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上冠劍列朝,鎖問本心(二)
秦統(tǒng)一六國后,重新規(guī)劃華夏文明的重任理所當(dāng)然以李斯為首,李斯很重視和扶蘇的談話,一國丞相需要把握好儲君的政策,方能長久屹立。 雖然嬴政并未明面公布立扶蘇為太子,不過李斯揣度陛下心意多半是屬意扶蘇為儲君的,對扶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目下最重要的則是郡縣制度推行,李斯拿出了初定的一部分任命公文,扶蘇沒有異議,為避嫌故,名單中沒有過多的丞相門生。 草擬的章程是李斯親筆書寫,他的字頗有風(fēng)骨,筆力雄健,渾然天成。 都謂字如其人,拋開別的不提,扶蘇是認可李斯才華的,能輔佐皇帝統(tǒng)一天才,構(gòu)建華夏亙古未有的大版圖,功勛卓著。 管家忽上前附耳對李斯說了什么,李斯轉(zhuǎn)頭歉意地對扶蘇道:“殿下恕罪,老臣有些事要處理,請殿下稍作片刻?!?/br> 扶蘇起身相送,“丞相請忙,我自自便即可?!?/br> 李斯去后不多時,一位身穿碧紗裙,清麗脫俗的少女奉茶前來。 扶蘇起先并不在意,拿起書架上的一冊書簡看得入神,回頭卻看那少女并未有離開的意思,不由詫異道:“姑娘有何事嗎?丞相不在?!?/br> 少女抿唇一笑,青澀自然,明艷動人,“公子,家父讓我來伺候你,有什么需要盡管對我說就是。” “家父?你是丞相的千金?那怎么會讓你奉茶?”扶蘇突然明白了李斯的用意,合著除了商談國務(wù),還有這一層意思在嗎?頓生別扭。 “家父怕下人泡得茶不合公子的口味,囑咐我多加留心,公子請用?!?/br> 相較于少女的落落大方,扶蘇反倒顯現(xiàn)出忸怩之態(tài),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沒經(jīng)驗和女孩子相處,干咳了一聲別過臉去,“我不渴,你,你不用理會我?!?/br> 少女明眸輕轉(zhuǎn),輕笑出聲,又覺不妥,“公子恕罪,小女子失禮了?!?/br> “不,不?!狈鎏K于是更為尷尬,想告辭才是失禮,畢竟李斯并未直言,他太當(dāng)一回事反倒不好。 再說了,她是不會吃人。但……嬴政會吃人啊,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那種。 扶蘇并不看她,少女也覺得沒趣,李斯沒告訴她扶蘇的身份,只說有個貴客讓她相見,她將扶蘇當(dāng)成了清高作態(tài)的門客,都不敢正視她,歡喜也沒入心,淡淡告退了。 李斯的書房里保存了十幾年來所有的策文公案,每一次的朝會和戰(zhàn)事都有獨到的分析,扶蘇看得入了神,很快就把算不上艷遇的邂逅拋之腦后。 李斯很快就回來了,也權(quán)當(dāng)沒那回事,就著扶蘇手上的有關(guān)治水的方針聊到了治國策略和政治意見,扶蘇聽得挺認真,多數(shù)時候都是李斯在說。 實則李斯是想引出扶蘇自己的見解,好了解他的立場的觀點,如有不同也當(dāng)及時調(diào)整,只是談到暮色四合,這一目的似乎并未達到。 扶蘇認可以法家治世,也認可儒道的部分精神,更奇怪的是他對于諸子百家都有一定的認識,可就是不做取舍。 李斯覺得自己和扶蘇談得投機,然而等送走了扶蘇復(fù)盤對話,喜悅之情頓消,看似投機而又像刻意為之,這不是他的一貫做法嗎? 且不提丞相的憂慮,再說到扶蘇回宮后也在思量斟酌這位帝國的首腦,他不否認對李斯是存在一定偏見的,因為李斯是個徹頭徹尾的權(quán)謀家,他有才華也有野心,開國需要這樣的野心,定國卻是圖安穩(wěn)。 李斯的擔(dān)憂扶蘇也心知肚明,一朝天子一朝臣,不過這個時候就開始為自己留后路了,是不是有點太早了點?想到此一笑作罷,做官如登山,到了頂峰想的就是如何長久的留在山頂。 章臺宮請扶蘇過去用膳,扶蘇不慌不忙的用一盤點心,喝了一碗涼茶,填飽了肚子才慢慢悠悠的晃了過去。 中途不忘去花園賞了一個時辰的月亮,硬是拖到了兩個時辰后才踏足章臺宮。 意外的看到桌子上的膳食居然還冒著裊裊熱氣,偏頭一看嬴政的案頭堆滿了奏章,忙的連吃飯的功夫也沒有。 扶蘇也不管他,自顧自的舀了碗湯喝著,才喝了兩口身后傳來腳步聲,嬴政一靠近,他的脊背條件反射的傳過一道說不出的感覺,不自在的側(cè)了側(cè)身。 一只手搭到了肩上,手上的碗被端走了,扶蘇不悅的回頭問:“既然連湯都不給我喝,你還叫我來吃飯?” 嬴政俯近身,親他被躲開,“什么時辰了?” “不知道。” “朕傳你來時是什么時辰?” “忘了。”既不留飯,扶蘇也不想多留,起身便要走,嬴政識破他的意圖,按著他的肩不許他起身。 “怎么,誰惹你了?在丞相府受氣了,回來朝朕發(fā)脾氣?” “沒有?!?/br> “脖子還疼?”嬴政督見扶蘇衣領(lǐng)之下的牙印,泛著烏青,皺了皺眉,指腹輕撫上去,剛一觸碰就又被扶蘇躲開了。 “別亂動?!?/br> 扶蘇抓住嬴政的手拿到一邊去,“松手!別碰我?!?/br> 嬴政不喜歡扶蘇抗拒他,哪怕是事出有因也不可以,笑容微涼,“吃太飽了是吧?” 扶蘇憋了股火,他就不該來,“我回去了?!?/br> “今晚留下來,朕給你抹點藥,明天就消了,別不高興了?!?/br> “不要?!?/br> 嬴政沒把扶蘇的抗議放到眼里,笑罵了句“狗脾氣”,隨后令人撤了膳食,半抱半拖的把不配合的扶蘇帶進了內(nèi)室,習(xí)慣性的壓到了床上。 扶蘇炸毛,翻身就要跑,嬴政一把按住他,膝蓋壓在了他的雙腿上,頭疼地道:“別鬧了,小狡童聽話,朕不該咬你,對不住,原諒父皇好嗎?” 扶蘇叫道:“不是這個!” 嬴政虛心求教,“那是什么?” 到底在不爽什么扶蘇也說不清楚,抑或者他知道但更清楚說了無用,嬴政不可能會改,索性學(xué)那閉緊了殼的河蚌,悶聲不吭的縮進了保護殼里。 冰涼的藥膏在兩人的體溫里化開,嬴政拿捏著力道慢慢的揉捏著扶蘇的肩背,感受到掌下的肌rou在他的按摩中逐漸放松,不再緊繃。 “累不累?”嬴政問。 扶蘇嗆了他一句:“再累也沒你累。” 嬴政笑了,“說的對,那你就不要再氣朕了。” 扶蘇閉嘴。 兩人一時無話,扶蘇快睡覺時聽見嬴政的聲音又問:“今天和丞相談得如何?” “嗯?”扶蘇沒聽清,于是嬴政重復(fù)問了一遍。 額頭墊在手臂上,扶蘇懶懶的趴著,敷衍地回答:“挺好的。” “具體的呢?”似乎是意識到問話有點嚴肅,嬴政含笑補充道:“說來讓朕給你參謀參謀,丞相那只老狐貍給你出難題沒有?” “沒有,再說他不是你給我安排的老師嗎?” 嬴政撩開扶蘇的頭發(fā),捏了捏他的耳尖,無奈笑道:“你和他能學(xué)到東西,別這么沒良心,父皇能害你不成?” 扶蘇想了想問:“丞相安排的郡守名單給你看過了嗎?” 嬴政動作一頓,“有問題?” “沒看出問題,還算公允?!狈鎏K翻身坐起,拍了拍攔在他面前的嬴政,“我困了,想回去睡覺了,你讓一讓?!?/br> 嬴政置若罔聞,又問:“你在丞相府待了一整天,就看了看名單嗎?” “那倒不是,丞相還介紹了他一書房的書,對了,他的字不錯,寫得很好,我就寫不出來?!狈鎏K的稱贊真心實意。 “比之朕如何?” “各有風(fēng)骨?!?/br> 嬴政笑了一下,“有沒有再見什么人?” “有啊,中途管家叫走了他,好像有事,不過我沒問,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嗎?” 屈膝抵在床沿,伸手抬起扶蘇的下巴,嬴政了然扶蘇是故意和他打馬虎眼,大概是知道了他最想問的,他也不再拐彎抹角,低聲道:“小狡童,李丞相的二千金,你可還滿意?” “誰?”扶蘇擰眉,奇怪的望向嬴政。 “她的茶好喝嗎?” 扶蘇面容一動,再看嬴政覺得厭煩,“你喝過?” 嬴政不言,目光涼涼的凝著扶蘇,怕人猜不到他的喜怒哀樂來。 扶蘇簡直覺得無語,“你至于么!李斯知道你在他府上按插眼線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父皇,你沒這么小心眼吧?” 嬴政冷冷一笑,“王兒認為,宮中就沒有別人的眼線嗎?” “奇了,你知道那為什么還用他?” 嬴政回答得坦然,“為何不用?君臣相輔,君臣相疑,再正常不過了。王兒莫天真,為君之道不能把性命完全交付在別人的手里,明白嗎?” 扶蘇默,雖然是這個道理,不過也是嬴政的處事風(fēng)格。 “王兒?” “算了,我不管你,我餓了,要吃飯?!?/br> “丞相留你飯了吧,再說你回來就吃了點心?!?/br> “我不管,我餓了?!狈鎏K理不直氣也壯地道:“你非要我說了這么多話,消化完了,你不傳膳我就走了?!?/br> 嬴政笑了笑,“豈會呢,朕舍不得餓壞了你。” 然而上了桌,扶蘇一碗雞湯也沒喝完,托著腮看著嬴政進餐,優(yōu)雅而得體,消滅食物的速度卻不慢。 扶蘇轉(zhuǎn)著勺子攪著湯,“父皇,你不會中午也沒吃吧?” 嬴政還沒出聲趙高嘴快說:“殿下不知道,陛下常常忙到?jīng)]空吃飯,每次你一來啊,陛下才……” 嬴政冷眼斥令趙高閉嘴。 扶蘇也冷笑,“著什么急,這不是還沒餓死嗎?” 趙高:“……”他后悔自己多嘴,他希望能原地消失,陛下千萬不要遷怒他。 放下碗筷,撤了殘席,嬴政望著托著下巴發(fā)愣的扶蘇,沖他招了招手。 扶蘇看到了,卻不過去,反沖著嬴政招了招手。于是嬴政起身走向了他,手臂自然而然的搭上了椅背。 嬴政先開口了,“明日跟著廷尉學(xué)學(xué)國法,過段時間朕要去北巡,你陪駕?!?/br> 扶蘇挑眉,問得直白,“因為李斯想把女兒嫁給我?” 嬴政冷冷地否決了,“不,李斯要結(jié)親的是公子高,有你什么事?” “我猜這個消息丞相還不知道嗎?二弟求你賜婚?” “他們很快就知道了?!辟鎏K,“還是你不舍得?” “……你能不能正常一點?這有我什么事???” 嬴政不愿糾結(jié)這個話題,“正是呢,所以明日下朝后,張廷尉會等你?!?/br> 扶蘇不置可否,往椅子上一靠,“王離呢?” 嬴政語氣趨于平緩,也松懈了下來,“他回代父述職,匈奴猖獗,王賁脫不了身?!?/br> “王離是想去南海吧?” “他告訴你了?” “王翦老將軍病重,他正是為這個回來的。” “朕已經(jīng)派人帶著最好的侍醫(yī)去海南了,會沒事的,從九原回來,可以再去一趟南海。”嬴政拍拍扶蘇,“起來,隨朕出去走走,看看花園里有什么風(fēng)景迷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