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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藥棉ABO在線閱讀 - 第七十四章 人生百年(二)

第七十四章 人生百年(二)

    藍紫色的海面宛如絳色的葡萄,載著滿天的星辰,偶有魚群躍出海面,帶出流線型的銀色水花,像一彎彎銀月,島嶼如棲息在海上的海獸,煙囪吐著長長的灰白色鼻息,在深夜隨著海浪靜謐起伏,隨著嘩啦的破水聲漸行漸遠。

    夏棉空茫茫地望著絳紫夜空與島嶼黑魆魆的巨影,意識飄忽如海上逐流的浮木,如同此時任人拖行的軀殼,毫無實感地漂浮前行。

    恍然之間,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又或許那一場火海與火海中看到的幻象,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也許他只是從爆炸的船上掉入海中,昏迷過去做了一場夢,又醒了過來而已。

    銀色碎光粼粼閃爍,落在耳邊的呼吸,如同海上滾滾夜浪,潮濕而深沉,夏棉很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眸間猝然涌起淡淡水光,像一層薄薄的海水悄然覆上了他濃如夜色般的雙眼,落在其間的星辰也跟著波光流轉(zhuǎn),海天相接。

    是不會斷電的,真正的星星。

    深色連成一片,海面似乎沒有盡頭,除了逃離的島嶼,望不見可供靠岸的其他陸地。

    俞驍?shù)乃俣炔灰姕p慢,自腋下環(huán)著他的手臂卻幾次收緊,夏棉后背單薄光裸的地方被他的手指沒輕沒重地摳疼了,這是人在快要脫力時繃著勁的正常反應,夏棉抿了抿唇,沒有出聲提醒。

    他不清楚Alpha的體能極限在哪里,也不清楚俞驍?shù)摹?/br>
    但如果一直在令人迷失方向的海上這樣飄蕩,他們毫無疑問地會葬身海底。

    被劃開的浪花層層疊疊,一圈圈蕩開很遠的漣漪,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像兩個沉默的人久不見天日的深夜心事,綿長低語。

    夏棉回頭看了一眼那座棲息在夜里的海島,它已經(jīng)重新亮起了燈火,穿越不算短的距離和朦朦朧朧的海霧,看起來像巨型海龜睜開了燈籠似的眼睛。

    龜背的最高點,是他和江雪墨曾很多次了瞰過開闊海景的休眠火山頂。

    游輪爆炸造成的石油泄漏污染了大片的海域,他們身上已沒有黑色黏膩的污漬——俞驍已經(jīng)帶著他游出去很遠很遠了。

    一豆豆橙色燈光模模糊糊地亮起來,在他們身后一盞盞連成一片,漸漸鋪滿照亮了身后大片的海面,潮水般朝著他們急速洶涌撲來,無數(shù)快艇劈破開海水的聲勢嘈雜迅猛,陰差催命般,令人焦灼。

    夏棉偏了偏頭,借著縹緲的月光,這個視角,他只能看到俞驍隱在浪潮涌動的黑暗中側(cè)臉模糊的剪影,俞驍同樣也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又緊了緊了手臂,濕透了的黑發(fā)在海浪中聚聚散散,一如飄搖柔韌的墨色海草。

    被追上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夏棉卻沒感到多少慌亂,甚至此時漂在海上,也沒有多少眩暈和恐懼。

    他在拖累俞驍,他知道,但他同樣無甚所謂地放任了。

    他于似乎永無天亮的夜間海上靜靜地看了俞驍一會兒,他們前方的燈就陸次連成了線,由遠及近地迅速逼近,收網(wǎng)般四面八方將他們包圍起來。

    數(shù)十公里,到數(shù)千米,也只是眨眼的一瞬間。

    “交還447號實驗體!”警告在不遠處響起。

    “不過是失敗品,既然我看中了,你們不如做個順水人情?!?/br>
    “無論閣下是誰,實驗室不可擅闖,廢棄實驗體只可銷毀,不做任何人情!”警告愈發(fā)嚴厲,從高高在上的地方被海風送過來,像神發(fā)怒時的神諭,威嚴冷戾。

    槍管齊刷刷地對準了他們,紅色準星精準在夏棉額前亮起。

    ——不交還,就當場銷毀。

    俞驍停駐了片刻,他的下半張臉沉在海面之下,只一雙易過形的狹長雙眼露出來,映著無邊無際的幽幽海面,與火線燃燒般的猩紅封鎖線,像某種長年不見天日的深海生物的眼,陰冷黢黑,又暗潮洶涌。

    他濕潤粗糙的指揩過夏棉眉心間的紅色準星,像拈起了一顆紅色朱砂痣。

    夏棉不清楚他要做什么,環(huán)過他胸前扣在脊背的手在此時輕輕拍了拍,或許是安撫的意味,覆在意識之上的霧障卻倏然之間被兩下沒有什么力道的輕拍就這么拍散,真實感歸位,他久久未清醒的心被喚醒,——咚咚!忽然起搏。

    “天亮之前”,他聽見俞驍變過聲的嗓音在低語,被煙熏火燎過,嘶啞的,低沉的,浸滿了呼嘯的海風與潮水,側(cè)過了頭,鼻息就極近地鋪灑在他的頸后,不疾不徐,像標記前的吸嗅廝磨,帶著預兆親吻的曖昧和溫存。

    “我……”

    嘭——!?。?/br>
    海水洶涌而來,連同槍響,戰(zhàn)鼓般咚!地敲在耳膜上,鋪天蓋地地將聽覺湮沒。

    一發(fā)發(fā)子彈密密織成不透氣的漁網(wǎng),嗖嗖入水,俞驍帶著他前行的速度忽然變得極快,他像一條本就生活在海中的雄性人魚,漆黑的水面之下暈開快艇投下的朦朧光暈,破水時被急速撞散又重新緩緩聚攏。

    鐵銹氣息的腥甜味在水面下大片暈染開,那是一絲一絲逐漸連片的血線。

    被無辜累及的魚尸雪片般倒逆上浮,夏棉被拖拽著幾次短暫迅速上浮時嗆到了水,滿嘴的腥苦咸澀,還有一絲極淡的味道,潮濕的橡木苔混合著極微渺的雪松味,隱隱發(fā)霉的味道,讓人想起雨后林間青苔滿蓋的腐木,古怪而惡心。

    撲通撲通,他們周身的海域接連濺起浪花,快艇上的人群如海鳥俯沖獵食般入海。

    水下的前路被人群截斷,俞驍不假思索地拽著夏棉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朝快艇數(shù)量最少的方向游去。

    換氣時的腐臭味愈加濃烈,海風中硝煙彌漫,猛烈的混亂使夏棉無暇思考,但這股氣息讓他知道,俞驍受傷了。

    子彈越來越密集,夏棉的腳踝也受傷了,他根本無暇辨別傷勢,只感到纖細的腳踝處像被挑開了筋,剔著骨活生生剜掉了一大塊皮rou。

    鉆心得疼。

    他不敢出聲讓俞驍分心,換氣時越來越艱澀不暢,吸入的氧氣越來越少,腦袋昏昏脹脹,像灌進了水。

    俞驍與人群在水中相搏,夏棉受傷的腳踝被人緊緊攥住了,劇痛催得他狠狠嗆了幾口海水,兩股相抗的力道幾乎要將他從中間撕扯開,頭皮都在嘶嘶作痛。

    俞驍?shù)暮粑苤兀5谆鹕綖l臨爆發(fā)前般的火氣在鼓噪涌動,他不說話,繃起的肌rou像一股股粗壯堅硬的麻繩,死死勒著夏棉躲閃前行。

    浪潮鼓噪的視野又在漸漸發(fā)昏,夏棉像條岸上干涸瀕死的魚般忽然劇烈地掙扎了一下,一直被水草般死死裹纏著的腳踝嘎吱一下竟脫了臼,他姿勢古怪地挺起上身又重重地墜下去,像溺水的人。

    “?!隆笨焱Ъ彼倨评说耐煌宦暟殡S著一人聲嘶力竭的叫喊,從他們身后的包圍圈傳來。

    “那是被掉包的K159號——?。?!”陳長夜雙眼猩紅暴突,快艇開得快得高高揚起,幾乎要一飛沖天再筆直地栽進海里去,迸濺的海水將他飛舞的發(fā)凌亂打濕,吼得血氣翻涌。

    砰——!砰——!

    遲了,快艇上兩道魁梧暗影瞄準已久的手扣下了扳機。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一直扯著夏棉腳踝的手松開了,俞驍一個猛子扎進海水中去,掃開糾纏的人群,兩顆子彈不分先后地冒著火星狠狠蹭過夏棉的眼尾與太陽xue,險險貼著俞驍?shù)念^頂飛過去,皮rou爆破般綻開,猩紅血花逆著火星飛濺,瞬間落進海里,暈開、吞沒。

    砰砰砰砰砰!

    槍聲猝不及防地接連響起,血液爆漿般在海面上炸開血霧,只聽一聲痛苦不堪的慘叫,逼到極近的陳長夜捂著汩汩冒血的胸口倒插蔥般栽進了海里。

    撲通!撲通!撲通!

    數(shù)個人倒進海里,來不及掙扎,沒多久就像死魚般一個一個浮上了尸身。

    無人駕駛的快艇船頭高高翹起,被迫松開夏棉的俞驍猛地扎進水里,扔開已經(jīng)彈盡的搶來的槍一把撈起下沉的夏棉,人魚甩尾般猝然發(fā)力,突破水面,無形的粗韌“尾鰭”暴戾拍開撲上來的幾人,精準死死抓住飛矢般躥過他們頭頂?shù)目焱?,生著翅膀的始祖飛魚般,流線型一躍而入。

    頂級Alpha,是造物主將暴力和美學精妙融合創(chuàng)作的巔峰之作。

    槍藥聲噼里啪啦響起,如海上疾風驟雨。

    快艇失去重心,被擎住一側(cè)羽翼的飛鳥般偏沉著往下栽,包圍的人撲騰撲騰怪物蜥蜴一般靈活地飛撲上來。

    海上像起了風般,大浪洶涌,夏棉只覺天旋地轉(zhuǎn),嗆住的水帶著腥咸血液從喉間瘋狂逆流上涌。

    俞驍?shù)南ドw死死地尅著夏棉的肚子把他整個人固定在身前,他虎鉗般的手握著方向盤,順勢逆時針急速猛烈甩尾,快艇迎著兜頭而來的浪沖浪般竄起。

    失重感頓時來襲。

    夏棉眼前一黑,起飛的快艇凌空完美地轉(zhuǎn)了360度,又穩(wěn)穩(wěn)落回海面,俞驍將速度猛然降低又猝然開到最高,兩米高的巨浪劈頭蓋臉地撲過來,快艇劈開浪頭離弦箭般竄出。

    鋪天蓋地的浪如蓄滿了力的巴掌,將本就抓得搖搖欲墜的人下餃子般噗通噗通噗通狠狠扇進了海里。

    馬力開足的快艇嗖嗖嗖壓過一艘又一艘不及反應的快艇突破了包圍圈,快艇群在海面上海鷗般展翼,餓狼圍獵般緊緊咬在俞驍后面,像流火拖著火光迸濺的尾巴。

    “抓緊!”呼嘯嘈雜的海風里傳來俞驍鳴鐘般的喝聲,夏棉覺得自己像坐在模擬失重器里,雪片般被甩飛高速旋轉(zhuǎn),兩眼冒金星。

    猝不及防地,快艇一個大甩尾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直直對著緊追不舍的游艇群以最大速度撞了過去!

    剎不住的游艇相撞,兩股相對的巨浪狠狠拍在一起,浪花迸濺四射,夏棉的腦袋被迫緊緊貼在金屬船艙上,仍舊不間斷地磕磕絆絆地撞在上面。

    他感覺一股巨力兜頭撞上來,耳道與顱內(nèi)嗡——!地一下轟然尖鳴,真空般的黑暗與死寂轟!地炸裂來襲。

    劇痛,四肢與軀干像活生生血淋淋地挒開了,夏棉疼得甚至感受不到它們。

    俞驍不要命般的氣勢將這群日常刀口舔血的人猝然嚇了一跳,驚恐猛然掉頭的快艇死死打著方向盤,但相對速度如此大的它們顯然已經(jīng)躲閃不及了,剛硬的金屬砰砰砰——!撞在一起,船身與船身死死懟碰碾擦時火星四濺,火舌指甲刮黑板般令人耳鳴牙酸地嘶嘶吐著長長的信子,海水與風向被攪動得像瘋狂紊亂的磁場。

    風與浪怒吼著拍過船身與俞驍,從濕發(fā)間淌落的水混合著血水劃過他陰鷙鋒利的面龐,漆黑幽暗的眼眸里猩紅血色翻涌,宛如夜剎。

    他濕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濕透了的絡腮胡下的唇似乎微不可查地翹了翹,露出一點雪白雪白的牙尖,瘆人而古怪,詭異極了。

    或許是Alpha這種捕獵生物對危險有種近乎直覺的敏銳的天性,對面野獸嘶鳴般霍然咆哮起來“閃開——!”

    還是來不及了。

    俞驍微微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殺紅了眼的鬣狗般朝為首的一輛快艇的尾部破釜沉舟地撞去,悍然可怖的沖擊力徹底奪去了夏棉的意識。

    一只打火機跳動著藍橙火焰在隱晦的暗色中劃過一道優(yōu)雅弧線墜落,銀色機身,桂葉花紋,像一顆降落的星星,明滅閃爍。

    轟——!

    沖天的火光轟然炸開。

    火舌卷著巨浪,猩紅燃燒,破敗的船身劈開火海,像一只火鳥,乘著殷紅的焰羽和炙烈高熱的長風,浴血而出。

    想起我們聊過的人生百年,那樣的終點,很寂寞。

    百年之約,我曾未說出口的,有悠悠七八十載歲月春秋。

    天亮之前,我們會平安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