道的時候,那前任男傭紅著眼睛莫名其妙語重心長地拍他肩膀留了句多保重到底是為什么。 趙辛無數(shù)次琢磨過為什么林岑朗是這么的變態(tài),得出的結(jié)論就是生理殘疾導(dǎo)致心理極端自卑,才會用這種打壓其他Alpha的辦法靠畏懼和服從來滿足他那脆弱可憐的自尊,再加上那一家子的人的驕縱,簡直就是助紂為虐。 正想著,浴室的水停了,片刻后,林岑朗單腰間圍著條浴巾出來了,沒擦干的水珠順著發(fā)梢蜿蜒而下,滑過性感的喉結(jié)和紋理清晰的腹肌,是個Omega看了就會口干舌燥,趙辛努力讓自己放空,努力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八個大字不要浮現(xiàn)在自己腦海。 他把選好的衣服搭在沙發(fā)背上,趁著林岑朗喝水的時候,把那托盤上的東西端到他面前,“少爺,這是昨天晚上剛送過來的新藥?!?/br> 那深邃淡色的眼眸垂眼淡淡一掃又淡淡收回,結(jié)了水霧的杯壁上的水珠順著手掌沿著腕骨蜿蜒而下,片刻后,他把水杯嗒地一聲放在托盤上,“拿上東西,滾?!?/br> 端著托盤的手微微收緊,骨節(jié)發(fā)白,“少爺,這是昨晚夫人拿回來,特地交代您一定要用的”,他的手微微顫抖,生怕這個陰晴不定的人不知什么時候爆發(fā),“這是新藥,請您一定試試?!?/br> 每次送藥都要來這么一出,不是摔就是扔,工資再多也禁不住罰呀! 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落在托盤上,捏起那一個不大的棕色玻璃瓶,把玩了兩下,松了手。 趙辛瞳孔驟縮氣都要斷的一瞬間,那墜落半空的玩意又被接入另一只手中,他抬眼看去,只見那雙薄唇上翹勾著惡劣的邪笑,雪亮的犬齒閃著惡魔般的光,“下次叫他們?nèi)齻€來,光罰你一個多沒意思?!?/br> 趙辛抿了抿唇,沒說話。誰不知道他是新來的,趁著還欺生呢,再撇下他一個人叫剩下三個一起來,他是徹底不用在這賺這辛苦錢了,排擠也得被排擠走了。壞透了的小王八玩意! 玻璃瓶口被輕輕擰開,濃香馥郁的木樨和梅子味瞬間鉆入鼻腔,在室內(nèi)彌漫鋪開,滿室旖旎溫柔的味道。林岑朗眉頭微蹙,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這藥,哪兒弄來的?” 有些人笑的時候讓人覺得不懷好意,不笑的時候讓人不寒而栗,那樣冷漠的眼神掃過來,趙辛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抱歉少爺,我們也不知道,您可以去問問夫人?!?/br> 林岑朗捏著那藥瓶聞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要擰上,趙辛兩眼一閉不怕死地大膽發(fā)言,“少爺,老爺說今天的會晤很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錯的,讓您一定要提前用藥?!?/br> 一絲陰鷙在那雙灰褐色的眼眸中一閃而過,林岑朗面無表情地從托盤上取過針管,針帽“?!钡匾宦暠话伍_彈到趙辛腦門上立刻留下了個紅印,這濃重的羞辱意味當(dāng)即讓這位年近四十的Alpha那點經(jīng)年累月被消磨得所剩無幾的自尊心都要忍受不住,林岑朗臉上這才有了點笑意。 淡黃色的純凈液體漸漸涌入針管,他眼都不眨輕車熟路地扎入腺體,邊注射邊在沙發(fā)上坐下來,眉眼桀驁又淡漠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幾分克制不住的愉悅與舒服來。 溫泉一樣的暖流潺潺淌過每個細(xì)胞,那經(jīng)年累月承受著病痛折磨的神經(jīng)和細(xì)胞似乎都在被緩緩治愈修復(fù),他的鼻息漸漸粗重guntang,熱流一股一股往下半身走去,因為興奮蟄伏在皮膚之下的青紫色血管全都清晰地浮現(xiàn),極其洶涌強烈的性快感。 趙辛等待在一側(cè),被這guntang沸騰曖昧橫生交纏的信息素弄得一張老臉都紅了,前幾次送來的藥也沒見這樣啊,這是治療暴走癥的?還是給拿錯成春藥了???想到這他心里咯噔一聲,萬一給用錯藥,今天出了什么事,就是把他殺了也賠不起啊。他慌慌張張地轉(zhuǎn)過身到角落里,半掩著唇對著耳麥道:“小何小何,在嗎?昨天夫人是把藥交給你的對吧?你今天給我的時候有沒有拿錯了呀?” 沒等耳麥中有回答,一道慵懶又沙啞還透著幾分愉悅饜足的聲音傳來,“沒錯,就是這個?!?/br> 一道拋物線劃過,廢針筒當(dāng)啷一聲墜入了托盤,林岑朗仰頭靠在沙發(fā)上,瞳孔微微渙散失神,胸膛起伏劇烈,似是還沉浸在余韻中沒出來。 趙辛呆愣中間,微有些尖利的女聲在耳麥中響起,“怎么可能?!我是那種粗心大意的人嗎?” 片刻后,林岑朗終究是去浴室沖了個冷水澡,才換上衣服出了臥室。 長長的雕花實木餐桌邊上已經(jīng)坐了兩個人,各自拿著一份報紙閱覽,就像那桌上的餐品一樣,一中一西,涇渭分明互不干擾。 腳步聲一傳來,岑鶴放下報紙看了他一眼,運動過的臉上還透著一層薄紅,將近50歲的女人保養(yǎng)得宜,但因為那銳利得有些刻薄的眉眼看起來十分的不近人情,即使對著自己的兒子打量兩眼笑笑,那股跋扈凜然的氣息卻并沒有因此淡去幾分。“藥還不錯。” 肯定語氣而非疑問句。 林岑朗坐下,端起咖啡杯輕啜一口,動作優(yōu)雅又矜貴,罕見地沒有不理會她,那有幾分相似的凌厲眉眼掃過去,“人呢?在哪個實驗室?” 岑鶴慢條斯理地切下一塊三明治,神色淡然如常,“你在說誰?!?/br> “你知道我在說誰,你們岑家的研究員和技術(shù)員我還沒看出來誰不是吃白飯的?!绷轴蔬叧赃呧咧湫Φ馈?/br> 這話等于是把岑鶴算在一處一起罵了,她一輩子為此耗盡心血,一個學(xué)富五車的千金大小姐僅僅因為是Beta就被岑家送進了實驗室,為了一個Alpha的meimei為了整個岑家的Alpha貢獻整個青春,被人看作理所應(yīng)當(dāng)就算了,研究無進展時還被認(rèn)為廢柴無能,可以說這是她一輩子的痛腳,惡劣如林岑朗,殺人專門誅心。 岑鶴不動聲色,面上仍舊一派平靜祥和,對這個Alpha兒子寵溺到了極致。跟封建時代的女性似的,一輩子受Alpha壓迫,身為Beta卻看不起B(yǎng)eta,明知道有岑家基因的Alpha一定會患上信息素暴走癥,在懷孕時卻仍舊期待孩子是Alpha,懷了幾胎發(fā)現(xiàn)不是Alpha之后冷漠地狠下殺手,在30歲高齡才誕下一子,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一個人卻對自己的兒子無底線放縱。 只是她這位母親永遠也不會明白理解,為什么養(yǎng)著養(yǎng)著慣著慣著,自己的兒子反倒跟自己越發(fā)疏遠冷漠,甚至還帶著點那么不耐煩的意思,兩個人有時候一個星期都說不上幾句話。難道這就是青春期嗎,可是都已經(jīng)18歲了,她抬眼看著那位已顯“男人”形的兒子,只當(dāng)是自己家的Alpha比別人家的晚熟罷了。 想到這,她努力柔和自己的面目表情,“你放心,后續(xù)的藥品會源源不斷地送上來,你的病總有治愈希望。” 岑朗拿刀叉的手一頓,臉色頓時陰沉下去,“怎么,治不好我在你眼里就是個廢人就是個殘疾是不是?我這樣的Alpha當(dāng)你的兒子讓你覺得臉上無光是不是?你就盼著把我治好好比過那個俞驍,證明你比你那個早死鬼meimei哪兒都出色是不是?” “我不是那個意思……”岑鶴蹙眉道,在外面多雷厲風(fēng)行說一不二的人對上自己的孩子也是笨嘴拙舌,毫無辦法。 “怎么和你媽說話呢”,一旁一直在埋頭看報的林國峰終于放下報紙,露出一張寬厚仁和但不怒自威的臉來,眼角和唇邊的紋路頗有幾分歷經(jīng)歲月沉淀的性感,“她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你就把她往齷齪里猜?!” 這位國務(wù)卿不管和妻子的關(guān)系怎么樣,在教育兒子的問題上還是頗為護著岑鶴的。 他說話,林岑朗更不想理,飯沒吃兩口把東西當(dāng)啷一放,“吃完了?!?/br> “慢著!”林國峰對這越來越目中無人的兒子也是又恨又無可奈何,“這次會見的是萊國LT集團和BW集團的企業(yè)家,LT集團的千金上次你也見過,這次我們作為東道主,你好好招待招待。” 林岑朗把餐巾一撂,似笑非笑道:“您是國務(wù)卿還是我是國務(wù)卿?您自己怎么樣商討國家大事我管不著,還要讓自己兒子犧牲色相?” “林岑朗!” “阿朗!” 夫妻二人難得默契地齊齊出聲喝道,林岑朗已經(jīng)淡定起身飄然而去。 林國峰在外呼風(fēng)喚雨慣了,受不了這窩囊氣,咬牙切齒半晌,把火力對準(zhǔn)了岑鶴,“你慣出來的好兒子!” 岑鶴斜睨他一眼,臉上表情更不加掩飾的鄙薄,淡淡起身道,“你先把自己身上的泥點子洗干凈再說吧,我兒子至少干凈?!?/br> 阿姨正要去收餐,嗙!地一聲巨響差點沒把她嚇得心臟病都出來,林國峰重重哼一聲揚長而去。 坐上車林國峰仍舊一臉陰郁,政治聯(lián)姻本就如此,新鮮勁兒過去了都是各玩各的,更何況岑鶴只是個Beta,家世再好出身再高,各方面不能與丈夫契合就是不行。若是Omega也就算了,兩人徹底標(biāo)記之后也不存在什么誰會對不起誰的問題了。他所有的情人都被她拉去醫(yī)院生生將生殖腔割掉,他也沒說什么,已經(jīng)容忍至此,還成天擺著個譜子給誰看。教的林岑朗也愈發(fā)無法無天,頑劣得厲害。 想到這他又是從鼻腔中重重冷哼一聲,連帶著對坐在身邊埋頭一直漫不經(jīng)心地玩手機的林岑朗也越發(fā)看不順眼。 林岑朗指尖一頓,簡直想把自己頸后和林國峰頸后那顆腺體給挖出來,這樣就再也不必從別人的信息素里感知到對方對自己的輕蔑和不屑了。 岑鶴一進實驗室,直奔俞戰(zhàn)和應(yīng)卯的實驗cao作臺,兩個人帶著護目鏡的人抬起頭來,眼里盡是熬夜的紅血絲,他們已經(jīng)連續(xù)在實驗室熬了一個多星期了,各項數(shù)據(jù)給出的結(jié)果都不甚理想。 應(yīng)卯將一沓實驗數(shù)據(jù)交給她,“你也知道這事急不得,尋常藥物從研發(fā)到上市都至少需要十年時間,這才剛拿到樣本,靶標(biāo)都還沒確定下來,少說也得再來五年才出得了實驗室,還有漫漫的臨床階段等著要去走?!?/br> 岑鶴當(dāng)然知道,她自己也是研究這個的,但理論和科學(xué)一對上自己的兒子就不能保持理性,岑顯死亡時當(dāng)時可怕的樣子,是她每個午夜夢回時的噩夢,腺體炸成了血沫,渾身的血管都寸寸斷裂,平日里那么一個不染纖塵的人死相卻那么邋遢齷齪,甚至都沒人愿意去為她收尸。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慘劇發(fā)生在自己孩子身上。 那雙眼睛漸漸凝聚起復(fù)雜陰郁的影翳,暫時不能讓岑家的老東西們得知那樣一個人形藥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