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距離夏蘭的腰約四英寸，這是我卑鄙地將課桌向前移得到的成果。夏蘭沉浸在令人昏昏欲睡的文學(xué)課中不會注意到我的視線，我可以不必有任何后顧之憂，隨心所欲地把他裝進我的眼里。他挺得很直的脊背，幾周沒剪而遮住脖頸的發(fā)尾，握住鋼筆的纖細卻有力的手指，微微上翹的俏皮的鼻尖......他的一切都讓我瘋了似的著迷，我貪婪地注視著他，在心里把他的一切都打上屬于我的烙印。

    發(fā)生這件事時距離我得出答案已過去兩年多，在這兩年多的時間里，我始終勤勤懇懇地扮演著“夏蘭最好的朋友”這一角色，如果這是部電影，我準(zhǔn)能憑此一舉奪得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獎。每天清晨我依然偷偷幫他喝光牛奶，中午替他解決討厭的rou類，傍晚則在足球隊的訓(xùn)練結(jié)束后，和他一起沐浴著夕陽慢悠悠地走回家，我表現(xiàn)得那樣真摯而單純，仿佛他真的只是我的一個無話不談的好友。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過是個卑劣的騙子，卑鄙而又膽怯。我曾無數(shù)次難以抑制地想要抱他、吻他，想讓他的身體因為快感而繃緊又因為痛苦而蜷縮，但我卻沒有半分靠近他的勇氣，無論是被他拒絕，還是被他拋棄都叫我無法忍受，我只得把自己包裹在無害的外殼中，在陰暗的角落里舔舐自己丑陋的欲望。

    為了不叫他看出倪端我簡直費盡了力氣，我自認為已近我所能將角色演繹到最佳，同時卻也對自己露出的破綻心知肚明。當(dāng)我仍對一切毫無知覺時，對上他的目光我可以坦然地沖他挑眉或是傻笑，可現(xiàn)在我卻只能狼狽地移開視線，無論同樣的事情發(fā)生過多少次，我都表現(xiàn)得像個白癡，無法從中吸取半分教訓(xùn)。我不敢肯定夏蘭是否真的毫無察覺，或者他只是裝作不知道——以免讓他的朋友陷入尷尬的境地。他天性善良溫和，完全有理由留給我充足的余地好讓我不至于太丟臉。但是我早已不在乎了，就算是為了報答他的這份體貼，我也必須得裝傻到底。

    “...最后，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和你們大家分享。夏蘭的短篇在諾里斯塔曼青少年創(chuàng)作大賽上取得了金獎。恭喜你，親愛的?！?/br>
    聽到“夏蘭”的同時我就迅速回過了神，在麥卡錫太太投向他的和藹的目光里越過課桌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肩膀，他則笑著回頭與我碰拳。我喜歡他在各種時刻首先想起的不是別人，而是選擇第一個看向我。我不知道你是否理解這種感覺，當(dāng)他那如寶石一般美麗的綠眼睛帶著笑意看著我時，我從中看到的全部只有我自己，這幾乎要讓我產(chǎn)生他也懷有和我同樣想法的錯覺。他離我是那么近，我能感覺到他的溫?zé)岬谋窍湓谖业淖齑缴?，帶來潮濕的觸感，我再一次燃起了想要吻他的欲望。

    那時的我還沉浸在夏蘭距離夢想又近一步的喜悅中，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將給我和他的生活帶來怎樣的變化。

    我已經(jīng)記不清那天究竟是星期幾了，總之只是一月里尋常的某一天。我苦惱著是否要以我mama準(zhǔn)備了橘子司康為由邀請夏蘭在放學(xué)后來我家，好借此和他多待一會兒，當(dāng)我終于下定決心時卻被告知他早已有約在先了。

    “本，我很抱歉。”夏蘭有些為難地開口了，隨即又沖我露出了笑容，我最喜歡的不露出一顆牙齒而只是微微揚起嘴角的笑容，這讓他看起來靦腆又青澀，可他說出來的話卻給了我當(dāng)頭一棒，“麥卡錫太太邀請我給學(xué)校的廣播電臺錄制一期節(jié)目，談?wù)?..呃，如何培養(yǎng)文學(xué)興趣之類的?！?/br>
    “真的嗎大作家？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記得告訴我它會在什么時候播放，我必須得把它錄下來才行，等到百年后你被評為本世紀(jì)最偉大的作家時，這就是用來研究你的最寶貴的第一手史料?！蔽矣每鋸埖恼Z氣掩飾著自己的不知所措。

    這種情況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在以往的十幾年間，只要我想要和夏蘭黏在一起，我準(zhǔn)能辦到，這幾乎讓我產(chǎn)生了夏蘭理應(yīng)是被我所獨占的錯覺。宛如一盆冷水當(dāng)頭淋下，我所有的自戀和得意都被沖刷得干干凈凈，直到我心里長久以來膨脹著的熱意都被澆透了為止，我這才算是徹底清醒了過來。夏蘭從來都不屬于我，我能像這樣總是獨霸著他也不過是僥幸，如果不是我們的母親有著多年的堅不可摧的友誼，我與夏蘭說不定不會有任何交集。這個念頭一旦出現(xiàn)，我便沒辦法叫它停止，即便這不是我的本意，我的大腦也開始不受控制地羅列出可以證實它的事實，我與夏蘭幾乎是兩個極端，我們從性格到愛好可以說是無一相同，假使我們之間真的如其他人那樣相遇，說不定我和他連一句話也講不上。

    胸口傳來的若有若無的鈍痛讓我有些喘不上氣，只要一想到夏蘭對待我會像是對待約翰、杰佛里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一樣，就叫我難受的發(fā)抖?？晌业耐纯嗖]有到此為止，曾經(jīng)的夏蘭像是一顆未經(jīng)雕琢的原石，只有我知道他的瑰麗和珍貴，并為此而暗自竊喜?？涩F(xiàn)在的他卻逐漸被剝?nèi)チ送鈿?，僅僅只是那堪堪露出的一丁點色彩，就足以叫其他人窺探到原本只屬于我一個人的美麗。想要結(jié)識夏蘭的人越來越多，就算他們在此之前對他表現(xiàn)得毫無關(guān)心，此刻卻都厚著臉皮來糾纏他，只為了對他說些不著邊際的廢話。即使我知道夏蘭并沒有拋棄我，他會拒絕一切多余的邀請，卻像從前那樣和我形影不離，但我也清楚地認識到，這個世界再也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嫉妒。雖然這個詞讓我感到無比羞愧，但我不得不承認，我嫉妒的快要發(fā)瘋了。當(dāng)別人對他講話，而他露出靦腆的微笑時；當(dāng)其他人為他鼓掌，而他報以感謝的眼神時......他并沒有離我越來越遠，我卻覺得我正在失去他，我失去了我的特權(quán)，失去了我的獨占，失去了我無法忍受自己失去的一切。

    我終于在那一天失控了。

    或許我不該在那一天等他和我一起去學(xué)校，也不該在喬伊絲阿姨告訴我他仍在賴床時走進他的房間，更不該在聽見他的喘息時選擇將他握在我的手里。我感受到他的身體因為受到驚嚇而猛地顫抖，我不敢保證如果他拒絕我就會停止，但他確實沒有。他只是閉上眼睛并且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我感受著他的戰(zhàn)栗、他壓抑的喘息，感受著他吃力地放松身體然后靠在了我的懷里，最后在我的手心里慢慢融化。

    我為自己再一次獨占他而欣喜若狂，也為等待著我的最后的審判而陷入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