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如果這個世界有神明。當日落夕陽之際，他是否俯望了晚高峰時市中心擁擠的主干道。他是否也注視了信號燈的閃動，直到沉默的紅燈變換成跳躍的數(shù)字。同行人一起經(jīng)歷了這場等待。

    而這一刻人群熙熙攘攘開始在斑馬線涌動流淌，如同有著不同遷徙地的飛鳥，在無邊際的棋盤般的天穹中四處奔赴而去。

    各色各式的車輛減速停至路口時，他神明的視線是否穿透電纜和鋼筋框架，看到公交車剎車時帶動垂頭看手機的學生黨和上班族，像牛羊rou被鉤子掛在架子上一樣隨著慣性擺動。他的視線有是否停留在哪個人掉在地上的單詞書上某一個罕見釋義，亦或抓在手里的智能機屏幕上被誤觸點開的新聞評論的署名。那他是否也在這時看到伸出刀片的扒手，他的視線是否為了逃避，轉(zhuǎn)而投向窗外，去看結(jié)伴的中學生在對交警張口說辛苦……

    他會抱有怎樣的想法？

    如若這位神明，的確是在照看這世界而非把世界作為他的游戲來執(zhí)掌走向，他是否應(yīng)當是冷漠的。

    他會目不斜視錯身那個在人流中艱難擠過每個路人飛奔去抓捕扒手的便衣。

    也會平靜得經(jīng)過被攤販三輪車蹭倒在地后還在喋喋不休的老太。

    他不會在拿了獎狀歡快跑回家的男孩耐不住的咯咯笑聲中溫柔而共情著揚起嘴角。正如男孩被突然發(fā)動的汽車卷入車底后，他踱步同肇事者駕駛的疾速俯沖逃跑的車輛背道相去時也沒有憂郁著緊鎖眉頭。

    是否只有這樣，神明才是照看世界，而非玩弄世界，小小的個體才擁有全部的自我，而非成為神明諱莫如深預(yù)言的見證。他不會阻止人犯錯，不會為看到不公就施以懲戒，也不會為個體的困擾和焦慮而產(chǎn)生共情。

    他讓世界保持本身，而他只是漠漠俯瞰的旁觀者。

    正如無論那只蝴蝶的翅翼在陽光之下多么絢麗，攝影師都不會關(guān)注拍照的瞬間，停留在白芍藥上那只藍色閃蝶是否卷起了口器，吸吮到了甜蜜。

    每當處在人群中，芮之難免想要抬頭去探尋這樣的神明。

    他對她的善舉或者惡行都未予理會，像佛堂雕塑一樣眉目慈善好似不悲不喜，在她苦苦祈禱時如若未聞。

    神明注視每一個生命時，他的目光從未聚焦。

    所以她的悲痛和難以忍受，都只是客觀世界里尋常的一個部分。她理所應(yīng)當?shù)夭槐痪融H，因為她理應(yīng)自己掌控自己。

    苦惱和喜好降臨在個體身上，就像占據(jù)了他們的全部。但對于編纂這個程序的人，他們都不過在既定代碼下自動生成，又在經(jīng)歷了既定的支線劇情后自動凐滅。然后他們身上的喜好和苦惱，連同自以為壓倒性的苦痛，只在其他個體的劇情設(shè)定里留下灰燼，其余便什么都沒有了。

    也即從這個角度來看，既然沒有什么是真實的，那么關(guān)懷將是虛幻，于是缺失關(guān)懷不足以打擊到她；那么傷感將是虛幻，于是傷感永遠不值得沉溺。

    她因此偶爾得以成功從掌控她的各種情緒中抽身而出。

    為防止世界上的一切變得悲觀。

    她站立在這樣悲觀的視角下看待世界。

    04　緋聞

    晚自習要調(diào)換座位的那天，新座次表在午休的空檔里就被提早傳開了。

    午休結(jié)束時，芮之在走廊上被叫住。兩三個個女孩子圍成著芮之一通寬慰。

    寬慰來的莫名其妙，任她鬼馬精靈奇思妙想，也難以肖想出是究竟怎樣的噩耗，即將降臨在她身上。

    “事實上，我溜了午讀，”她那會兒挨個拍了女孩們的肩膀，覺得好笑又感動。

    “芮之！”

    “好啦，先說我到底和誰坐在一起去了?！?/br>
    她拍了拍手，明媚的陽光打在她的面部，唇齒沾染了橙花般的笑意。

    －

    “天哪芮之，你還不知道啊?！庇譁愡^來一個女孩。

    －

    莫名的心跳得像在打鼓。

    “明桐夷啊?！绷韮蓚€女生插話。

    又在這一瞬間突然慢半拍。

    “芮之，這可有的受了?！?/br>
    ……

    天真的變熱了，午后的光突然讓她雙頰guntang。

    －

    話罷，面前的男生抓撓了兩下脖頸，算不上搭訕，可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guān)系的，我東西很少一個人就能搞定，不過可以請你幫下辛瀠嗎？”

    辛瀠被點了名，懵懂朝這邊看來，卻在男生向自己走來時紅了臉。

    芮之挑高了眉毛，無聲調(diào)笑了正害羞低聲道謝的女孩。

    明桐夷這時候進的教室。

    她基本上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不知什么時候就早早來到，等人多了起來時，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一個人坐好，耳朵里塞著一副黑色耳機，正做著聽力或者歪著頭聽歌。

    在熱熱鬧鬧收拾的此時，她默不作聲的快步走進，卻引起了小片的靜默。

    又或者是因為她身后的人。

    一個學校勢必會至少有那么一個男生，又高又帥，馳騁在球場上，三分球讓女生歡呼叫喊，有人暗戀他，有人明戀他，他的每任女朋友要不美到讓女孩子們心服口服，又人品好得讓人不得不送出真假參半的祝福；要不是被認為完全不相配，指指點點直到他們和平分手。

    芮之先前只看到了走來的明桐夷，直到身邊誰輕搡她右肩，“他們談了？”

    談什么？她轉(zhuǎn)頭要問，才看到迎面走來的女生身后，是那位常上表白墻的?；@球隊的明日之星。

    不得不承認，男生的確長的太出眾，濃眉稍有上揚的弧度，眼睛深邃狹長，專注看向誰時很難不收獲好感。

    －

    男生短直的頭發(fā)因為出汗，有那么幾撮濕黑發(fā)亮，像是剛剛從球場上下來。卻沒有汗臭，又或者身上沾了明桐夷身上清冽的香。

    芮之難得控制不好表情，她冷下臉。

    男生不介懷的笑了笑，先喊了她的名字，而且是后兩個字，“芮之?！?/br>
    －

    明桐夷此時看向她。

    －

    錯了，芮之下意識去咬嘴來克制。

    開始的像一個錯誤。

    池鳴旭是那個校隊球員。他既是無數(shù)個有關(guān)明桐夷的八卦中，被提及最多的那個。也是自己開玩笑說我才不喜歡你男神我喜歡池鳴旭那掛然后開始一通海吹時，恰巧經(jīng)過的被談?wù)摰膶ο蟆?/br>
    這場芮之并非有意為之的烏龍場面引起了不夠愉快的后續(xù)，像一道分水嶺，讓她和池鳴旭的確有些親密的關(guān)系，被雙方都共同去刻意的疏遠，變成普普通通的舊相識。

    謝芮之想自己看的透這是個什么樣的人。

    因為好皮相和足夠好看的成績排名成為校園熱點人物，體育部最有可能甚至唯一可能被選任的下屆部長，新高一開學軍訓(xùn)時就被表白N次的“人品好贊的學長”。

    可她最開始沒能。

    最開始，池鳴旭看起來只是個長得帥成績名列前茅的男生，又出乎意料的人品極佳。和他有交集的女生很多，但也無可厚非。畢竟他確有魅力又是單身。他從不冷漠的在拒絕戀愛后同誰劃清界限再不往來，也并沒有穿出過跟某一位女生太親近去引發(fā)對方和其他人的誤會。原本這樣的人是謝芮之還算欣賞的對象。

    直到那次烏龍過后，他找上門來。謝芮之才意識到并不是如此。

    “芮之真是很可愛的女孩子，被芮之當做男神我很高興啦，但要是對我的喜歡在認真一點就好了?！?/br>
    這絕對算得上是會引人誤會的話了。

    而在隨后他又說，“下周的籃球賽要不要來看，帶上五六個你的好朋友們。第一次和往屆學長對賽還挺讓人緊張的，那個短頭發(fā)的胖女生是不是在活動部？如果能有很多人來給我加油就好了，也能讓我鼓起些勇氣?！?/br>
    兩句連在一起就有些問題。

    遇千人示千面。社團一位學姐夸贊池鳴旭時說他處理事情游刃有余，即使是新高一也待起誰來都不卑不亢。

    “越這樣越有魅力，競選時他不去別人那里拉選票，反而不少同屆生都愿意去捧場他，我們這種高一屆過來的社團的老人當然都挺喜歡這種不熱衷搶風頭爭名利的新人?！?/br>
    可能那時候兩人的道行都不深，池鳴旭還不會更適當?shù)恼T使別人錯覺被喜歡，以此換取更多人的喜愛，來得到某種披星戴月的光環(huán)。而謝芮之為還不樂意被人利用一丁點，即使如此一來或許堪比雙贏。

    一絲絲飽有利用意味的拉近距離都能讓她火大。

    她含沙射影稱贊了一番池鳴旭的確很有做男神的資本，表示難怪大家都那么愿意不吝嗇去夸贊他。

    雙方都把對方溫和表皮下的真面目看了個半。

    “池同學讓每個人都發(fā)現(xiàn)自己是特殊的。各個都值得特殊被池同學惦記著?！?/br>
    事后兩人幾乎沒了來往，畢竟都覺得對方看出了點自己真面目，覺得相互有著把柄，最好的是再不有牽扯。

    池鳴旭喊了她的名字，不再和她繼續(xù)兩人從不相熟的把戲，她覺得突然。又因為在明桐夷面前，加之對方跟著明桐夷一同進班似乎關(guān)系匪淺，她猝不及防，難免慌亂。

    －

    電光火石間。

    “啊好久不見啦帥學神?！?/br>
    她是這樣倉促回話。

    謝芮之想，自己備受贊賞的社交能力這次完全發(fā)揮失常。

    顯得自己傻過了頭。

    因為明桐夷正忍不住一點點揚起了嘴角笑。

    可能是她在大多事情上認真太多，笑容就容易隨意而懶散。

    －

    似松間泉響，叮咚一下。

    潺潺水流涌人悸動。