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上云陽失蠱,強施云雨(二)
離了云陽,扶蘇不想立刻回宮,他也不知道去哪兒,前幾日聽張庭提及民間有失田一事,且鬧得沸沸揚揚,只是被人壓了下來,他便存到了心上,強占民田好大的膽子,倒要看看何方神圣。 他正想和嬴政商議,為王離餞行耽誤了,出了宮后又想起這回事,以此為借口騙了央芷,還留了字條以防嬴政派來的人為難她。 失田一事要查起來很有些困難,他想找一郡太守先問問,一路向南碰到了王離的隊伍,王離對他的理由深信不疑,還給他出謀劃策,也是要南去的,一道走好了。 日暮時分在錦城外三十里處扎營,王離不想進城叨擾百姓,扶蘇召見了此郡官員,對方吞吞吐吐的不肯細說。 王離也不廢話,拉著一干人參觀了一圈刑具并貼心的做了詳細介紹,好脾氣的問他們要從哪一個開始,沒逛完他們就把肚子里的貨都吐了出來。 審完已是深夜,扶蘇整理完記錄合衣睡下了,行軍準備簡陋,他也不嬌氣,能省就省。 因為是一起長起來的,王離和扶蘇也在軍中待過,深知扶蘇的秉性,擺擺手沒把副將的話放耳邊,真當?shù)蹏拈L公子是個嬌氣包么,他們一起接連三天不眠不休趕路的時候怕是沒人見識過呢。 一更天王離被帝王急命宣出帳,八百里加急送來兩道密令,如果長公子不在軍中,那他直接趕赴南海,若是在,立刻原地待命,準備接駕。 王離一頭霧水接了圣旨,扶蘇在軍中為何他們不能走了,陛下要去南海?滿腦子問號的王將軍想把叫起扶蘇問一問,但人已睡下,吵醒了可能有一場架要打。 扶蘇睡得不安穩(wěn),他做了一個噩夢,夢到自己被一條巨大黑龍擄到了天上,腰際被龍爪死死扣住,前些掐斷了,飛到高高的九天之上,腳下的人間渺小得消失在云霧中。 突然龍爪放開了他,他尖叫著直直的從天上掉了下來,臉側(cè)擦過的風吹得生疼,眼看著就要摔成rou餅了,他被嚇醒了。 帳外值夜的范綏聽到叫聲闖了進來,唰的拔出了腰間的配劍,慌聲問:“殿下!殿下怎么了,有刺客嗎?” 扶蘇跌在地上,撐著床爬了起來,揉了揉額角,沒有刺客只有夢中的一條惡龍。 “沒事,幾更天了?” “三更天剛過?!狈督楛c了燈,看到帳內(nèi)確實沒有異樣才還劍入鞘。 扶蘇沒有睡意,挑簾子走出去,“你去歇息吧,我出去走走?!?/br> 營地十分熱鬧,沒有一個人在休息,每個人都急急忙忙的不知在做什么,扶蘇還以為是有敵軍攻打進來。 “這是怎么回事?” 范綏跟了出來,“好像是陛下有旨意,讓全軍待命,準備接駕?!?/br> “接,接駕?”扶蘇大腦卡頓了一下,然后才回過意來這是什么意思,“父皇要來?怎么會……他來做什么?” 好端端的離開了咸陽也就罷了,還沒有名目的,難不成是…… 扶蘇頓覺匪夷所思起來,總不能因為他沒有及時回去,嬴政以為他還和王離在一起,不許王離繼續(xù)走了,還非要親自來帶他回去? 扶蘇對嬴政的控制欲是有點了解的,但一國之君能干出這種來,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掌控欲能解釋了。他是瘋了么,竟然如此草率兒戲。 天子駕行四海,絕不是小事。 扶蘇突然不想和嬴政碰面,要真是這樣的話,嬴政真來了就沒他好果子吃了,第一反應就是跑遠點,和瘋子玩不起啊。 可跑哪里去躲躲呢……大象山太遠,也不能去,要是去找魏曦冉的話嬴政不瘋也能被逼瘋,這一點上扶蘇還是長了教訓的。 “這里好像離蘭陵不遠,不如去看看老師吧?!狈鎏K轉(zhuǎn)頭對范綏說:“快去收拾東西,咱們?nèi)ヌm陵避避風頭,不對,是去看看許先生。” 范綏愣了愣,有點遲疑,粗神經(jīng)如他也覺得扶蘇現(xiàn)在一走了之不太好,“……可是陛下不是要接駕嗎?” “圣旨是發(fā)到王離手上的,又沒提到我,快收拾東西,不然就來不及了?!?/br> 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咸陽城的禁軍將出口堵了,禁軍長聶申擰著劍眉看著背著包袱的范綏,把目光移到扶蘇的臉上,“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扶蘇十分心虛,咳了聲:“賞月啊。師傅你怎么來了?” 聶申一個鬼字都不信,“夜半三更的出來賞月?” 扶蘇干巴巴地道:“今晚的月色很好,不可辜負?!?/br> 聶申教習過扶蘇武藝,最初的時候是嬴政教他習武,但做老子的教孩子總是狠不下心,只好讓賢,給他尋了個武師。 看別人折騰自己的孩子,護崽子的陛下越看越覺得心疼,對扶蘇的標準一降再降,學不成也沒關系,反正只當強身健體就是了,不許聶申太嚴厲了。 聶申開始以為嬴政是嬌縱自己的孩子,后來他教習其他的公子時,嬴政問都懶得問一聲,一年到頭能想起考教王子武藝一次就不錯了,他方知曉其余的公子注定了只能是扶蘇的陪襯。 見過偏心的,但沒見過能偏心成這樣的,聶申行伍出生,參軍打仗去了不少地方,沒聽說哪里風俗有寵孩子能寵得這么不像話。 帶個扶蘇比帶一支軍隊都累,因為嬴政頻頻來探望,若不是實在忙得沒空,他怕是要搬個凳子坐在一邊圍觀,聶申壓力很大。 說話聲音大一點,扶蘇都沒什么反應,嬴政眉頭就皺了起來,聶申是不愿意把嬴政想得太心胸狹窄,但是他覺得自己那段時間過得非常艱難,備受排擠不是沒有緣由的。 “陛下的吩咐,本將助王離將軍接駕,還……”聶申的表情有點古怪的補充了后半句:“陛下還說要守好了出口,不許你飛了,不然打斷你的腿……陛下還真猜中了,你想去哪兒???” “……”扶蘇徹底失語。 嬴政還真是了解他。 “他,咳,我父皇什么時候到?” “已經(jīng)在路上了,明天就能到,殿下你是做了什么嗎?惹得陛下發(fā)了好大的火。” “他發(fā)火了?不至于吧?!?/br> 聶申猜道:“你該不會是,偷偷藏在王離的軍中跑出來的?” “師傅怎么會這么想?” “上次你不就藏在我軍中去的九原么?”聶申面無表情,為那件事他受到了好一通訓斥,降了兩級,要不是扶蘇求情,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成為修筑長城的一員。 “這次不一樣?!?/br> 聶申點頭,看向扶蘇的目光帶了點憐憫,“的確不一樣,這次比上次更生氣了,” 扶蘇咬了咬牙,語氣一轉(zhuǎn),“師傅……能不能……” 聶申不等他說完斷然拒絕,“不能?!?/br> “師傅!” “想都不要想,我的職責就是不放走一只蒼蠅,要是把你放跑了,我也活不長了,殿下好自為之吧?!?/br> 聶申背過身高聲宣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睜大你們的眼睛好好盯著,大殿下若有任何閃失,陛下要唯你們是問?!?/br> 扶蘇:“……!” 斥候驚叫著有敵襲,不等他策馬趕來,一道黑影比他的速度快多了,風一樣刮到眼前才看清了是一只龐大的黑豹,凌凌有神的看一眼四周對準自己的箭頭,全然沒當一回事。 利爪彈出一寸多長,閃爍著寒光,后腿一動,把背上的人掀了下去。 扶蘇忙叫道:“把箭放下,這是本殿下的豹子?!?/br> 聶申認得這豹子,把手往下壓了壓,“放下箭。” 范綏吃了一驚,趕忙把被顛得臉色蒼白,神智不清的白谞扶了起來,“白谞,你怎么……你來做什么?” 白谞死死的揪住了他的袖子,艱難的在人群中尋找扶蘇的身影,嘴唇蠕動了半日,干涸的嗓子里擠出了幾個字,“殿下……不,不好……陛下他……” 扶蘇了然了,嘆了口氣,隨手扯下了聶申馬背上的水袋擰了開來,蹲下身托起他的腦袋喂他喝水,表情麻木,“我都知道了,他明天就到,你不要說了。” 白谞紅了眼,“我……晚了……” 扶蘇忙安慰他,“不晚不晚,和你沒關系,沒事的別怕,他又不能把我怎么樣?!?/br> 聶申幽幽插進來一句:“這次可不好說,殿下還是別太樂觀了?!?/br> “……”求閉嘴。 沉光貼了過來,扶蘇反手摸了摸,手背被舔了舔。 該來的早晚要來的,著急也沒有用,想開了后扶蘇就讓人把白谞抬下去了,趕了一天的路,應該又累又渴。 “沉光餓嗎?” 黑豹歪了歪頭,扶蘇剛想說餓得話給你吃rou,豹子就站了起來往外走去,沒人敢攔它,一部分被他嚇住了,另一部分則不敢在扶蘇面前動手。 清晨黑豹叼了兩只山雞輕輕的放到扶蘇的面前,扶蘇滿門心思都放在嬴政來找他算賬上,顧不得吃飯,看到這山雞肚子響了一下,天大地大不如吃飯最大。 他以為嬴政最快也要傍晚才能到,畢竟帶著一堆人想快也想快不了,哪知一鍋雞湯熬好了,另一只也烤熟了,車隊到了。 帝王行駕居然能追得上急行軍,當真不容易。 王離拉著扶蘇去接駕,扶蘇滿臉哀怨,他可一口都沒來得及吃呢,也不急在一時,先吃口再去也成啊。 食物的誘惑暫時戰(zhàn)勝了對嬴政的恐懼,被強拽著出營十里接駕,等候的時間懼怕重新占領了上風。 王離低聲說了句:“來了。” 扶蘇不吭聲,他也遠遠看到了黑壓壓一片正朝這邊趕來,掀起一地塵沙,飄揚的皇旗上諾大的秦字老遠就看到了。 那些字好像都變成了嬴政的眼睛,死死的盯著他,扶蘇揪緊了無痕的韁繩,心里難免緊張得很。 隨著隊伍的逼近,他越來越想把自己藏起來,可他的皇長子身份擺在那里,必須要站在隊伍的最前頭,在最顯眼的位置的。 駟馬拉著一輛龐大的馬車,青銅馬車比常用的要大上一倍,右側(cè)的簾子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掀開,露出一張冷沉的臉來。 扶蘇觸及到嬴政的目光時心頭劇烈的一跳,身子一晃,腿一軟,不敢看他忙下了馬跪了下去,高聲道:“兒臣參加父皇?!?/br> 不必仔細聽也能聽出他聲音里的顫抖。 扶蘇跪得太早了,嬴政還沒下馬車,而且距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 但他都跪了,也沒人敢站著了,瞬間全跪了下去,山呼:“參加陛下,陛下萬歲?!?/br> 旗風獵獵,車輪在扶蘇面前停下,厚重的車門打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扶蘇聽到了嬴政的腳步聲,朝靴停在他面前,頭頂落下了一大片沉重的黑影。 “王兒平身吧。都起來?!?/br> 從頭頂落下來的聲音壓迫感十足。 嬴政彎下腰,手從袖子里伸出來,嵌住了扶蘇的肩膀,俯身湊在他耳邊輕輕的問了一句:“王兒玩得可開心?” 扶蘇一哆嗦,腿更軟了,哀哀叫了聲:“父皇,我……” 冰冷的手指曲起扣住了扶蘇的下巴,嬴政臉上沒有笑意,眼神冷得厲害,“想說些什么?” 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喉結(jié)滾動了兩下,扶蘇吐出了幾個字,“父皇,我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