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根源同生,骨血相融(二)
皮影戲是民間傳統(tǒng)藝術(shù),起于西漢,興于唐代,盛于元清,歷史悠久。 扶蘇和魏曦冉也只在未來的象牙塔里見到過保存的部分工具,再有就只能從全息記錄材料里窺探真容,但史料再真實也沒有親眼觀看到的鮮活。 整整七天,步蘭殿的戲臺子上戲曲和皮影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得很,咸陽宮的宮人侍衛(wèi)聽說有這么好玩的事情,變著法找著借口都要來步蘭殿里看一看。 扶蘇在后宮玩得不亦樂乎,還和魏曦冉親自上手來了一出,前朝的大臣就有諫言對嬴政了,一國儲君如此貪玩,應(yīng)該很不好吧。 嬴政想也是,愉快的用這個借口拆了戲臺子,遣散了戲班和雜技師,還找了個理由將魏曦冉放出宮去,轉(zhuǎn)頭就將玩野的扶蘇拘在章臺宮里批閱奏疏。 扶蘇沾著墨,握著蒙恬筆從左手換到右手,嬴政問他,“你的筆燙手嗎?” “不燙手啊,父皇,我差點忘了!”扶蘇突然一拍桌子。 嬴政沒被嚇一跳,侍墨的宮人被嚇得一抖,墨條掉到了地上,連忙跪了下去,聲音里都帶上了哭腔求饒,“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br> 扶蘇莫名,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想不通他待下一向?qū)捄陀屑?,就掉了一根磨條而已,就嚴(yán)重到掉腦袋的程度了? “我長得很嚇人么?又不能吃了你,下去吧。” 那宮人慌忙退下,千恩萬謝,看得扶蘇更奇怪了。 “父皇,你宮里的人膽子怎么這樣小啊,要是換成了我身邊的白谞和范綏,別說一根墨條了,他們能當(dāng)著我的面把房頂都掀了?!?/br> 最后還是冷眼旁觀的嬴政親自彎腰把墨條撿了起來,他一手養(yǎng)大的嬌氣包真是個連醬油瓶倒了都不會伸手扶一下,最多踢一腳的主。 嬴政將墨條放到硯臺邊沿,抽出壓在鎮(zhèn)尺下的一疊羊皮紙,淡淡地問:“想說什么?” 扶蘇眼珠子一轉(zhuǎn),“我剛才想起來我種的那株小紅樹還沒澆水呢,要是枯死了多可惜啊,你看那樹是不是很像你和我,你一定也很舍不得它們死掉吧?!?/br> “昨天下午和夜里都下過雨,就幾個時辰而已,你的樹不會枯死,你要是繼續(xù)澆水,它們倒是有可能就澇死了?!?/br> 嬴政手一頓,抽出第三張放到扶蘇面前,“還有,給朕解釋一下,這是什么?” 這是范綏從海南送回來的信件,一半公務(wù)一半瑣碎,背面還有小報告,他要狀告王離虐待他,不給他rou吃,究其原因不過因為兩人打架王離輸了。 但依扶蘇對這二人的觀察,范綏不一定是王離的對手,這輸贏之爭大概是范綏為了自己的面子謊報的。 “信啊?!?/br> “這是什么?!辟赶蚩瞻壮龅暮喒P畫動物。 “虎啊?!狈鎏K回答得還有點驕傲,“我畫的,你看像不像?!?/br> “畫虎不成反類犬,像什么?”嬴政不悅的教訓(xùn)扶蘇,“這些信件都是前線送上來的公務(wù),朕讓你批閱是讓你認(rèn)真看完寫下批注,你怎能如此兒戲,還在這上面亂涂亂畫?要是發(fā)下去讓下面的人看見,還像不像話了?!?/br> “哦,這是范綏的信,我又沒在別人的上面畫,你看他這滿紙廢話,能撿出幾句重要的就不錯了,這家伙恨不得把每日吃了幾頓飯,吃得是什么,打了幾次架,和誰打的,經(jīng)過如何都向我匯報一遍,這張就是廢的,要看得看下面那張?!?/br> “你們……”嬴政眉頭皺得更深了。 扶蘇嗅出不對,立刻證明清白:“父皇,你可別亂想啊,范綏是我自小的侍從加伴讀,他們對我來說和公子高以及將閭沒有區(qū)別的,我都當(dāng)他們是我的好兄弟。” 嬴政沒好氣地道:“朕沒吃醋,朕只是奇怪你們居然處成這樣,完全沒有尊卑上下,他倒不像你手下了,像你的兒子!” 扶蘇拍手大樂,“父皇說得對,我怎么就沒想到呢,我這就把這句加上去?!?/br> “你等會兒再加,這一張又是誰的密奏,你在上面亂畫?”嬴政又抽出一張,這次空白處畫的是個人,字跡比范綏的工整多了。 “那是人像啊,看不出來嗎?那也不是密奏,是白谞寫給我的家書,他說老師將那幅血衣圖燒了,又開始練習(xí)畫人像,拿他做樣照著畫,我就想到了順手畫兩筆?!?/br> 嬴政仔細瞅了瞅,遺憾地道:“你要是不說,朕還真看不出來這是個人?!?/br> 扶蘇臉一垮,奪下卷紙唰唰添了兩筆,一把丟給嬴政,“父皇剛才教訓(xùn)的很對,這一張也是畫你不成反類犬,我忘記給你添胡子尾巴了,你現(xiàn)在看看是不是就能看出來是你的?” 嬴政瞧著那滑稽的長著尾巴和三根胡子的火柴人,旁邊還用大大的箭頭標(biāo)注了他的名字,頓覺哭笑不得。 嬴政放下紙疏對扶蘇道:“你要實在覺得煩了,朕許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但有一點,不許出宮,更不許召魏曦冉進宮再陪你胡鬧了,你們前段時間實在鬧得有點不像話了,都有人告狀到朕這里來了?!?/br> 扶蘇開開心心去洗手,想到一件事,“說到告狀的話,蒙毅叔叔告訴我你讓張庭把長君放了,為什么啊?” “他又沒犯事,你把人關(guān)了十天半月的還不夠?” “熙和覺得不太夠,再找個理由關(guān)一關(guān)?!?/br> 嬴政走過去捏著扶蘇的爪子重洗仔細的洗了一遍,教訓(xùn)道:“扶蘇,你記清楚了,你不是真的杜若,朕已經(jīng)提醒過你很多次,胡鬧要有度知道嗎?無緣無故把人關(guān)起來,只為了私人恩怨,你要是再胡來,連蒙毅都要參你一本了?!?/br> 扶蘇撇撇嘴,“我就說說,又不真的那樣做了。不過父皇,要是長君自己不想待在獄里,你信不信沒有人能管得住他的,所以他們就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br> “他們的事你少管。”嬴政擦干凈扶蘇的手,捏了一把,“去玩吧,晚膳之前回來?!?/br> 扶蘇走了兩步轉(zhuǎn)回身問:“哦,二弟回來了對吧,他在宮里嗎?” 嬴政哼了一聲,“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br> 公子高回來沒多久,他的妻子正是李斯家的千金,當(dāng)日去封地的時候,李斯的案子還沒結(jié)清,沒能把人帶過來,如今得知妻子懷孕了,驚喜的上書申請回咸陽。 自來有規(guī)定,分封的藩王諸侯無詔回帝都是殺頭的大罪,完全可以按照謀逆處置,整個大秦不需要嚴(yán)格遵守的條條框框的只有兩個人,不包括他。 公子高給扶蘇帶回來兩箱長江以南的土特產(chǎn),珠寶也有,但很少,扶蘇不愛這些,他留意到的一些奇書怪聞甚得扶蘇歡心。 扶蘇的回禮是一個鹿皮制作的箭囊,貴重在于這匹鹿是他親手獵的,怎么處置也是嬴政親自過問,頓時就顯出身價不凡了。 扶蘇最喜歡聽民間典籍里的志怪傳聞,和魏曦冉公認(rèn)講的最好的是趙允,其次是龍陽君,這回公子高裝了一肚子故事回來,扶蘇不舍得獨享,特意把魏曦冉叫過來一起分享。 一同過來的還有流云和紅楓,流云悄悄的溜出去找沉光。 黑豹剛從外面吃飽回來,只想躺下消消食,紅豹左爪扒拉一下,右爪扯它一下,煩不勝煩。 伺候的人以為它會發(fā)飆,都知道這頭豹子的脾氣不太好,只有對著扶蘇才會收斂一點。 但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沉光懶洋洋的掀開眼皮瞅了一眼就有閉上了,完全將流云無視掉。 流云最后玩累了,就躺在一邊挨著沉光呼呼大睡,和諧得很,不由讓人感嘆它們還真是一對。 但文理和紅楓的相處就沒有這么融洽了,貍花貓悄悄的偷走扶蘇的點心,還沒等放進嘴里享用,就被狡猾的狐貍用幾塊石頭給騙走。 貓爪撥弄著石頭,遲鈍的腦神經(jīng)終于搭上了線,惱羞成怒的找狐貍算賬,狐貍自然是不肯坐以待斃,一溜煙跑了出去。 于是宮人就看見一道紅影閃過之后,緊隨其后的是一道黑影,那道黑影躥出一米,又躥了回來,從托盤上拿走了兩塊點心。 其實扶蘇看見了這兩個家伙干的好事兒,但沒有拆穿,文理這一世還是吃貨本性,和紅楓是個小冤家。 他這才意識到世人會傳他和魏熙冉的謠言,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要歸功于這幾個寵物,在旁人的眼中大概是真的太匹配了,自而然的就會聯(lián)想到他們的主子是不是一對。 難怪嬴政每次看到它們都沒有什么好臉色,大概也是恨屋及烏吧。 那頭嬴政聽說扶蘇前頭剛走,后腳就違背了他的命令把魏曦冉召進宮,只為等著公子高叫故事,連氣也生不起來,扶蘇將他的話當(dāng)成耳旁風(fēng)也不是第一回了。 嬴政嘆口氣道:“這狡童真是越大越小了,一直像個小孩子似的,算了,由他吧,玩幾天也沒什么?!?/br> 前段時間封儲大典和六國舉事攪在了一起,咸陽城上下連軸轉(zhuǎn)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消停了下來,嬴政就當(dāng)給扶蘇放假了。 扶蘇對于政事權(quán)力沒有太強的執(zhí)念,他沒有身為儲君的覺悟,頂多就覺得自己是給嬴政幫忙打下手的,嬴政忙不過來他就接手,嬴政要是能解決,他情愿躲懶了。 當(dāng)皇帝多累啊,扶蘇搞不懂為什么歷史上那么多人都想坐一坐那個位置,可只要真坐上去就會知道,想要當(dāng)好一個好皇帝有多難。 扶蘇很慶幸嬴政非常厲害,可以解決百分之九十九的大事,不能解決的那部分是天災(zāi),沒法辦阻止,這才能讓他有一些喘息。要不然的話,他真的得累死。 說書人說的很專注,聽書人聽的也很認(rèn)真。 魏曦冉聽得入神,等公子高講得告一段落了,才恍然發(fā)現(xiàn)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 扶蘇提出留宿魏曦冉,但魏曦冉不想在宮里過夜,他很有自知之明,嬴政大概是不會同意的,滿宮院落不計其數(shù),沒有一間屬于他。 扶蘇向公子高要了盞燈去送魏曦冉,后者不經(jīng)意間看到他低頭的時候脖子上露出來一串紅點,這次他不會再天真的以為那是被蟲子咬得了。 有膽子敢在扶蘇身上留下這種痕跡的,只有嬴政一個人! 魏曦冉壓下心頭的驚駭,面上不顯出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從心底里他還是不太能接受扶蘇真的和嬴政在一起了。 只站著扶蘇的角度客觀一點考量的話,嬴政絕不是扶蘇最好的選擇,哪怕是從身份上來講,魏曦冉都堅決認(rèn)為不配,可又好像沒人能配得上扶蘇了。 魏曦冉一路上胡思亂想著,扶蘇和他說話他也沒聽見,胡亂嗯了一聲。 扶蘇終于發(fā)現(xiàn)他走神了,停下了腳步,一胳膊肘搗在魏曦冉的手臂上,“熙和,我剛才問你話呢,你光嗯,在想什么?” “沒什么?!?/br> “你不會在擔(dān)心長君吧,放心,嬴政和我說了,會放了他的?!?/br> 魏曦冉默認(rèn)了誤會,因為解釋起來更麻煩,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剛才問我什么?” “我剛才問你啊,年年春草綠,王孫歸不歸,你答應(yīng)了一個嗯,我不管你有沒有聽清楚,我就當(dāng)你是同意了。”扶蘇將燈遞給魏曦冉,“喏,拿著吧,宮門就在前面,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魏曦冉松了口氣,“不必等到明年春草冒芽,今年冬時雪滿我就會回來,象師館里的炭火燒得最旺,我想在這里過冬?!?/br> 扶蘇很開心的說:“那很好,炭火不夠我送一車給你,你可記得要回來。還有,熙和,人不能一直活在過去里,你好好看著明天過日子吧?!?/br> “嗯,我知道了,不必擔(dān)心我?!蔽宏厝綇膽牙锾统鲆粋€錦囊,“你要的東西我給你帶來了,杜若,我走了。” 扶蘇接過錦囊揣進袖子里,“好,我看著你走?!?/br> 誰也不知道咸陽城的一隅,尊貴的長公子也會尋常凡人一般無二,不舍得送友人離開,人生別離之苦,都是一樣的。 這天底下,扶蘇能夠毫無顧忌的推心置腹的,也只有魏曦冉了。 扶蘇知道魏曦冉回去后就會直接離開咸陽,再見面就要到冬天了。 這廂扶蘇情緒還沒下去,那邊嬴政就得到了消息魏曦冉和長君都走了,連狐貍和兩個豹子也一同離開了,他可高興得很,中午的時候多吃了一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